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同命
2024-09-13 19:21:39
作者: 樓見溪
第108章 同命
羽衛對謝氏皇族盡忠。早在去歲上元夜時,謝祁便趁著謝楊禪位,除去了羽衛中早懷二心之人。他原是想著趁熱打鐵,將羽衛收入囊中,可後來他和江懷允感情漸深,便將此事擱置。
雖未能將羽衛盡數變為自己人,可謝楊禪位一載有餘,又失去了曾經安插在羽衛中的心腹,威信早已大不如前。
更遑論,小皇帝和他們二人都關係親密,幾次出宮同游,或許能瞞得住別人,卻絕瞞不住無時無刻不在護衛小皇帝的羽衛。
暮年的太上皇,和未來的君王,如何抉擇,壓根兒就不需要深思。
是以羽衛表面上雖奉謝楊的令扣押了攝政王,可暗中卻一直在為攝政王府和宮裡傳遞消息,更為攝政王在宮中查案大開方便之門。
宮中今日的風波不小,羽衛自然要向外稟明。
康安帶著消息眉飛色舞地去向自家王爺稟報時,謝祁剛從馮章的扣押之地出來。暮色蒼茫,他冷著臉,氣勢冷峻迫人。卻在聽到康安說「攝政王已經從宮裡出來」的剎那,面上冰雪頓消,甚至來不及多說一句話,匆匆上馬回府。
駿馬一路疾馳,到攝政王府,謝祁箭步上階。正要問門房「攝政王可回來了」,便聽有人出聲喚:「謝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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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江懷允。
他正從影壁一側繞出,發冠微斜,似乎也是將將奔波抵府,聽到動靜便往迴轉。
此時站在影壁一側,眉目清冷,一如往昔。身上穿著墨色深衣,融在夜色里,脊背筆直,越發顯得身姿頎長。
謝祁怔了怔,下一瞬,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一把將他擁在懷裡。
江懷允趔趄兩步,下意識擡手要將他推開。
他們從未在大庭廣眾之下這般親密過,即便周遭只有背對著他們的門房,江懷允還是覺得不自在。
謝祁似無所覺,呢喃著輕喚:「阿允……」
字字繾綣,帶著失而復得的驚喜和難以置信的微弱聲顫,連抱著他的動作都極為小心翼翼,分毫不敢用力。
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江懷允忽然意識到,他們已經將近兩個月未曾見面。即便同在皇城,即便忙碌之餘互通過兩封公事公辦的書信,可他到底身在漩渦中心,謝祁見不到他,怎會不擔憂?
尤其是江楚……
江懷允視線微垂,原本想要推開他的手懸在空中僵了片刻,有些猶豫,又有些生疏地反抱回來,輕聲道:「我回來了。」
*
攝政王回府,府內原本提心弔膽的緊張氣氛頓時一緩,到處都喜氣洋洋起來。
管家更是喜不自勝,張羅了滿桌佳肴為江懷允接風洗塵。
江懷允胃口不盛,卻也沒有拂了管家的意,多少用了些。
膳後沐身洗塵,等折騰過後,早已夜深。
江懷允系好中衣衣帶,掀被上塌。剛一躺穩,熟悉的氣息頓時侵襲過來。
手臂越過他的肩膀虛虛攬著,謝祁湊近他的頸側,耳鬢廝磨。
「阿允瘦了。」他說。
聲音有些喑啞,躲在夜色里,令人辨不出情緒。
江懷允莫名聽出幾分刻意壓制的脆弱,他眉心微蹙,想要翻身去探究他的神情。
可方才虛虛攬著的手臂一下收緊,力道不重,卻也讓他再沒辦法動作。
江懷允將要出聲,身後那人又道:「時候不早了,阿允快些睡吧。」
聲音含笑如常,方才流露出的傷感霎時就不翼而飛,快到讓人以為是錯覺。
耳側的呼吸聲漸趨均勻平穩。
江懷允沉默片刻,沒聽到他繼續開口,便也順勢闔上眼睛。
他在宮中將近兩月,吃穿用度上雖然如舊,可環境陌生,又始終牽心,到底不能安寢。如今在熟悉的環境中,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在謝祁的懷中,很快便沉沉睡去。
兩道平穩的呼吸聲交錯著在房中迴響。
不知過了多久,謝祁緩緩睜開雙眼,眼眸中盛了萬千情緒,獨獨沒有半絲倦態。
早在一炷香前,江懷允已經翻身過來。
謝祁視線微垂,定格在江懷允沉靜的睡顏上。
他所有的疏離和冷漠都蘊藏在眼神里,如今雙眼輕闔,遮住所有的冷淡,反倒顯出幾分和軟來。任誰也瞧不出,這位將將及冠的青年,肩上卻扛起了朝野社稷的重擔。
這樣的人,本該長命百歲,一生順遂的……
謝祁閉了閉眼,良久,微擡著下頜,在他眉心輕輕印下一吻。
睡吧,阿允。
睡醒後,又是明亮耀眼的一天。
*
一夜好眠。
翌日江懷允醒轉時,天色大亮,陽光正好。明媚的光線見縫插針地鑽進房中,映照出束束明亮的光暈。
江懷允眼皮輕顫,適應了刺眼的光線後,由管家伺候著穿衣洗漱。他拿著溫水浸潤過的巾帕淨手,問:「謝祁呢?」
管家回憶片刻,道:「康安今晨請了劉太醫過來,謝王爺這會兒應當在書房見他。」
江懷允頓了頓,確認似的問:「劉太醫?」
「是。」管家應了聲,猜測道,「王爺前段時日不在府里,謝王爺也整日熬著,想來是怕王爺擔心,這才趁王爺未醒請劉太醫過來瞧瞧。」
想起昨夜謝祁的異常,江懷允心中已然明白些許。他沒去反駁管家的話,只淡淡「嗯」了聲。
書房中。
「老臣沒聽錯吧?」劉太醫聽完謝祁的吩咐,雙目圓睜,難以置信地問,「王爺命老臣去保太上皇的龍體?」
「沒聽錯。」謝祁平靜重複,「你親自去守著他,不拘用什麼手段,一定要確保他性命無憂,最好連傷風受寒都不沾染。」
「可是……」劉太醫皺著眉,滿面的困惑不解。
明明前些時日,提起太上皇時,王爺還恨不能除之而後快。這才過了幾日,怎麼忽然在意起太上皇的安危了?
