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答案

2024-09-13 19:20:29 作者: 樓見溪

  第79章 答案

  晚夜無聲。

  明月高高懸在夜空,銀練似的月光傾瀉而下,將眼前人的影子抻得極長。原本就清瘦的身形,一眼望去,越發覺得瘦削。

  他倚柱而站,眼中含笑,明明是再從容不過的姿態,可大約是趕路太過風塵僕僕,乍一看,只能注意到他滿身疲倦。

  江懷允回過神,打量半晌,才問:「你是何時從梓州動身的?」

  謝祁回憶片刻,輕描淡寫道:「大約是五月初二?」

  今天是五月初七,也就是說,原本至少十日的路程,他只用了六日便趕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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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懷允不由自主地微蹙起眉。還未出聲,謝祁已經語帶遺憾地開口:「原想回來陪阿允過端午,一路星夜疾馳,到底還是遲了兩天。」

  江懷允眼皮一跳。六日趕回來已是倦色難掩,若再縮減兩日,不要命了?

  他勉力克制住浮動的心緒,平靜道:「盛京一切都好,你不必如此心急。」

  「我知道。」謝祁唇角輕牽,肆無忌憚地望著江懷允,語氣卻極輕緩,「可月余未見,我著實想念阿允。」

  近乎直白的牽掛砸過來,江懷允頓時一僵。

  謝祁一無所覺。他鬆開手臂直起身,朝江懷允走來。剛一動作,猛然意識到什麼,當即停在原地,有些嫌棄地皺皺鼻子。他半是無奈半是懊惱地笑了下:「想借阿允的客房一用,趕路匆忙,還未來得及休整……」

