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害怕

2024-09-13 19:18:50 作者: 樓見溪

  第18章 害怕

  謝祁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和江懷允界限分明、不會與之為伍的態度很堅決。李德有卻被他這反應逗得笑出聲。

  他不由想起了殿下幼時。

  那時殿下過生辰,先皇后每年都會親自去御膳房給他做長壽麵。先皇后辭世後,給殿下做長壽麵的任務便由先皇承繼過來。

  那時殿下還小,可口是心非的小性子已經初露端倪。他嘴上固執地說著不要不吃不去,可被哄到膳房後,還是捧場地將一碗長壽麵連湯帶面的全部吃下。

  這樣孩子般的心性,自先皇駕崩後,殿下已經許久未曾展露了。如今乍見,李德有難免感懷,以至於,對謝祁口中的攝政王也生出了好奇之心。很是想見見,能讓殿下露出這般性子的人是何模樣。

  李德有慈愛的眼神如常,謝祁約莫著時辰到了,匆匆了結話題,起身赴約去了。

  辰時三刻,江懷允回到王府,將身上厚重繁複的朝服換下。

  管家邊替他收著袞服,邊回頭看了眼穿戴整齊的江懷允,問道:「王爺還要出門?」

  江懷允「嗯」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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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家心生唏噓,心疼道:「王爺為了朝政連日奔波,近日來消瘦得緊。朝政雖重要,可實在越不過王爺的身體……」

  管家念叨不停,江懷允整理衣襟的手一頓,頗覺頭大。他正想截斷管家的話,就聽對方唏噓道,「……要老奴說,王爺還是要多歇一歇,和年歲相仿的好友多走動,總是把和好友交流感情的時間放在大半夜,也不是長久之計。尤其恭順王身子還不好,實在禁不起折騰。」

  「……」江懷允頭疼地打斷他,「他昨夜來府,是有事相求。」

  管家滿臉狐疑,恭順王平素里遠離朝堂,又弱不禁風,他能有什麼事求上王爺?更何況,哪有求人趕著大半夜來的。

  不論其他,單說王爺能允恭順王入府,又主動分了參湯給他,就足以讓管家對謝祁刮目相看了。畢竟,先前夜裡來府的刑部尚書、禁衛軍統領,可沒有哪一個有恭順王這樣的好待遇。

  江懷允想要解釋,轉念想到謝祁身上染了這麼多年的毒,如今才被察覺,想來這樁事知情人甚少。

  以防打草驚蛇,查探的事也藏得隱秘些為好。

  總歸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誤會,等日後謝祁不再上府,管家自能明白。江懷允定了定神,也就不再多費功夫解釋。

  到刑部天牢時巳時未到,江懷允看了眼天色,在天牢門前站著等人。將將站定,就見謝祁從不遠處停靠已久的馬車裡走出來。他身邊鮮見地沒有跟著人,孤身一人徐步走來。

  身上穿了件不打眼的常服,約莫是想低調些,可那股散漫矜貴的氣質卻怎麼也藏不住。

  謝祁在他身前站定,笑著打招呼:「攝政王。」

  江懷允「嗯」了聲,打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謝祁似有所察,溫和笑道:「怕給攝政王添麻煩,這才仔細了些。」

  不論是來早了躲在馬車裡,還是穿普通的常服,都是刻意而為。

  不消他解釋,江懷允也能明白他的用意。天牢不似攝政王府守衛嚴密,這裡人多眼雜,若是看到他和謝祁同進同出,聯想到大理寺卿被定罪的那個早朝,難免會被有心之人誇大其詞地傳到范陽太上皇的耳中。