劉太醫一度以為王爺是在說反話,可一擡眼,見他神情肅重,不似玩笑,原本質疑的話登時頓在嘴邊。
他跟在謝祁身邊多年,雖不似康安那般對他了解透徹,可也知道,一旦王爺露出這般嚴肅鄭重的神情,定然不是小事。
能讓他嚴陣以待的事不多,足以見這樁事的重要。
思及此,劉太醫斂了心神,忙應道:「是,老臣明白。」應完,又猶豫著問,「敢問王爺,太上皇的康健,老臣要保到何時?」
他說的委婉,但深意盡在話中。
謝楊畢竟是上了年歲的老人。到他那個年紀,能多活一年都是上天的恩賜,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撒手西歸。謝楊如今看著健壯精神,但大多都是富貴堆出來的,當不得真。否則,年初的時候,也不會因為一場風寒就虛弱得臥床不起,療養多時。
劉太醫能想到的,謝祁自然心知肚明。他垂著眼,執筆的手背繃出道道青筋,飽蘸著墨汁的筆尖停在紙上,暈出一團墨漬。
半晌,他道:「竭盡全力。」
他沒言明具體的時間,可寥寥四字已經道明了態度。
劉太醫當即覺得肩上一重,凜然道:「老臣省的。」
劉太醫領命之後小心退下,剛推開門,便見江懷允立於門外。
他忙不疊地問安:「攝政王。」
江懷允神情淡淡地朝他頷首,越過他邁入書房。
謝祁聽到動靜,忙起身迎過來:「阿允何時過來的,可用了早膳?」
「剛到。」江懷允言簡意賅地回,他接過謝祁遞來的杯盞,直切正題,「你昨日去見了馮章?」
謝祁稍稍一頓,點頭應是。
先前兩個月,他們兩個均是各查各的,雖有羽衛和奉謝楊命前來看診的王聖手傳話,可有許多事到底不好明目張胆的落於筆端。
如今朝野上風波未定,昨夜偷了閒,今日總要尋個時機互通有無,對一對消息,好確定後續如何行事。
是以江懷允既問了,謝祁也沒打算隱瞞。只是有些事,確實不好現在開口。
謝祁深思熟慮,邊琢磨著措辭,邊謹慎開口。還未出聲,便聽江懷允平靜道:「我都知道了。」
謝祁思緒一滯,倏地擡眼,對上他古井無波的眼神。
江懷允再度啟聲:「你不用隱瞞,直言就是。」
他眼中無波無瀾,絲毫漣漪也未起,沉靜至極,卻自有一股洞明世事的淡然。
明明說得隱晦至極,可謝祁莫名覺得,他們想的是同一樁事。
他是昨日被范承光點撥才知,可阿允呢?分明年歲正茂,性命卻和垂垂老矣的將亡之人同氣連枝,他是從誰口中聽到,又得知了真相多久,才能做到如此淡然自若?
一時間,謝祁的心仿佛碎成幾瓣,被人反覆捶打,連面上溫和無害的表情都沒辦法維持,
江懷允覷他一眼,眼神稍軟。沉默幾息,伸手復上他微顫的手腕,一路下移,慢慢與他十指相扣。
指腹貼著指腹,溫情已極。
相識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主動。
謝祁微愣,下意識擡眼。
江懷允語氣緩緩,聲似安撫:「會有辦法的。懷遠、魏姑娘、劉太醫,都是醫術高明的大夫,他們都聚在盛京,何愁找不到對策。況且,親手研製出同命蠱的馮章也在你手裡。」
話雖如此,可謝祁到底不能安心,但他更不能讓本該被安慰的人反過來安慰他。停頓片刻,他兀自克制住心緒,緩緩地反扣住江懷允的手,輕聲開口,轉移了話題:「阿允是如何知曉這樁事的?」
「起先是猜測,昨日才在太上皇處確認。」
「猜?」謝祁一頓,不解道,「如何猜的?」
江懷允道:「如若是我,不可能留你一人孤單度日。」
頓了頓,迎著謝祁愈發困惑的視線,江懷允目光純摯,緩聲道來:「在你那個真假未知的夢裡,如若是我,若非逼不得已,絕對不會主動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