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24-09-13 18:35:44
作者: 蔓越莓酶
第6章
在場眾人,除去酩酊大醉的大漢之外,其他人俱都面色一變。
「不存在的車站」,這則怪談在年輕人……尤其青春正茂、好奇心最重的學生之間極為流行。
此刻乍見這張詭異漆黑的路線圖,再一看車外四起的大霧,眾人目光微閃,表情不一,紛紛陷入沉默。
由希看見女學生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胡亂摁了兩下,沒過一會,她原本就陰鬱的面色霎時變得更加難看了。
她緊緊捏著手機,骨節泛白。
想也知道,女學生大約是想聯繫家人朋友,可惜結果卻不太順利。
由希默默收回視線。
她懊惱地、笨拙地,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巴。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她方才在醫院裡還想著自己的倒霉體質,沒成想這會真就撞鬼了。
包里的貓好像察覺到她的不安,悄悄探出半隻白手套,用軟噗噗的粉嫩肉球按了按她的手背,然後細聲細氣、嬌憨憨地「喵」了一聲。
她反應過來,輕輕捏了捏大白的山竹爪。
車上,只有那醉漢還沒搞清楚情況。
他盯著路線圖看了半天,醉意薰陶的腦子並不清醒,只當是這車子太舊,連線路圖都破破爛爛。
這會動了怒,又見司機始終不回應,當下便血氣上涌,捋起袖子就沖向了駕駛席。
這下,車上的其他人也一塊站了起來。
畢竟是否撞鬼尚還不能確定,可要是被一個醉漢搶過方向盤、又或是司機掙扎之間手上稍微打滑哪怕那麼一下,巴士很可能就會發生嚴重的事故。
那醉漢體型大,要比力氣,兩個女生顯然是比不過的。最終是體育教師追到前方,拉住了醉漢。
體育教師低聲勸道:「別急嘛,有什麼事不能坐下來說?先冷靜冷靜,我和你一塊去問司——」
正說話間,巴士忽然一個劇烈顛簸。
由希急忙一手攬住大白,一手抓住前面的靠椅。
饒是如此,她還是被顛了個七葷八素。
顛簸過去,巴士也急剎停下了。
嘩地一聲,伴隨著引擎熄滅的聲音,車門徐徐打開。
門外,是一個老舊破敗的車站。似乎很久沒人來過了,路邊荒草叢生,指路牌掉了漆,看不清具體的站名,只能單單瞧見一個「駅」字。
「……」
枯寂般的靜默中,醉漢忽然甩開體育教師的手,罵罵咧咧:「他媽的,這什麼垃圾地方。」
注意到由希望來的目光,大漢一瞪眼,語氣很差:「看什麼看!」
「……」
由希斂起眸光。
她沒說話,倒是大白,拿爪子勾住拉鏈往下那麼一拉,整隻貓忽地從背包里鑽了出來。
它站在由希大腿上,微微弓起身體,貓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很冷。柔軟細長的毛髮覆蓋著矯健有力的身軀,這副侵略性極強的模樣,叫人想起雪原上蟄伏的雪豹。
醉漢對上這樣的藍眼睛,沒由來地打了個激靈。
他也說不上來為何,只是覺得,這貓的眼睛藍得詭異,太透太亮。
他從沒見過一隻貓有這樣的眼睛,也從沒見過一隻貓有這般高高在上、如無心神明俯瞰人世的眼神。
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隻貓而已。
醉漢倏然回神,既為自己方才的慌神感到不可思議,又為自己被一隻貓嚇到而覺得惱怒。
眼看他漲紅著臉就要衝上來,沉默許久的由希摸了摸大白的腦袋,忽地燦爛一笑:
「沒什麼,我也不是故意的,就覺得大哥你說得挺對。」
「這地方吧,又破又爛,還沒什麼人。也不知道司機打的什麼鬼主意,特地把我們送到這。」
她長相生得溫婉,因為天冷,出門時選了一件有著毛絨滾邊的駝色大衣,頭上戴著同樣毛絨絨的貝雷帽,鬢側拿百合花銀飾固定,整個人就像一個無害的布偶娃娃。
醉漢一邊打量著她,一邊聽完她的話。見她臉上笑容恰到好處,言語間也不似作偽,注意力不自覺便被她所引導,從而轉移到了司機身上。
他終於記起重點,調轉腳步,重新衝去了司機那。
隔著一扇鋼化玻璃隔板,車上其餘人都聚在了駕駛席。醉漢首當其衝,由希冷冷看著他的背影,略微思忖,也想跟過去看看,卻被大白擡爪攔住。
「喵嗚。」
它從她懷中跳下,軟乎乎的身軀擋住了她的去路。
由希微怔。
大白看起來並不想讓她過去。
為什麼?
