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敵對

2024-09-13 19:18:41 作者: 樓見溪

  第14章 敵對

  范陽會來信,江懷允早有預料。甚至於,從扣押大理寺卿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著這封信。

  江懷允擡了擡眼,管家將信顫顫巍巍地遞過去,疊著手站在一側,心中惴惴,不時側頭看一眼。

  約莫能猜出信中所寫,江懷允還是從頭到尾認真看完。

  短短一封信,他看了許久才放下,略帶沉思地看向段廣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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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者似有所感,拱手道:「但憑王爺吩咐。」

  信件擱在桌案上,從窗縫中擠進來的風一吹,輕飄飄的紙張似乎就要迎風而起。江懷允單手按住一角,沉吟道:「刺客的審訊還由刑部尚書負責,你去審大理寺卿。」

  這命令改得甚是突然,段廣陽茫然片刻,隨即意識到可能和太上皇的來信有關。他按下滿腹疑惑,順從道:「是。」

  段廣陽可以按捺住心中好奇,在一旁五官都要皺成一團的管家卻忍不住。

  待段廣陽一離開,他當即滿懷憂慮地問:「太上皇怎麼會突然來信?可是——」

  江懷允按了下額角,沉出一口氣,毫無隱瞞道:「他承認上元節的刺客皆是他所派,拿大理寺卿的位置和本王換那些刺客。」

  管家憂慮的面色空白一瞬,錯愕又震驚:「那些刺客居然是太上皇的人?!」脫口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吶吶道,「可就算是太上皇的人,堂堂大理寺卿,居然還沒有那些刺客來得重要?」

  江懷允目光落在信件上。

  他心中也正有此疑問。范陽來信是他意料之中,但如此之快卻遠遠超出他的預估。按時間推算,這封信大約是在收到大理寺卿被扣押的消息後才從范陽送出,表面上看似是毫無破綻。

  可恰恰是因著表面上的嚴絲合縫,才更讓他起疑。送信的時間,安排的似乎過於刻意。

  從原身的記憶來看,太上皇是個再內斂謹慎不過的人。按他的性子,至少要仔細權衡何者更重要,考慮好方方面面才會做決定。

  這信送得如此之快,要麼是他得到消息的同時立刻做出了抉擇,要麼就是他早已衡量過,只等著合適的時機。

  可不論哪種可能,都無一例外的指向了一個事實:這些刺客,於他至關重要。

  這些刺客口有多嚴,太上皇心中必然知曉,可他還是按捺不住,急於將這些刺客救出去,甚至不惜將大理寺卿的位置騰出來。

  更甚者,另一方明明和他八竿子打不著干係的人馬,他也情願認下。

  這太詭異。

  心中如此想,怕管家多想,江懷允避重就輕地解釋:「太上皇避居范陽頤養天年,上元節的刺殺鬧得滿城風雨,若他和此事扯上關係,名聲盡毀。與名聲相比,已經被扣押下獄的大理寺卿顯然不值一提。」

  管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皺著的眉頭卻未鬆開,欲言又止地望向江懷允。

  江懷允將信收好,開始處理奏摺。

  見他沒有詢問的意思,管家躊躇良久,還是忍不住道:「王爺攝政以來,辦的第一個人便是深受太上皇倚重的大理寺卿,會不會……」

  管家遲疑著不知如何說。他一直照看江懷允,雖說與太上皇鮮少碰面,可從王爺的隻言片語中,也能猜出太上皇並非是好相與之人。王爺如今要和太上皇為敵,萬一惹他忌憚,豈非後患無窮?

