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計敗

2024-09-13 19:18:42 作者: 樓見溪

  第15章 計敗

  江懷允的心思哪是輕而易舉能猜得透的?

  這人打小就一張冷麵,素日裡只會讀書習武,沉默寡言,性子枯燥乏味得很,謝祁幾番回想,也沒能從記憶中尋出江懷允對什麼表露出特別的喜歡。甚至於,他壓根想像不出來江懷允對除開讀書習武理政外的其他任何分外喜好的模樣。

  越是毫無頭緒,謝祁的唇角壓得就越低。低氣壓在房內橫衝直撞。

  立在謝祁旁邊的康安無端感覺周遭的溫度瞬間降下來,他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但他深知自己此時不能發出任何動靜。他和劉太醫商量好,背著王爺將乾爹接回盛京的事,雖然王爺眼下沒來得及罰他,可如今余怒未消是必然的。

  這種時候再火上澆油,無異於自掘墳墓。

  故而即便打哆嗦,他也克服了萬難,哆嗦得不讓自家王爺察覺。

  康安正神遊天外著,乍然聽到謝祁問:「前些時日盯著江懷允的那人如今在何處?」

  康安一愣,下意識回:「沒有王爺吩咐,小的不敢擅自做主。如今那人正在府里安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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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祁敲著桌角沉吟片刻,道:「讓他繼續去盯江懷允。」

  康安茫然不解,遲疑著開口:「攝政王已經察覺到是王爺派人跟蹤他,再派這人去,豈不是——」

  謝祁:「本王就是要讓江懷允知道,這人是本王派去的。」

  康安目露詫異,反應片刻,試探問:「王爺是想讓攝政王主動來找?」

  謝祁腦海中浮現出江懷允泰山崩於前也不會變化的表情,冷哼了聲:「江懷允行事謹慎持重,哪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沉不住氣。」

  不是這個緣由?

  康安皺著眉頭,委實想不通。派這人故意在攝政王面前露面,引得攝政王懷疑,繼而如上回一般來府。除了這,還能為什麼?

  謝祁邊想邊徐徐開口:「這人出現在江懷允面前,就是在提醒江懷允,他沒辦法還本王公道。江懷允表面上看著不近人情,實則最是恩怨分明。他以為挑明了他不會給本王公道,就能讓本王死心罷手。可本王偏不讓他如願,不僅如此,還要讓他一直記得,他欠本王一個公道。只要能挑起他一絲愧疚,本王就能同他談條件。」

  頓了下,謝祁撩起眼皮望向康安,語氣微涼道,「若不然,難道要本王硬著頭皮從他手中搶人嗎?」

  察覺到謝祁語氣中的危險,康安一個激靈,登時清醒過來,再不敢問,忙不疊領命辦事去了,逃得比兔子還快。

  謝祁冷哼了聲,將視線重新放回書卷上。

  *

  江懷允得閒來了趟天牢。天牢陰暗潮濕,幽深不見天日。外頭還是晴空朗照,一進屋,眼前登時一暗。

  段廣陽領著他往關押大理寺卿的囚室去。

  一路上,上刑帶來的哀嚎聲和唾罵聲不絕於耳,給本就陰森的環境更添幾分可怖。

  江懷允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這分明是他第一次踏足這裡,卻對這樣的環境無端生出厭惡之情。

  段廣陽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還在低聲同他稟報著:「……大理寺卿還是不肯吐口。他是文臣,屬下不敢給他上重刑,可尋常的刑罰,實在撬不開他的口。」

  江懷允淺淺「嗯」了聲,便沒多做聲。

  段廣陽覷了眼他的神色,燭光的映襯下,他眉心微蹙,似在沉思。段廣陽識趣地不再打擾。

  大理寺卿的囚室靠里,愈發幽暗陰冷。

  看守的差役開鎖推門。

  江懷允擡步進去。

  一旬不到的光景,富態紅潤的大理寺卿,已經在天牢的折磨中消瘦下來,頭髮雜草一般,亂糟糟地堆著,面上鬍子拉碴,幾乎看不清相貌。

  他靠著牆坐在牆角,垂著頭。察覺到動靜,搭在膝上的手指動了動,慢吞吞地擡眼望過來。

  看清來人,他乜斜著眼,譏誚一笑:「原來是攝政王大駕光臨。」頓了下,不無輕蔑地道,「攝政王肯屈尊踏足這種地方,倒是鮮見。」

  話中的譏諷和陰陽怪氣不加掩飾,江懷允似無所察,並不計較。

  段廣陽卻厲聲喝他:「放肆!不得對王爺無禮!」

  大理寺卿目光在二人身上睃巡,忽然一笑:「原來段統領竟成了攝政王的走狗,難怪。」

  段廣陽眉頭一皺,沒來得及開口。

  大理寺卿低下頭,意有所指地諷道:「昔日是走狗的人,如今得了勢,居然也能當主子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放——」段廣陽怒容滿面,剛發出個單音,江懷允便擡手制止。

