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疼
2024-09-13 19:18:39
作者: 樓見溪
第13章 心疼
滿室一瞬間安靜得落針可聞,小皇帝猶自不覺,有些洋洋自得地眨了眨眼。
謝祁笑容微頓,視線下意識落在江懷允身上,帶著細微的打量。
江懷允動作照舊,單手執杯,握著杯身的五指修長白皙,骨骼分明,同經過精細打磨的白瓷杯比,亦不遜色。他半垂著眼,慢慢啜飲,極是認真。另一隻手仍舊垂攏在袖內,旁人難窺。
好似小皇帝方才童言童語的拆穿未對他產生絲毫影響。
謝祁面上端著溫文爾雅的淺笑,心中冷哼,故意道:「攝政王興許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怕苦,這才偷偷握著拳頭。陛下如此挑明,實在讓攝政王下不來台。」
小皇帝聞言微頓,亮晶晶的眸子一暗,惴惴不安地仰頭望向江懷允:「小王叔,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有。」江懷允語氣淡淡,看也不看謝祁,聲如霜雪,「心虛才會想要掩飾。」
換言之,他襟懷坦蕩,無所畏懼。
小皇帝因這一聲「沒有」放了心,復又彎起眼睛,稚氣天真。
「……」謝祁卻一陣失語,無端覺得這話意有所指,他笑意微斂,不著痕跡地沉出一口氣,平復了下情緒,才溫和開口,「攝政王所言有理,是本王短視。」
江懷允沒有搭腔,擱下杯盞,淡聲提醒:「時間不早,陛下該回了。」
小皇帝的表情一瞬間黯然下來,撅了下嘴,有些不情願。他扭過頭,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江懷允,識趣地沒有反駁。
今天能磨得小王叔開口允他出宮,已經足夠喜出望外了。
做人要知足。小皇帝握緊小拳頭,不情不願卻還是硬著頭皮說了聲「好」。
他牽著江懷允的手往外走,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朝謝祁揮手告別,聲音難掩失落:「……無衣哥哥你要照顧好自己,我要回去跟著太傅習字作畫了。」
後半句話硬生生讓他說出了壯士斷腕的壯烈之情。
謝祁輕笑出聲,仿著他的樣子揮手:「好,陛下慢走。」
康安送二人離開,沒多會兒便折回來。
謝祁半坐著,也沒躺下,手中把玩著杯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康安輕手輕腳地靠近,給他重新換了壺熱水,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問:「攝政王今日撥冗來王府,真的就只是為了陪陛下來探望王爺?」
謝祁眼也不擡,想起江懷允的試探,莫名笑了下,有些散漫道:「他知道本王派人跟蹤他。」
「這——」康安不敢置信。
謝祁轉著杯子,笑意不散:「連著跟了好些時日,若是他一無所察,本王反而要瞧不起他。」
「也是。」康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剛鬆了一口氣,忽而想到江懷允來的時機,登時緊張道,「攝政王可是懷疑王爺今早去金鑾殿的用意?」
謝祁沉吟片刻,道:「你太小看江懷允了。他今日來,可不僅僅是試探本王去金鑾殿的意圖。」
康安一愣:「那——」
謝祁悠悠道:「本王插手大理寺卿一事,讓他起了疑心。今日前來,他是想來探本王的虛實。」
康安面露震驚。
謝祁將杯中水一飲而盡,繼續翻轉著手腕,讓手中的杯子規律旋轉起來,雲淡風輕道:「他想知道,本王就告訴他。」
頓了下,似是沒看到康安的錯愕一樣,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話中半真半假,虛虛實實,他有疑心,卻挑不出疏漏,這就足矣。」
見他這幅運籌帷幄的模樣,康安稍稍安了心。自家王爺腹有成算,總比他見多識廣,實在輪不到他閒操心。
這樣想著,康安也不再過多揣摩江懷允的來意,行了一禮,正要退出房門,忽然想到什麼,欲言又止地喊了聲:「王爺……」
謝祁:「說。」
康安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陛下後來說的那句話,可是攝政王在心疼王爺的意思?」
謝祁手中旋轉的杯子忽然停住,眨眼間被他收攏在掌心。
江懷允說「心虛才會想要掩飾」的冷淡模樣無端浮現在腦海里。
「你說江懷允?」謝祁拉長了調子,嗤笑一聲,輕蔑道,「他那副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瞧著像是會善心大發、關心別人的性子?」
這誰說得准。康安心中暗想,瞧見謝祁不欲多言的表情,嘴上應了聲是,腳底一抹油,火速溜了。
*
甘松香的殘渣不多,卻也讓劉太醫費了好些心神。不眠不休地第三日,劉太醫滿身邋遢地踏上了恭順王府的門。
劉太醫不惑之年,可素來將自己捯飭地很是乾淨利落。乍一見他這幅樣貌,謝祁也不由揚了下眉,手中的書卷險些掉下,幸而他眼明手快,及時蓄力攔著了。
訝異過後,謝祁收回視線,順勢問:「查出什麼了?」
