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冷夜
2024-09-13 19:18:48
作者: 樓見溪
第17章 冷夜
屋裡靜寂片刻。
江懷允眼中因著謝祁百般糾纏而生出的冷意和不耐,在這片刻間盡數散去,眼神變得古井無波,好似復上了一層平靜淡然的面具,任誰也窺不出他的分毫情緒。
這種眼神謝祁並不陌生。上回去金鑾殿,江懷允立於高階上,居高臨下俯瞰一眾朝臣,用的就是這樣的眼神。
平靜,疏淡,極富距離感。
書房裡原本還有幾分和諧的氣氛,在這安靜的瞬間,也漸漸消散。
江懷允多機敏的人,他方才脫口的那句話,足夠讓江懷允明白,不論是盯梢之人的捲土重來,還是他深夜來訪,故意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都是另有目的。
他算計江懷允,被防備是情理之中,但心底到底生出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快。他下意識覺得,江懷允這副處變不驚的冷淡模樣,沒有方才動氣的模樣來得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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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祁沉出一口氣,暗自壓下想撕毀他這張面具的衝動,開門見山道:「想問攝政王借大理寺卿一用。」
「朝廷要犯,概不外借。」江懷允無意在謝祁想做的事裡橫插一腳,是以拒絕得不假思索。
他推開湯盅,拿過一本奏摺繼續批閱,將不遠處的謝祁無視得徹底。
謝祁笑容如常,氣定神閒地想著,江懷允若是願意去想,不可能不知道他想要大理寺卿的緣由,可這人素來不會在事不關己的事情上浪費分毫心思,不去關注,更不會輕易伸出援手。
明明被慢待,可謝祁沒有生出分毫不悅,反而頗有閒情逸緻地想著,這樣的冷淡漠然才是江懷允。
謝祁斂下思緒,溫和一笑:「上元夜攝政王出手相助,救我一命,在下不勝感激。借大理寺卿非為朝事,攝政王大可安心。」
江懷允蘸了墨,行雲流水地在奏摺上寫下批閱意見,好似充耳未聞。
他未曾出聲制止,謝祁便慢慢與他分析著,說自己只是為了一些私事,若攝政王不放心,大可親自派人盯著,諸如此類。
這些話謝祁信手拈來,壓根不需要思索。
滔滔不絕說了一籮筐的話,也沒見江懷允有絲毫鬆動。謝祁說得有些口乾,拿過放的已經有些冷的水潤了潤嗓,轉頭看向江懷允,他依舊不為所動的批著奏摺。
謝祁反省了下,江懷允敏銳又警覺,拿尋常的話敷衍他自然是起不到作用。
想明白這些,謝祁換了個策略,戴好心事重重的面具,輕嘆一聲,似是走投無路地坦白:「甘松香的殘渣劉太醫已經鑽研過了,裡頭有幾味藥材較為罕見,他未能勘破,所以才想從大理寺卿的口中探查些消息。」
江懷允頭也不擡,嗓音冷淡:「人不能借。」
一樣的話,語氣卻沒有方才的斬釘截鐵,甚至留下了鬆口的餘地:大理寺卿不能外借,卻能帶著他去天牢。
說明此計有用。
謝祁苦澀地扯了下唇角,掩飾住眼神中的落寞,似是難以啟齒地剖白著往事,「我自幼體弱,原先以為是五歲年連續高熱毀了根底,這才無藥可醫。甘松香雖讓我遭了難,卻也勾纏出我體內從未被發現過的餘毒。劉太醫同我說,倘若能查出那幾味藥材,我體內毒素可解。倘若幸運,這副孱弱的身子或有治癒的可能。」
謝祁想到李德有舟車勞頓地趕來盛京,想到他說的那些勸慰自己的話,閉了下眼,難得帶了幾分真心道:「我想活下去,攝政王。」
毒素在他身上盤踞多年,未被大理寺卿的甘松香引出來前,他一直覺得,這條命委實沒有讓謝楊不得好死來得重要,畢竟與其追求那個渺茫不可見的希望,還不如思索怎麼讓謝楊的勢力一點點被蠶食來得實際。
這樣的想法在他的心裡根深蒂固,以至於,劉太醫說要從大理寺卿這裡找尋突破口的時候,他也下意識地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了對微不可察的希望視而不見。
但李德有說得對,他不該為了報仇,將自己賠進去。
否則假以時日,就算能讓謝楊不得好死,他因為謝楊的毒身故,也著實憋屈。
他可以死,但絕不能是因為謝楊下在他身上的毒。
江懷允寫字的手一頓,蘸墨飽滿的筆尖定在原地,洇出一團小小的黑色墨跡。
他雖沒有專注聽,可同在一室,謝祁的話還是或多或少的飄進他耳中。先前那些話一聽就是糊弄人的場面話,他壓根不信。
但最後這句「我想活下去」,說得情真意切,字字誠懇。
江懷允沒來由地想起自己重病纏身的那些年,他那時一心想要如常人一般活下去,可病情棘手,藥石難醫,連多活一日都是奢求,遑論痊癒?