  他動大理寺卿,尚還能在太上皇容忍的範圍內。可若是和備受忌憚的謝祁扯上關係,日後的處境恐會艱難。

  太上皇不肯放權,不論扯不扯上謝祁,他們二人之間正面敵對是早晚的事。思及此,江懷允移開視線,淡淡道:「不必做這些。」

  話音落地,餘光瞥見謝祁溫和的表情似乎凝滯片刻,約莫是一腔好意被他否決,眼神顯得有些落寞,強顏歡笑地應了聲「好。」

  江懷允抿了下唇,率先擡步,平靜道:「進去吧。」

  謝祁慢他一步,跟著進入天牢。

  一道門仿佛分隔出兩個世界。外頭晴空朗照,萬里無雲,裡頭卻暗無天日,隨著大門被關上,僅剩的一點日光也被擋在外面,只留微弱的燭火照明。

  江懷允以為上回來天牢的異樣是初來乍到、不甚適應所致,可今日再來,卻還是在踏入天牢的一瞬間,心底里無端生出厭惡。

  這厭惡來得沒有緣由,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蹙著眉,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前行。

  謝祁落後一步,看不見江懷允的臉色,卻敏銳地捕捉到他進入天牢後一瞬間僵直的脊背。

  這是下意識防備的動作。

  謝祁心裡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江懷允,該不是害怕進來天牢吧?

  「害怕」這個詞放在江懷允身上,怎麼看都詭異。謝祁正要掐斷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擡眼就見他和江懷允之間原本只有一步的距離,如今變成了三步遠。

  謝祁邁的步子沒有多大變化,能這麼快的拉開距離,只能是江懷允的問題。

  他定睛一瞧,果見異常。江懷允的速度沒多大變化,可步子卻比方才大了許多。

  謝祁不動聲色地揚了下眉。

  江懷允凝神帶路,察覺到身邊有人,側頭看了眼。

  謝祁朝他微微頷首,笑著問:「攝政王同我約了巳時,怎麼來得這般早?」

  江懷允斂回視線,淡聲道:「朝會結束得早。」

  「原來如此。」謝祁恍然,頓了下,帶著些許調侃,曼聲道,「幸好我今日來得早,否則倒要叫攝政王等我了。」

  謝祁說話時一心二用,不著痕跡地瞥了眼江懷允。對方緊蹙的眉心仍未鬆開,可緊繃如滿弓的身子卻比方才放鬆許多。

  謝祁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硯刪停  驗證完猜測,卻還是在心裡不敢置信地想:江懷允居然害怕來天牢。

  他邊想著,邊狀似好奇的打量著周遭,看看涇渭分明的牢獄,又看看狼狽不堪的囚犯,委實看不出有什麼是值得江懷允害怕的。

  想得太出神,等察覺到身上的目光時,才發現已經到了關押大理寺卿的囚室。

  謝祁對上江懷允打量的視線,遮掩一笑,連忙回神,信手拈來個理由,欲言又止地問:「……有一樁事,我始終沒能想通,還想請攝政王解惑。」

  江懷允未置可否。

  謝祁權當他默認,三分真情七分假意地問:「方才在天牢外,攝政王說『不必做這些』,敢問這話是何意?」

  江懷允攏在袖中的手蜷了下,沉默片刻,別開眼,淡聲解釋,「你來見傷你之人大可光明磊落,這世上沒有要受害者躲躲閃閃的道理。」

  沒有想到江懷允會說出這樣一番話,謝祁怔愣在原地,好半天沒有回神。

  江懷允示意守在門口的差役開鎖,旋即轉頭望向謝祁:「進去吧。」

  謝祁從自己的思緒中脫離出來,走到囚室門口,卻見江懷允沒有動作的意思。他頓了下腳步,遲疑問:「攝政王不進去?」

  江懷允:「嗯。」

  他面上沒有什麼波瀾,回答地不假思索。謝祁心知江懷允是不想過多摻和進他的事裡。可走到這裡,江懷允想避開,他卻是不能放鬆警惕的。不僅不能避,他還要坦坦蕩蕩地讓江懷允在旁盯著,省的留下話柄。