  似是怕江懷允趁機趕他回府,順勢補充道,「梓州一行收穫頗豐,待更衣之後,我再說與阿允。」

  江懷允不著痕跡地鬆口氣,側身讓一步:「還是你住過的客房。」頓了頓,江懷允又道,「晚膳好了管家會去請你。」

  聽出他讓自己放心歇息的言外之意,謝祁心下一暖,莞爾應道:「好,都聽阿允的。」

  從劉太醫口中得知的往事還未消化完全,冷不防遇見正主兒,又險些被他逼問自己還未思慮周全的答案,江懷允的心一直提著。

  等謝祁的身影從迴廊中消失,江懷允立在原地半晌,才按了按額角,輕吁出一口氣。

  *

  不光謝祁要去沐浴更衣,江懷允去刑部天牢走了一遭,又縱馬繞了大半個盛京城,也免不了洗漱換衣。待收拾停當,才動身前往膳廳。

  管家守在膳廳門口,望見江懷允的身影,忙迎上去:「王爺。」說著,他探頭張望片刻,疑惑問,「怎麼就王爺一個人過來,謝王爺沒一起?」

  江懷允看了眼空無一人的膳廳:「他在客房洗漱。」

  「瞧我這記性。」管家拍了下腦袋,後知後覺地道,「我這就去請謝王爺過來用膳。」

  「不用了。」江懷允叫住他,腳步一轉,拐向客房的方向,「本王去吧。」

  客房門戶緊閉,燭影綽綽,給窗紙蒙上一層昏黃的暖光。

  江懷允停在門口,擡手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靜候片刻,屋內仍沒有動靜傳出。

  他推門而入。

  房間內安靜得落針可聞,浴桶未收,空氣中仍有水汽殘存。他睃巡一周,繞過屏風。

  遍尋不見的人正半靠著床頭的垂花柱,呼吸均勻,睡得酣甜。尚未絞乾的墨發濕噠噠地貼在中衣上,暈出一片水漬,他卻絲毫沒有察覺。

  江懷允原想把人喊醒,瞥見他眼下的青影,終是沒有動作。

  日夜兼程也要十日的路程,被他硬生生縮減到六日,路上有多辛勞,江懷允不消刻意去想,也能從他愈發消瘦的身形上窺見一二。

  更別說謝祁素來謹慎知禮,若非累到極致,如何會這般毫無設防地沉沉睡去。

  記憶中,哪怕染病有恙,他也一直籌謀不停,似乎無時無刻不在謀划算計。以至於,旁人總會忘記,他也不過是一個將將及冠的青年。

  江懷允望著闔目安睡的青年,腦海中再度浮現出劉太醫的話。

  他說,謝祁沉疴難愈,皆是那枚被動了手腳的自毀身體的丹藥作祟。

  江懷允何其聰慧,不必劉太醫事無巨細地一一道來,便能還原出謝祁主動服用那枚丹藥的緣由:

  父親新喪,謝祁孤苦伶仃、無人可依。唯一有血緣關係的叔父覬覦皇位已久,虎視眈眈。

  小謝祁雖為太子,可若是登基為皇,縱然有父親留下的心腹扶持,也難以在危機四伏中保全性命。若是不幸早夭,那身為謝氏皇族唯一的倖存者,謝楊就是當仁不讓的新帝,地位無可撼動。

  小謝祁不願意見到預想成真,只能將皇位拱手相讓。

  可說來簡單,謝楊哪會輕易讓他如願?

  太醫院不是只有劉太醫。為防落人話柄,自毀身體是他唯一的路。

  天下沒有人不會憐惜弱者。

  小謝祁將自己擺在完美弱者的地位,縱然謝楊再視他為眼中釘,也不能對著體弱多病、又主動禪位的唯一侄兒痛下殺手。哪怕小謝祁有一絲一毫的損傷,素以仁義為政的謝楊便會名聲大損。

  彼時謝楊心知肚明,他必須要護好小謝祁的命,可心中到底不忿,便藉機在丹藥中動手腳,讓謝祁只能拖著病體了此殘生。

  此一舉,不可謂不狠毒。

  江懷允一直都知道,謝祁處境艱難。但直到今天,他才真切體會到何謂「艱難」。

  自小在刀光劍影中艱難求生,謝祁對人防備有加,是情理之中。

  疑心深重的人,哪怕表露出零星幾分真心,便已稱得上彌足珍貴。可除了最初的試探,他對自己從來坦誠以對、赤誠相待。

  捫心自問,江懷允長至如今,從來沒有得到過這樣濃烈真誠的情意和關切。

  淑人君子,懷允不忘。*

  他的父母為他起名懷允,以期永遠記住他們曾來到這個世上的孩子。他們對他關心備至,從未放棄尋找能助他病情痊癒的方法。

  可也是他們,在得知他的病幾乎沒有轉機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又迅速生下一位繼承人。

  他素來都知道,自己可有可無,所以從不與人深交。

  他習慣了對俗事種種都冷眼旁觀,也習慣了以局外人的身份活在世上。

  謝祁是第一個看透他,也是第一個捧出滿腔真心想要帶著他看一看紅塵的人。

  駱修文告訴他,若是無計可施,不妨問問自己的心。

  今時此刻,江懷允驀然聽到,他的心已經給了他答案。

  *

  謝祁醒來的時候,身邊空無一人。他盯著虛空緩了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已然回到盛京,如今正在攝政王府。