他當時若能如謝祁一般幸運,哪怕是丁點的希望,也絕不會放手。
謝祁敏銳地察覺到江懷允的變化,知道他有所觸動,便點到為止,再不多言,只安靜地等待著江懷允的回答。
江懷允擡了擡手,續上方才寫了一半的字,淡聲道:「明日巳時,在刑部天牢等本王。」
謝祁面上佯裝的愁苦總算散去,鬆口氣,真誠道:「多謝攝政王。」
*
興許是書房裡太暖和,一走進夜色里,謝祁不由自主地蹙了下眉。
直到回了寢居,燈燭燃起來,康安才借著燈光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小心翼翼地問了聲:「……王爺臉色瞧著不太好,可是攝政王不肯鬆口?」
謝祁搖了下頭:「他應了。」
康安不解地望著他,面上明晃晃地寫著:那為什麼臉色不好?
謝祁擡手捏了捏眉心,目光在房裡睃巡一圈,落在不遠處孤零零放著的炭爐上,吩咐道:「房裡有些冷,去將炭爐燃上。」
康安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怔在原地。
房裡燒著地龍,又有暖塌,王爺向來都是嫌地龍燒得旺,太燥。曾經房裡兩側各一個炭爐,因著他嫌多餘,不得不擡出去一個。
最怕熱的人,如今居然喊起了冷?
康安滿臉都是不敢置信,沉浸在震驚里,半晌沒有回神。
謝祁等得不耐煩,掀起眼皮看過去,嗓音微冷:「愣著幹什麼。」
康安回過神,應了聲「是」,馬不停蹄地招呼著人置碳燃爐。碳是上好的紅螺碳,沒有煙霧,一經點燃,很快便朝外散著熱氣。
謝祁滿意頷首。
康安看了看燃得正旺的炭爐,心裡犯嘀咕,思索著要不要降炭爐往外挪一挪。但轉頭看了眼眉目舒展的謝祁,僅剩的疑慮也都消失不見了。
看王爺這麼高興,約莫是當真覺得冷了。
康安不再打擾,放心離開。翌日清早,照常來伺候謝祁起床。一進門,就見謝祁穿著中衣,站在桌前喝水,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炭爐。
經過一夜,紅螺碳依舊孜孜不倦地散著熱意。
康安總算知道自家王爺今早的異常從何而來。他邊在心裡讚嘆著紅螺碳真不是浪得虛名,邊機靈地遞去一個台階:「小的方才碰到乾爹,乾爹還在說盛京夜裡涼,著實凍得人輾轉反側,不能好眠。」
謝祁將視線從炭爐上移開,淡淡道:「將這個炭爐搬過去給他用。」
康安應了聲是,忙不疊安排去了。
趁著康安折騰炭爐的功夫,謝祁去沐浴,洗去滿身汗,換好衣裳和李德有一道用膳。
李德有正在門口張望著,見謝祁來,笑眯眯地迎上去。
謝祁道:「天冷,李叔不用等我。」
李德有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未置可否,只同關切的問謝祁昨夜睡得安不安穩。
謝祁想到昨夜被熱得翻來覆去睡不好的情景,違心地說:「昨夜睡得很好。」
李德有沒察覺異樣。
兩人邊說邊笑地用完早膳,李德有看他衣冠整齊,問:「殿下要出門?」
謝祁「嗯」了聲,沒瞞著他:「同攝政王約好了,今日去見大理寺卿。」
李德有緊張地望著他,叮囑道:「天牢里亂得很,殿下切記小心,別傷著了。」
這關切委實有些大題小作,謝祁卻沒反駁,一臉聽話地應了聲好。
頓了下,又恐李德有抱得希望太大,權衡之後,未雨綢繆地提醒,「甘松香雖是從大理寺卿手中流出來的,可憑謝楊的謹慎,大理寺卿知道的恐怕也不多。倘若……」
謝祁遲疑著停頓片刻。
李德有聞言一笑,和藹道:「老奴省的,殿下不必為老奴憂心。」頓了下,又道,「大理寺卿總歸是個希望,倘若他不知,總有人知道。」
李德有眼神溫和慈愛,「殿下能有痊癒的希望,老奴已經謝天謝地了。」
李德有似乎看得很開,可他究竟有多想親眼看到一手養大的孩子痊癒,謝祁心知肚明。
謝祁心裡沉甸甸地,直覺這趟收穫不會太大。但他沒再潑冷水,只點了點頭,埋下頭用飯。
早膳用畢,時辰還早,謝祁陪著李德有說話。
聊到今日要和江懷允去見大理寺卿的事,李德有忽然問:「老奴記得,攝政王是不是和殿下差不多大?」
謝祁想了下道:「比我小兩歲。」
李德有笑道:「倘若攝政王下定決心和謝楊劃清界限,不失為一個拉攏對象。他又和殿下年歲相仿,正能陪著殿下說說話,省的殿下整日裡窩在府里,沒有一個年歲相近的好友。」
謝祁腦海里浮現出江懷允沉默寡言、能一個字說完絕不費力說第二個字的模樣,輕嗤一聲,聲無起伏道:「我和江懷允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話說】
眾所周知,flag就是用來被推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