  江懷允卻頓時領會管家的未盡之意。他頭也不擡:「太上皇如今避居范陽行宮,不理政事。」

  話是如此說,可太上皇反應如此迅疾,就知他遠遠沒有表現得淡泊。管家並未被江懷允的話安慰到,仍是愁眉不展:「太上皇在位多年,畢竟根基深厚,王爺最好還是別與他正面相對,否則——」

  這話出於好意,江懷允頓了下,截斷他的話:「本王並非要與他為敵。」

  管家眉頭稍舒,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聽江懷允續道,「可本王也斷然不會做不掌實權的攝政王。」

  管家一愣,吶吶道:「王爺——」

  江懷允擡眼,眸中毫無波瀾,好似泰山壓頂的難處也不放在眼裡:「若太上皇能如他所言,不理朝政,那本王與他就會相安無事。」

  可事實顯然並非如此。

  太上皇把持朝政不肯放權,江懷允若要掌權,當先就要掃清太上皇的餘威,他們的敵對是必然。

  讀懂江懷允言外之意的管家愈發擔憂,眉心都要皺成起伏的層巒:「老奴唯恐太上皇會對王爺不利——」

  「正是為了少些不利,本王才更要如此。」江懷允擲地有聲地開口,眉眼間都透著堅定,「我命我掌,本王絕不會任人宰割。」

  *

  用過午膳,謝祁照舊回到暖塌上讀書。刺骨的冬日裡,房裡溫暖如春,暖塌更是將他烘的暖洋洋的。沒多會兒便覺昏昏欲睡,謝祁隨手將書扣在臉上,攤在暖塌上沉沉睡去。

  睡夢中察覺到門被推開。謝祁睡得輕,雖然醒了,以為是康安,便也懶得睜眼,只自然地等著再度睡去。

  但今日的「康安」極為討厭,在房中走走停停,約莫是看了一圈,才慢慢移向床榻的位置。不消片刻,謝祁便感覺身上多了層被衾,是「康安」在給他蓋被。

  念及「康安」好意,謝祁便忍下。

  誰知這還不算完,下一步,「康安」竟伸手將他臉上的書拿走。

  謝祁好覺被攪和的怒氣終於忍不住,闔著眼,聲音沉沉,略帶警告地喊:「康安。」

  窸窸窣窣的聲音終於停了片刻,緊接著響起。

  謝祁睜開眼,撐臂做起來,轉頭正要怒斥,待看清那人的模樣,滿面怒色瞬間轉為愕然。

  房中的那人面白須淨,上了年紀的緣故,褶皺清晰可見。他對著謝祁躬身行禮,眼中隱有淚意:「老奴叩拜殿下,殿下萬福金安。」

  謝祁在他行禮的同時,迅速從暖塌上起身,跌跌撞撞地箭步上前,親自將他扶起來,攙著他去暖塌坐下。

  那人推脫道:「這有失禮數,殿下不可。」

  謝祁卻執拗地扶他坐好,才低聲道:「如今早已不是當年,何必拘泥禮數。」

  提及往事,那人面上也閃過黯然。

  謝祁趕緊轉移話題,牽起唇角,笑問:「李叔怎麼忽然來了盛京?」

  「李叔」大名李德有,是謝祁父親的貼身大太監。謝祁父親在位時政務繁忙,許多時候,都是李德有帶著謝祁,二人情誼非比尋常。

  李德有拉著謝祁的手,將他從頭到尾細細打量。

  謝祁極富耐心,一言不發地任他打量。

  李德有感概萬千:「多年不見,殿下長大了。」他對謝祁的年歲了熟於心,於是問,「殿下去歲及冠,取了什麼字?」

  謝祁如實道:「無衣。」

  李德有聽到這字,卻忽然一愣,他張了張口,想說這字取得不詳,卻終究沒有開口。

  當年先帝還在時,對唯一的孩子甚是喜愛,給他取名「祁」,字出詩三百「采繁祁祁」,希望他諸事順遂,一世盛極。

  如今先帝駕崩多年,唯一的孩子及冠,取的字仍出自詩三百,可卻擇了「無衣」二字……

  詩云: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可殿下沒有同袍,苦要自己吃,難要自己熬,可不就是「無衣」?

