第110章 江楚
2024-09-13 19:21:42
作者: 樓見溪
第110章 江楚
明明是淡然至極的語調,可經由他一字一頓地道來,反倒平添幾分鄭重。他眉眼不動,神情依舊無波無瀾,眼神不避不讓地定格在謝祁身上,似乎在敘說著無盡的篤定,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悅誠服。
謝祁怔怔望過去。
林管家常說,攝政王才智過人,鮮有不精通之事。唯獨在與人交遊上備顯生疏,尤其不善溫言軟語的安慰人。
謝祁向來深以為然,畢竟每逢小皇帝撒嬌難過,阿允無意識間流露出的無措絕然做不得假。
可直到此刻他才恍然驚覺,「攝政王不善安慰人」一說是多麼的謬以千里。
寥寥數字,沒有苦口婆心的勸解安撫,更沒有精雕細琢的華麗詞藻,言語平實質樸,卻恰如其分地擊碎他所有的恐懼和不安,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然。
書房中仿佛安靜了許久。
好半晌,謝祁才從翻湧的心緒中堪堪找回些許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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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擡手,慢慢地去尋江懷允覆在兩人扣握的手背上的單手,輕輕撥開,認真地重複著十指相扣的動作緩聲重複著:「……和我一起,共赴終老。」
頓了頓,謝祁終於擡眼:「這是阿允許給我的承諾……不許食言。」
「嗯。」江懷允頷首,承諾道,「不食言。」
*
瞬息萬變的局勢中似乎只能容下片刻溫情。
兩人將將用過午膳,還未來得及從膳廳離開,謝祁便被匆匆請走。
康安抱著一摞信件和摺子,分門別類地整理齊全,熟稔道:「王爺,太上皇在京外的暗樁皆被子平率人一網打盡,這是他遞來的奏報,請王爺過目。還有這些,是朝中大臣遞來的……」
頓了頓,康安面露難色:「攝政王如今已經平安歸來,王爺若是無心皇位,那這些朝臣遞來的信件要如何處置?」
王爺在金鑾殿上直指皇位的表態歷歷在目,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有心收歸皇位,百姓許是當作坊間閒談一笑置之,可朝中的大臣多是各有打算,先皇留下的舊臣以及恪守嫡脈正統之道的臣工皆以先皇太子馬首是瞻,早已暗中投靠。
事態發展到如今地步,絕非是想喊停便能停下來的。若要平息這場風波,必然要拿出妥帖周到的計策。
謝祁沉吟片刻,道:「暫且收著吧。」
「是。」康安從善如流地收好信件。
謝祁閱完一份奏報,忽然問:「馮章眼下如何了?」
「照王爺的吩咐,子平已將他送到安全之處看守,今早駱公子去見過他,想來是去商討解蠱之策。」
說到這裡,康安也是愁眉不展。原以為攝政王從宮裡出來便是萬事大吉,誰料太上皇竟用了這等陰毒手段,謀害王爺還不算,連他親自教養長大的攝政王都不放過。
果真是無情無義。
謝祁垂著眼,自是不知曉康安的想法。他微一頷首,吩咐道:「劉太醫在宮中走不開,你去魏姑娘的醫館走一趟,若是懷遠回來了,請他來為攝政王診脈。」
「是。」
康安領命,轉身就離開書房,腳步匆匆地去請駱修文。
說來也巧,剛到府門口,正好同駱修文迎面撞上。
康安笑著迎他進來:「駱公子來得巧,小的正要去請你過來呢,快請!」
駱修文略一拱手,同康安先後腳進府。
他是從韓子平口中得到消息,一聽到攝政王平安出宮,匆匆趕來探望。
謝祁昨日審訊范承光時,他也在場,自然對同命蠱之事心知肚明。是以一見到江懷允,便主動提出要為他診脈。
江懷允自是沒有不應的道理,依言伸手。
駱修文凝神診脈,詳細記下了脈案。
等他擱下筆,謝祁忙問:「如何了?」
「除了同命蠱作祟的異樣外,王爺脈象平穩。」頓了下,駱修文話音一轉,又道,「只是在宮裡這段時日勞心太過,王爺的身子到底還是虧損了些。在下開些方子,再輔以藥膳調養些幾日,想必就沒有大礙了。」
江懷允微微頷首:「有勞。」
「王爺言重了。」駱修文莞爾,擬好方子交給康安,溫聲道,「在下已經去見過馮章,悠悠也在想對策,定會儘快找到解決同命蠱的辦法。王爺只管安心將養,不必多慮其他。」
江懷允淡淡「嗯」了聲,示意自己記下了,隨即從案邊翻出一本奏報遞過去:「這裡記載了江楚之事的來龍去脈。」
駱修文微微一愣,遲疑道:「這不大合規矩……」
往常他奉命查閱的奏章皆是挑選過的,一些機密要事,饒是他再得攝政王的信任,也不好貿然觀閱。
江楚之事他雖告知了攝政王線索,亦請他探明真相,可從未奢想過攝政王會在事情查清後特意給他交代。
「無妨。」江懷允淡聲道,「此事原本就是本王應承你的,無需遮掩。」
見他神情認真,駱修文猶豫片刻,終是伸手接了過來。
昨日得知同命蠱之事後,他已對當年江楚之事的原委有了模糊的猜測。可猜測到底是猜測,看到當年之事的詳盡記載,仍是驚心不已。
當年江楚之事鬧得轟轟烈烈,不少百姓都亡在那場疫事中,妻離子散,流離失所……即便過去數年,那時的傷痛也未被時光撫平。
數以百計的鮮活性命,竟是因為這樣荒唐的原因葬送,怎能不叫人憤慨?