  謝祁擺出個請的姿勢,真誠邀請道:「今日來意攝政王都清楚,無需迴避。」頓了下,笑道,「正巧我經驗不足,若有疏漏之處,還要請攝政王從旁提醒。」

  江懷允看了他一眼,沒再推辭,沉默著擡步進去。

  大理寺卿仍舊瑟瑟發抖地蜷縮在角落裡,凜冬天涼,原本的厚實衣裳在不間斷的審問中也被折騰的殘破不堪,委實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他打著哆嗦的手慢吞吞地扯住亂如雜草的頭髮,單根單根地捋開,好似極受不了打綹兒的頭髮似的。

  察覺到動靜,他聲音虛弱,卻還是輕蔑地開口:「今日來的是哪條狗?」

  進來的兩人都沒遂他的意搭腔。

  江懷允站在一旁沉默不語,將這裡交給謝祁。

  大理寺卿意識到異常,擡眼望來,對上謝祁含笑的眼神。

  謝祁謙和地問:「今日前來,是想問問房大人,那日花滿樓燃得甘松香是從何而來。」

  大理寺卿垂下頭,譏諷道:「香是花滿樓供的,恭順王若想知道,該去花滿樓,不該來天牢。」

  謝祁笑意不變:「甘松香是花滿樓供的,可香里摻著的其他東西,花滿樓恐怕供不出來吧?」

  大理寺卿擺弄頭髮的手指一頓,擡眼望向謝祁,轉瞬明白過來,目中的諷刺不加掩飾,頗有些快意道:「沒想到那香的滋味竟叫恭順王嘗去了。」

  頓了下,他挑釁地望向江懷允,「攝政王也想嘗一嘗這甘松香的滋味?若是我能出去,奉給攝政王一些也不無不可。還有花滿樓那些姑娘,我也可以一併送到攝政王府上。」

  江懷允蹙了下眉,還未張口,謝祁已經道,「今日是房大人與本王的恩怨,好端端地,就不必牽扯攝政王了吧?」

  江懷允下意識偏頭看了眼謝祁。他面色一如既往的溫和,可笑意中無端摻了幾分凌厲,看似商量的語氣也帶了些微不可察的危險。

  大理寺卿的視線從江懷允身上挪開,落到謝祁身上,諷笑了聲:「恭順王總歸是早入黃土的命,就算拿到了甘松香,也無力回天。不如聽天由命,早些入黃泉,說不定還能再去給先皇先皇后當一世的孝子。」

  謝祁眼神中飛快浮現一抹陰鷙,念及江懷允在身側,迅速壓下。他握緊拳頭,沒和大理寺卿爭口舌之快,反而側頭望著江懷允,語氣溫和地問:「敢問攝政王,大理寺卿罪名已定,擬定的是什麼罰?」

  江懷允覷他一眼,淡聲道:「秋後問斬。」

  已死的定局似是早已在大理寺卿的意料之中,他慢吞吞理著頭髮,充耳不聞,分毫反應也沒給。

  謝祁斂回視線,居高臨下睨著他,聲音含笑,像是怕驚擾什麼似的,輕聲道:「本王能不能再給父皇母后當一世的孝子,實在不需房大人費心。不過,房大人既然對天倫之樂如此在意,不如我也幫房大人一把。」

  大理寺卿被他這語氣驚得心口一跳,下意識擡頭,對上他明明溫和卻不達眼底的笑意,猛然間生出不好的預感。

  謝祁字字柔和道:「待房大人秋後問斬,我便去成全房大人的心愿,親自送房大人的夫人和子女去和房大人相聚。」

  頓了下,謝祁善解人意地詢問:「房大人以為如何?」

  【作者有話說】

  後來謝祁時常夜裡來攝政王府,總覺得管家看他的眼神沾了那麼一點兒看女婿的欣慰滿意。殊不知,那只是管家在為自己的先見之明感到驕傲。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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