  李德有難掩傷感,顫著聲道:「殿下受苦了……」

  謝祁對李德有素來有著無盡的耐心,輕聲安撫著他。

  李德有不願謝祁為他多費心,強忍傷感,與他敘著話。他們多年未見,謝祁又對他知無不言,不知不覺過了許久。

  李德有心疼不已。

  謝祁覷了眼天色,已近黃昏,於是道:「王府里的廚子手藝極佳,不輸宮中御廚。李叔定要一嘗。」

  他說著,揚聲欲喊康安傳膳。

  李德有卻擡手制止,輕聲問:」殿下當年服藥累了身子,如今調理得如何?」

  謝祁一愣,登時明白了李德有回盛京的緣由,不由怒道:「他們當真無法無天,居然敢背著——」

  「殿下。」李德有輕輕叫了聲。

  聲音不重,卻好似一碰冷水兜頭澆下,讓他怒意盡散。

  李德有慈愛地看著謝祁,見他面色迴轉,才溫聲細語地開口,「殿下當年送老奴離開盛京,怕給殿下添麻煩,老奴雖從未回京,心中卻始終牽掛著殿下。」

  謝祁沉默下來。父皇駕崩時他才五歲,為了活命,不得不將皇位讓給虎視眈眈的謝楊。隨後他受封「恭順王」,出宮建府。李德有千求萬請,才得了出宮照拂他的恩典。

  那些年,李德有一邊悉心撫養他長大,一邊為他培養康安,可謂嘔心瀝血。

  再大一些,他有能力御下,第一件事便是將李德有送出盛京,生怕他在盛京的風風雨雨中遭遇不測。

  多年未見,說不想念是假的。

  可沒想到,他想讓李德有安享晚年,最後卻還是他,勞得李德有長途跋涉。

  「殿下不必自責。」李德有笑得眼睛彎成一條縫,「老奴看著殿下長大,就算老得走不動道,也還是要牽掛殿下。」

  謝祁眨了下眼,垂下頭,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李德有慈愛道:「既然有痊癒的希望,殿下為何不想治?」

  謝祁嘴唇翕動,沒有開口。那些對著康安和劉太醫說的權衡利弊的話,朝著對他關心備至的李德有,怎麼也說不出來。

  李德有慢聲細語地勸解:「殿下的心思老奴都明白。既然受了這麼多年的苦,殿下合該在日後康康健健的活著。殿下正年輕,不該為了報仇,將自己的後半生賠進去。」

  「老奴給他起名康安,正是希望殿下能平安康健。」他看了眼仍舊垂著頭謝祁,慢慢道,「先帝先皇后,都希望殿下能好好活著。倘若他們泉下有知,知道殿下為了他們不肯好好治病,又怎會安息?」

  李德有言之諄諄。

  謝祁語屈詞窮,頭垂得極低。

  李德有道:「好好活著,殿下。千萬別因為一時意氣做傻事。」

  謝祁自小聰慧,李德有點到為止,不再多說。

  房間裡靜寂許久,才聽到微啞的聲音:「……好。」

  李德有滿是褶子的臉上這才露出笑容。

  安頓好李德有,謝祁帶著逃無可逃的康安回到寢居。

  康安心中惴惴,一進房便跪地請罪。

  「先斬後奏,你的膽子倒是肥得很。」謝祁冷目掃向他。

  康安從善如流:「小的知罪,但憑王爺處罰。」

  謝祁在房中踱步,有些煩躁地移開視線:「行了行了,罰先留著。等本王想到辦法再治你。」

  懲治他如何需要想辦法。康安小心翼翼地接了句:「……敢問王爺所想為何——」

  話還沒說完,謝祁睨他一眼,涼聲道:「拜你膽大包天所賜,本王在想如何討攝政王的歡心。」

  康安:「……」

  【作者有話說】

  劃重點:詩經釋義系小樓個人理解,考試以教材為主哦!

  老太監名字改為【李德有】 2021.2.20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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