  正是傍晚,房中尚未掌燈,他眨了下眼,撐著手臂坐起來,摸索著去尋燈燭。

  房中窸窣的動靜傳出去,守在門外已久的人登時推門而入,手腳利索地點燈倒水:「王爺醒了?」

  康安將杯盞遞過去。

  謝祁潤了潤嗓,因著剛醒,聲音仍有些沙啞:「你怎麼在這兒?」

  「昨夜攝政王派人到咱們府上,說是王爺舟車勞頓,怕旁人伺候得不周到,便將小的喚來。」

  「昨夜?」謝祁抿水的動作一頓,「今天是初幾?」

  「初八,王爺睡了一天一夜。」

  謝祁有些懊惱地按了按額角,待清醒些,才問:「阿允呢?」

  康安深諳自家王爺的心思,事無巨細地稟報導:「攝政王午後回來了一趟,見王爺還沒醒,便又去處理政務,如今還未回府。」

  謝祁微微頷首,順勢問起正事:「周其還被關押在天牢里?」

  「是。」

  「刑部打算如何處置?」

  康安覷著他的神情,謹慎回道:「聽說攝政王下令,暫押不審。」

  「理由呢?」

  「小的探聽不到。」頓了頓,康安欲言又止地道,「不過,昨夜攝政王見了劉太醫,問起甘松香的事……」

  謝祁擡眼望過去:「阿允怎麼忽然想起問這樁事了?」

  康安搖搖頭,又道:「小的今日才知,攝政王昨日是從天牢出來才往咱們府上去的。小的猜測,是不是和禮部尚書有關?」

  謝祁眉目頓沉,擱下杯盞,起身道:「本王要見周其。」

  康安深知自家王爺的性子,說出這樁事時就知道會有此遭,也不多費口舌,利落應下:「小的這就去安排。」

  *

  謝祁稍作喬裝,光明正大地進了天牢。

  七拐八繞之後,終於見到了被單獨關押的禮部尚書。

  周其正靠著牆壁假寐,手腳雖縛鐵鏈,可姿態閒適,看不出分毫落魄。

  謝祁徐步走近,踩在枯草上,碾出窸窣的聲響。

  聽到動靜,周其慢悠悠地睜開眼,氣定神閒道:「攝政王可是已經有了答案?想來你與——恭順王?!」

  「果然是你拿甘松香威脅他。」謝祁字字漠然。他居高臨下地盯著手足無措的周其,目光森冷。

  短暫的慌亂之後,周其很快鎮定下來:「老臣雖然身如草芥,不比恭順王尊貴,可也不想因為小人背叛,就命喪於此。」

  「事到如今,周大人竟然還是不思悔改。」謝祁冷笑一聲,「你與梓州刺史結黨營私多年,手中冤死的人命不知凡幾……樁樁件件的罪行數下來,你以為,謝楊能保得住你?」

  周其面色一僵,手腕忽然用力,縛手的鐵鏈發出沉悶的碰撞聲。他胸口上下起伏,聲音不穩道:「我為他效命十數年,若沒有他的推波助瀾,憑你和攝政王,焉能讓我落到今日境地?」

  周其深吸幾口氣,咬牙切齒道,「是老臣一時瞎了眼,錯付忠心!」

  「你是識人不清。」謝祁冷目睨著他,「當初錯看了謝楊,如今也認不清本王和攝政王。」

  周其頓生警惕:「恭順王這是何意?」

  謝祁輕笑出聲,笑意卻不達眼底:「上一個在天牢里威脅本王的人,是房大人。」

  房大人的結局,有目共睹。

  「老臣無意冒犯兩位王爺,只是想求條生路罷了。」

  「你的生路,卻要用攝政王的政路來殉,」謝祁目光鎖住他,冷冷發問,「你配嗎?」

  周其神情頓變。

  謝祁擡步,緩緩走至他身前。

  周其下意識抓住身側的枯草,佯裝鎮定地與他對視。

  謝祁盯著他,目光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他微微俯下身,擡手用力地鉗住周其的頸間。

  周其出聲不能,眼神中登時盈滿了恐懼。

  「沒有人可以擋攝政王的路,」謝祁聲似寒冰,字若千鈞,「包括本王自己。」

  頓了下,他一字一字地問,「聽清楚了嗎?」

  【作者有話說】

  [1]出自《詩經·鼓鍾》

  *

  我來啦!

  這章本來可以早一點的,結果改文途中不慎丟了一千字的稿,重新寫費了一些時間QAQ[痛苦面具]

  年末啦,這本不準備拖到明年,所以十一月我準備嘗試一下日更,如果做不到,我就回來悄悄刪掉這條flag

  但我明天還是要請假把後面的大綱再梳理一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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