  江懷允面無表情,垂眸看他,盯了片刻,開門見山道:「范陽來信。」

  大理寺卿的身子肉眼可見得僵硬起來。

  江懷允心中有數,目光不移,字字清晰道,「信中有言,願以大理寺卿之位易上元夜刺客。」

  大理寺卿靠著牆,並無反應。

  囚室中靜寂片刻,江懷允再度開口,聲音淡淡,語氣卻篤定:「你知道上元節刺客的來頭。」

  不僅知道,甚至早已料到,倘若刺客救不出來,他便會搭進來。

  大理寺卿聲無起伏:「攝政王自小由太上皇養大,你不知道的事,我這個外臣又如何得知。」

  這話一出,段廣陽便知,大理寺卿還是不肯如實招來。他張口欲斥,想起攝政王方才的攔阻,下意識擡頭望向他。

  江懷允一如既往的面色平靜,並未因大理寺卿的抗拒生出絲毫惱怒。他定睛看了片刻,轉身朝外走。

  段廣陽連忙跟上。待走遠了,心有鬱憤,勉力克制著問:「大理寺卿既有如此嘴硬,可要屬下試著上重刑審一審?」

  「不必。」江懷允目不斜視地往前走,「重刑對他無用。」

  段廣陽微怔。

  他以為大理寺卿是文臣,撐不住連番審訊,故而不敢輕易上重刑。卻沒料到,攝政王居然說重刑對他無用。

  段廣陽對江懷允的話雖說未到深信不疑的地步,卻也知道,攝政王話出必有依據。思及此,他長嘆一聲,愁眉不展道:「難道就遂他的意,這樣一直拖著?」

  江懷允沒搭腔,走了沒兩步,忽然停住,側頭道:「多調些人仔細盯著,別讓他自戕。」

  段廣陽怔愣片刻,很快回過神,顧不得其他,當即拱手領命:「是,屬下這就去辦。」

  天牢內四通八達,江懷允記性好,循著來時的路慢慢走出去。

  沒了段廣陽在耳邊念叨不停,那些嚎叫斥罵聲愈發清晰明顯。江懷允眼中罕見地浮現出一絲躁鬱,對天牢的厭惡和不適好似刻在骨子裡,怎麼也揮之不散。

  直到踏出天牢大門,才感覺微沉的心輕鬆許多。

  外頭天光大盛,江懷允不適地眯了下眼,待適應了刺眼的光線,擡步朝外走。

  段廣陽安排好看守之人,很快追上來,向江懷允復命。

  江懷允照舊發出一個單音,示意自己知道了。

  段廣陽對他的冷淡見怪不怪,只不時偏頭看江懷允一眼,欲言又止。

  江懷允似有所察,淡淡道:「有話直說。」

  段廣陽摸著後腦勺慚愧一笑,伸出手掌,掌心靜靜躺著三枚銀針,由衷佩服道:「這銀針俱是屬下從大理寺卿身上搜出,王爺果然料事如神。」頓了下,發自內心的不解道,「可王爺又是如何料到大理寺卿會自戕?」

  馬被差役牽來,江懷允單手接過韁繩,另一隻手順著鬃毛,淡聲解釋:「他於范陽已無用,與其徒留性命惹得范陽猜忌,不如趁早自戕,保全其他。」

  段廣陽頓時瞭然。大理寺卿被扣押,他的妻兒如今卻分毫未損。若他不自戕表明忠心,身在范陽的太上皇難免心中猜忌,屆時他妻兒恐有不測。

  為了保全妻兒,將上元節刺殺一案止步於他身上,落得一個畏罪自殺的名頭,是他唯一能做的。

  想到這裡,段廣陽嘆了聲氣,跟著江懷允翻身上馬,正要駕馬離開,餘光瞥見一人探頭探腦,同江懷允告了罪,壓低身子,疾馳過去,趁勢將那人一把拎起,扔到江懷允的馬前。

  「王爺,這人方才鬼鬼祟祟,不知是何居心。」

  江懷允目光淡淡落在那人身上。

  地上的人摔疼了,呲牙咧嘴。仰頭對上江懷允的眸光,瑟縮了下,磕磕絆絆道:「攝、攝政王千歲。」

  「既知王爺身份,你還敢暗中跟蹤?」段廣陽眉頭一皺,朝江懷允拱手道,「此人居心不良,王爺先行,屬下審問出原委再向王爺復命。」

  那人顫抖著跪在地上,緘默無言。

  江懷允移開視線,淡淡道:「不必審。」

  段廣陽一愣。

  江懷允道:「關一段時間,給個教訓即可。」

  段廣陽不解其意,但仍舊順從應「是」。

  謝祁收到消息的時候已近傍晚。

  尋常這個時候,盯梢之人早該向康安上報攝政王的行蹤,如今卻是人影也不見。康安心中起疑,派人去打聽,才知這人竟被關押起來。

  謝祁捏著杯盞,用了力,白淨的手背上繃出道道清晰可見的青筋,臉色很是不好看。

  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的房中,乍然響起幾道嘎吱作響的細碎聲音。

  康安心頭一跳,忙不疊安撫:「王爺切勿動怒,此計雖敗,還有其他路——」

  「誰說此計敗了。」謝祁沉聲打斷,頗有些咬牙切齒。

  康安愣怔間,見謝祁擱下手中杯盞,起身往外走。

  他落後一步,眼尖地瞥到杯盞上生了道道裂紋。

  康安頓了下,好奇地伸手,輕輕一碰,原本完好無損的杯盞,登時四分五裂。

  康安:「……」

  江懷允處理完政務從宮中回來,遙遙便見府門口立著兩道人影。

  他在府門前停住,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迎出來的門房。

  府門處燈籠高懸,燭光微弱映襯下,正見謝祁目光含笑,擁著大氅,在康安的攙扶下慢步走來。

  看上去分外羸弱。

  江懷允移開視線,淡聲問:「你來做什麼。」

  謝祁笑容溫和,曼聲道:「攝政王想見我,本王恭敬不如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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