駱修文捏著奏章的手都有些不穩。他細細地閱完,半晌,朝著江懷允躬身行禮,鄭重道:「在下替江楚無辜受難的家人和百姓,謝攝政王高義。」
家人?
江懷允和謝祁對視一眼,準備扶駱修文起身的手頓艷小山在半空,難得詞窮:「你……」
似乎知道江懷允在疑惑什麼,駱修文躬著身,掩去面上的所有神情,艱澀出聲:「在下本是江楚人士。」
隨著駱修文的敘述,當年的情形也終於緩緩鋪展在眼前。
蠱蟲失控波及的範圍不小,那時同命蠱尚未研製成功,受殃及的百姓多是上吐下瀉,症狀離奇。
他略懂醫術,自然不會無動於衷。因著病症前所未見,前來看診的大夫齊聚一堂商議多時仍是沒有根治之法,無奈之下,只能暫且先用猛藥遏制。
村子離鎮上的藥鋪遠,來看診的大夫一則上了年歲,二則抽不開身,便將尋藥的活計交到他手裡。
家中父母俱是開明之人,危機時刻,更不會攔阻他。
於是他帶著三兩藥童,照著老大夫的叮囑前去尋藥。藥鋪的藥材到底是杯水車薪,他讓藥童帶著這些藥材先行回村,暫解燃眉之急,自己則去了周邊的山上採藥。
等他尋到足夠的藥材回去時,官府已然派兵將村落團團圍住,說是村里生了瘟疫,不許任何人靠近。
看守的士兵毫不容情,只說盛京來的大人下了嚴令,誰也不許靠近。走投無路之下,只好拜託士兵將藥材送進村里。
他們居住的地方靠山,村落寥寥且大多分散,被士兵圍住之後,他無路可去,又擔心被圍堵住的父母親人,不想遠走,便尋了處山洞暫作落腳之地。
偶爾他會去打聽被圍堵的村落的消息,可看守的士兵守口如瓶,分毫內情也不透露。近一些的農家乍聞瘟疫,更是人人自危,不敢靠近。
直到某一天的深夜,火光沖天,村子裡的一切頓時被燃燒殆盡。
那天夜裡瀰漫的焦土氣味,他至今未敢忘懷。
有家眷遭殃的百姓前去討要說法,士兵只說為免瘟疫擴散,奉命行事。百姓痛失家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
士兵手足無措,只好去請示。
也就是在那時,駱修文第二次見到了范承光。
他經常在附近徘徊,曾經偶爾見過范承光,可那時只當他是尋常官員,並未放在心上。直到此時,聽到范承光冷漠地對士兵吩咐「不聽話,打出去便是」,他才記住范承光的相貌。
那一次他和前去討要說法的百姓都被傷得不輕,渾渾噩噩之際,被途徑的魏雲悠救下,後被魏家收留,自此背井離鄉,成了梓州人士。
這些年來,江楚瘟疫之事早已蓋棺論定,他自然也不曾有過懷疑,只是想不懂,就算是瘟疫,難道成百的百姓,竟沒有一個倖存者嗎?
因為這個疑惑,他始終沒有放棄鑽研。
他將受殃及的百姓的脈象記錄成冊,多年來苦尋醫書,終究一無所得。
直到不久前,他偶然間診到攝政王的脈象。
謝祁沉吟著問:「我記得,先前在端州時,你曾給阿允診過脈,那時怎麼沒有發覺?」
「發現攝政王脈象有異時,在下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今早見到馮章和他談過之後,在下才明白過來。」駱修文娓娓道,「同命蠱的精妙之處,不僅在於同生共死,更在於其隱蔽難尋。只有母蠱有動時,子蠱受感應才會活躍片刻。然而此蠱潛藏得深,哪怕活躍,也與一般脈象差異不大。」
這樣解釋,謝祁和江懷允頓時恍然大悟。
當時謝楊在范陽臥病,應當就是馮章口中的「母蠱有動」,母蠱有異,引得江懷允體內的子蠱也活躍起來。恰巧被深諳江楚疫事脈案的駱修文診到。
先前不覺得,如今再一回想,才驟然覺得後怕。若是當時沒有找駱修文診脈,這樁事不知還要被瞞到何時。
但凡缺少一環,同命蠱之事就不會暴露,遑論有機會聚在一起尋找解蠱之策。
謝祁冷汗涔涔,半晌,輕吁口氣,穩住心神,鄭重望向駱修文:「阿允體內的同命蠱,就拜託懷遠了。」
「兩位王爺放心,在下定會全力以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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