正訝異間,她聽到駕駛席處驟然爆發出驚慌失措的尖叫。
由希擡頭,發現師生正紛紛後退,而那醉漢的手不知何時已經從另一側探入了擋板間隙之內。
然而這會,他正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整隻手臂抖如篩糠,目眥欲裂地想要往回收。
紅線。
由希眼中倒映出鮮艷紅線。
那絲絲縷縷的紅線恍若索命的鐮刀,自司機身上延展而出,嵌進醉漢的手臂逐漸絞緊,勒出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鮮血滿溢。
「幫我、幫我……求你們了!幫幫我!」
醉漢顯然疼極了,語無倫次、涕泗橫流,絲毫不見方才盛氣凌人的模樣,祈願般瞧著他們,眸光懇切。
紅線蔓延得很快。
頃刻間,不止醉漢身上,隔板、方向盤、車用地板,紅線無聲無息噴涌而出,很快就淹沒了醉漢整個人。
從腳底到頭頂、耳朵與鼻孔,鮮血與紅線交融。
醉漢怒睜著眼,沒了聲息。
這車也不能呆了。
由希冷眼看著,很快下了判斷。大白拿尾巴掃了掃她的褲腳,引得她注意後,率先領著她下了車。
由希叫上了女學生。
女學生本有些猶豫,見她這麼幹脆,又看看醉漢那副觸目驚心的慘樣,最後一咬牙,也跟著下了車。
體育教師緊隨其後。
由希抱著貓,三人往遠離巴士的方向跑著。
體育教師余驚未消,他喘著氣,臉色極度難看,像是想起什麼恐怖的事情,聲音顫抖:
「那司機……那司機壓根就不是活人!我們剛剛去看了,他分明就是具……就是具屍體!」
他們上了屍體開的車,一路竟無人察覺異樣。
光是這個認知,就足以叫他浸出滿身冷汗。
他對面的銀髮女人眨眨眼,面色同樣沉重:「是啊,沒想到我們坐的居然是正宗的滴滴靈車。」
「……」
體育教師一時分不清她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他噎了噎,又說,「還有那個醉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突然就渾身飆血地倒下去了。」
嗯?
由希敏銳地發現他言語中不對勁的地方,想了想,順著體育教師的話往下:
「是啊。明明空無一物,就像是被空氣割傷了一樣。」
體育教師沒有反駁。
他臉色蒼白地點頭。
所以,他們看不見紅線。
大約只有自己……
不,大白應該也看得見。
而且,應該看得比她還要清楚。
不然,方才車上它也不會特意攔她。
思及此,由希低頭,看見正懶洋洋窩在自己懷裡的大白。
它舉著貓爪,舔了舔毛,又仔仔細細給自己洗臉,看似漫不經心,一雙貓耳朵卻支棱得不能再支棱,顯然是在聽兩人的談話。
沒想到它還是一隻超能力小貓。
眼看變成一攤貓餅的大白快滑了下去,由希重新把它往上掂了一下。大白眨巴眨巴眼,借勢調整到更舒適的姿勢,舒舒服服地窩了進去。
由希看到它肚皮上的縫合傷,忍不住摸摸它的背:
「我會保護你的,大白。」
這是她的貓。
小貓保護她,她也要保護小貓。
「咪?」
大白不舔毛了,昂起小腦袋看她。
因為顧及它的傷,生怕跑動間引發撕裂,又沒法在這個鬼地方醫治,由希選擇抱著貓咪跑。
可大白實在太重了,身形又大,她跑得很吃力,斷斷續續落在師生背後,額頭浸出了汗,鬢髮凌亂黏在臉側,看向懷中貓咪的眼神卻十分柔軟。
從來無需人保護的最強小貓咪,人性化地摸了摸下巴。
它圓圓的貓眼裡流露出一絲新奇,尾巴尖垂在半空,輕悠悠地晃了晃,然後眯起眼睛,軟軟「咪」了聲後,渾身力氣像被突然抽走了,很嬌弱無力地在她懷裡融化成了一團糯米年糕。
這團糯米年糕歡快且享受地打了個滾,把爪子搭在頭頂,再把小腦袋埋進自己豐盈柔軟的圍脖毛中,接著,整隻貓愈發往她懷裡鑽。
一邊拱來拱去,一邊很嬌柔做作地不停嚶嚶嚶。
由希的表情漸漸由甜蜜轉為痛苦。