劉太醫緊緊蹙著眉,面色凝重,慢慢道:「這甘松香殘渣雖少,可裡頭蘊藏的藥材卻不容小覷。甘松用來遮氣味,茱萸、青木香等藥材用來助興。除卻這些,還有——」
劉太醫說到這裡,忽然一頓。謝祁眼也不擡,順勢問:「還有什麼?」
劉太醫低下頭,有些慚愧道:「還有幾味藥材,老臣翻遍醫書,實在未能勘破。」
隨侍在側的康安震驚望去,不敢想像,簡單的助興藥,居然能讓醫術造詣頗高的劉太醫也束手無策。
謝祁卻渾然不在意,慢慢翻著書,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勘不破便不必再勘。總歸大理寺卿敗局已定,沒必要在這上面多費功夫。你快些回府歇一歇——」
話到一半,劉太醫有些急促地截斷謝祁的話:「不可不勘!」
鮮見劉太醫這般疾言厲色。
謝祁好似料到什麼,充耳不聞,依舊神色淡淡,沒有吭聲。
康安視線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覷了眼急得面色通紅的劉太醫,壯著膽子打破寂靜:「為何定要去勘?可是那幾味藥材有不妥?」
「天大的不妥!」劉太醫字字重如千鈞。
康安被他嚇了一跳。
劉太醫深吸一口氣,費力克制住自己的衝動,勉強沉穩開口:「王爺想必猜到了。」
頓住片刻,他大著膽子望向謝祁,謝祁未置可否,側臉平靜,未起分毫波瀾。
劉太醫揣著手,續道:「王爺身體沉疴難愈,全是因著當年服用藥物有誤,餘毒作祟之故。老臣多年研讀醫書,始終對那味毒的來源和作用沒有頭緒。甘松香中,未能勘破的那幾味藥材,與王爺身上的毒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若能將那幾味藥材勘破,王爺身上的毒,老臣有七成把握能解。」
診治過程向來難測,劉太醫又有說話素來留三分的習慣。七成把握,基本上是能夠解毒且能讓王爺身體痊癒康健的。
多年苦難終於得見曙光,康安難忍激動,轉頭望向謝祁,顫抖著聲音道:「王爺——!」
謝祁不為所動,專注讀著書,漫不經心地回道:「不是勘不破?既然不能,何必多言。」
劉太醫一噎,不死心道:「老臣不才,可大理寺卿尚未被定罪,倘若能讓他開口——」
謝祁截斷他的話,提醒道:「大理寺卿在江懷允手裡。」
這話分明是在推諉。就算大理寺卿在攝政王手裡,憑王爺的本事,焉能沒辦法?
謝祁慢聲道:「本王若要去撬開大理寺卿的口,勢必要驚動江懷允。原本他就對本王所有懷疑,如今動作,豈不是將把柄拱手送給他?大理寺卿對謝楊忠心耿耿,先不說他會不會開口,單謝楊的謹慎性子,你覺得倘若花滿樓香料有他插手,大理寺卿又能知道多少?如此得不償失的事兒,本王不做。」
劉太醫不甘心,忍不住出言說服:「總歸是一個機會,王爺何妨一試——」
「不必試。」謝祁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康安和劉太醫皆是跟隨他多年的人,輕而易舉的從細微之處察覺出他的不耐。
謝祁眉眼浮上躁鬱,冷淡問劉太醫,「本王問你,這條命還能支撐多久?」
劉太醫下意識回:「王爺少動肝火,安心靜養,一二十年不成問題。」
謝祁冷聲道:「既然如此,與其在這些事上浪費時間,不如替本王想想,該怎麼從江懷允手中救出本王的心腹。」
劉太醫被他忽然的厲聲震了下,張了張口,不知該說些什麼。
康安心知,於自家王爺而言,這條命甚至沒有讓太上皇不得好死來得重要。可大好的讓王爺痊癒的機會放在眼前,王爺置之不理,他卻不能當真無視。
想了想,他壯著膽子開口:「王爺——」
還沒切入正題,謝祁已然洞悉他的意圖,冷聲警告:「本王說了,不必。」
字字凌厲。
康安心頭一跳,被他語氣中的不耐嚇住,忽然不敢多言。
他掐著手,和劉太醫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樣的不甘心。
與此同時,攝政王府。
段廣陽照舊來書房稟事。
他扣押大理寺卿的人第二日,就領命協助刑部尚書審理上元節一夜的刺客。
多日接連審訊,威脅利誘也好,上刑逼供也罷,人人嘴巴都嚴實得很,只口不漏底細,甚至見了血,也沒人吐出一個字。
未去審訊之前,段廣陽還暗諷刑部尚書婦人之仁,可真的輪到自己去,依舊一無所獲。
他垂著頭向江懷允稟報進度,這案子一籌莫展,儘管他努力讓自己顯得不畏不懼,還是不由生出些許氣餒。
段廣陽皺著眉道:「這些人嘴比鐵硬,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江懷允合上手中的奏摺,沒有開口,似在沉思。
段廣陽於是不敢再開口,靜靜地立在一側。
靜默間,管家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
江懷允落在他手中捧著的書信上,眸光中閃過一抹意料之中的篤定。
管家神色慌張,像捧了燙手山芋似的,磕磕絆絆道:「王爺,范、范陽來信。」
【作者有話說】
贈小謝:你現在口不對心的嘴硬和偏見,終將成為後來求而不得的悔恨和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