大白好像對自己的分量沒點AC數。
它這一亂動,她就感覺承擔著貓咪重量的兩隻胳膊都快斷掉了。
這會離巴士已經有好一段距離,她實在撐不住,步伐慢慢停了,也顧不得干不乾淨,氣喘吁吁地就地一坐,盯著大白,面色愁苦。
「大白,你肉太肥太多了,我抱不住。」她喃喃,煩惱得情真意切。
大白矯情的嚶嚶聲驟停。
小貓咪緩緩擡頭,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從由希懷中彈射落地,繞著她走來又走去,聲音高昂、情緒激動地開始「喵喵喵喵」。
由希的突然離隊引得前面二人的注意。
女學生遲疑地停了步伐,小聲詢問:「你沒事吧?」
由希奮力汲取著空氣,感受著胸口擂鼓般跳動的心臟,無力擺手。
體育教師離得不遠不近,他警惕地往巴士的方向看了一眼,問:
「喂,你們覺得,這鬼地方像不像那個「不存在的車站」?」
場面沉默了一會。
女學生開口了:「是、是咒靈吧。」
她走到由希背後,面色慘白,怯怯道,「不是說,咒靈會從詛咒與負面情緒中誕生嗎?」
「這個怪談這麼出名……而、而且,也符合普通人看不見的特徵。」
細細回憶著政府給出的描述,女學生不敢看其他人的眼睛,盯著地面如是說道。
這個猜測是最靠譜的了。
倒霉蛋由希嘆了口氣。
這段時間以來,她偶爾會看見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時間很短,有時候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就立即恢復了正常,所以她壓根沒往咒靈的方向去想,只當自己是精神壓力過大產生的幻覺。
她還想著,等這段時間忙完了就請個長假放鬆放鬆呢。
所以那什麼……咒力?原來還能後天突然變異的?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們大概是被捲入咒靈事件里了。」由希邊想邊說。
一番簡短的討論之後,三人勉強接受了被咒靈纏上的推測。
與怪談中不一樣的是,貼主當時雖然信號微弱,卻依然能夠上網發帖,可他們不行。
三人分別把手機拿出來一對,發現信號均顯示在圈外,這下連上網求援都做不到了。
情況好像陷入了死局。
女學生看著快哭出來了,體育教師的臉色也很不好看。
車站因為憑空死人的緣故,暫時不能回。體育教師望著被皚皚白霧遮掩的遠方,透過那些輕柔霧氣,勉強可以看見一些建築的輪廓。
體育教師扭回頭,看向由希。
三人中,只有這個將自己裹成冬眠小熊的女人最為陌生,是在車上才短暫有過一面之緣的人。
他看見由希坐在地上,手追著貓的腦袋,正好言好語地在哄生氣的貓,好似全然不受環境影響。
「大白,你是生氣了嗎?」
「喵!」
「好吧好吧,小貓咪的心思真難猜……你不胖,我胖,我才是最重的那個。」
「喵!」
現在,體育教師可以下定論了。
這個女人腦子有問題,缺了根筋。
拎不清重點,遲鈍散漫。
若不是人數實在太少,他並不想讓她入隊。
只能湊合著用了。
體育教師皺了下眉,強壓著心中不耐,朗聲提議說光耗在這兒也沒什麼用,不如去建築物里看看有沒有什麼物資。
沒有吃的喝的,就算咒靈沒找到他們,也一樣是等死。努力活著,說不定還能等來救援希望。
由希與女學生並沒有反對。
於是事情就此定下。
休息一會後,三人準備出發。
女學生扶了腿軟的由希一把。
體育教師率先轉身,走出幾步,看看女學生,見她還慢吞吞地跟在由希身後,臉龐露出些許不耐:
「過來,直子。」
直子身體一顫。
體育教師聲音微沉,命令:「過來,直子。」
女學生直子猶豫良久,最終還是咬著唇,肩膀發著抖,小步挪了過去。
由希靜靜將這一幕映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