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2024-09-13 18:22:44 作者: 果汁清酒

  第 69 章

  兩輛小轎車開進槐花街, 剛停下,嘮嗑吃飯的,下棋的, 幾乎一個姿勢——全都好奇地往這邊瞅。

  眼下大街上的私家車是很少見的。

  而開進槐花街的四輪只有公安局的吉普,且並不常見。通常只有出現緊急案子需要爭分奪秒又不得不回家一趟時譚樂生才開回來。

  所以大家對私家車就更好奇了, 七嘴八舌討論起來:「是哪家後生?」

  「巷尾劉家的吧, 他家萬元戶哦,聽說生意做得不錯。」

  

  「也有可能是奚明亞家, 她領了好幾次懸賞金,她家也有錢。」

  「那不能,她男人是公安幹部,哪來機會認識開私家車的有錢人,肯定是做生意的才有這種人脈。」

  「……」

  在大家討論得起勁時,車子停下來了。

  車窗緩緩放下。

  一張眉目凌厲, 五官硬朗的臉露出來,他梳著大背頭, 整個人就有種跟這裡格格不入的感覺。

  等腿跨出來, 這種感覺就更明顯了。

  男人西裝革履,領帶打得一絲不茍, 眼神嫌棄地瞥了眼院子大門, 又隨意地掃了一眼周邊看熱鬧的人,一句話沒說, 但被掃視過的人很輕易就察覺出他的輕蔑,不屑。

  就這一個眼神,大家的議論立馬從看到轎車的新奇羨慕轉變為撇嘴吐槽。

  「看到沒, 狗眼看人低的嘞。」

  「社會風氣真是越來越不好,資本主義, 享樂主義大行其道,還敢看不起光榮的勞動人民,不知道是哪家的親戚。」

  「……」

  類似的話在另一輛車裡的人下來後愈發激烈。

  「穿的什麼衣服,腚裹得那麼緊,全露出來了,傷風敗俗哦。」

  「是傷風敗俗,一看就不是正經人。」

  「……」

  等看到女同志後面又下來兩個高高壯壯的男人,跟電視上的保鏢差不多,這些聲音才漸漸變小聲。

  「大姐,譚樂生是住這邊吧,你可以幫忙帶路嗎?」

  大波浪包臀裙女士面帶微笑。

  從小皮包里拿出一張大團結,待聽到四周議論聲瞬間消失,她嘴角弧度緩緩拉大。

  非常滿意大團結帶來的威力。

  女秘書不問距離她最近的幾個老大爺老太太,這些鄉巴佬罵她,別以為她沒聽到。

  她叫住剛從菜市場回來的裴玉梅。

  裴玉梅一聽「大姐」,沒意識到對方喊的是自己,逕自往前走。

  沒想到對方又喊了一聲,拿著錢的手還往她的方向靠了靠。

  裴玉梅蹙眉。

  左右環視一圈,發現除了自己就是婆婆跟何大爺他們,回過味來表情頓時難看了。

  當即擡起左手,用力將女秘書的手打開。

  「喊我大姐,你那雙招子白長了嗎?看不清楚就挖掉算了。」

  女秘書笑容僵了僵,眸光微閃。

  從小提包里又拿出兩張:「抱歉女士,是我說錯話。你可以帶我們到譚樂生家嗎?」

  其他人眼睛一下就亮了。

  ——帶路啊,我們可以啊!

  裴玉梅眼睛眯了眯。

  啟唇嘲諷:「你長一張老臉好意思喊我大姐,這是眼瞎。不僅眼瞎,還拿錢侮辱人,以為我見錢眼開,這是心瞎。」

  「哼!」

  罵完人,裴玉梅臉一扭,氣沖沖就走。臂彎挎著的菜籃子別了女秘書一下,支出來的篾條茬子將對方的真絲襯衫掛出兩條絲。

  「……」

  待女秘書回神,裴玉梅已經走出幾步遠。

  身後還有上司,女人暗暗惱怒,沒敢節外生枝,只能自認倒霉,冷著臉晃了晃鈔票:「誰願意帶路。」

  「我。」

  「同志,我帶你們去。」

  李紅霞一個箭步衝上來,笑容諂媚。

  女秘書心裡總算舒坦點了,這才是這些人應該有的態度嘛。

  慢了一拍的其他人扼腕不已,那可是三十塊吶。

  李紅霞拿到錢美滋滋揣進包里。

  她是個沒邊界感的,對這群看著很有錢很不一樣的人前兩秒還有點敬畏害怕,一想到後頭不打交道,便露出八卦本色。

  邊領路邊打聽:「你們打哪來的?」

  「跟譚家什麼關係啊?」

  「找譚樂生辦事嗎?」

  「那這碼頭拜錯了噢,他公安局的,就管死人的事,你們穿得這麼光鮮不像遇到了人命案啊,真遇上人命案也該到公安局報案走正規流程嘛……」

  她絮絮叨叨,汪智宸不耐煩地睨她:「還有多遠才到?」

  他聲音冷,表情更冷,看著高不可攀的樣子。

  李紅霞咕噥幾句,噤聲了。

  61號院本身四四方方的。

  前門到跨院按直線不遠,可一進二進各種搭建,把好好的中庭庭院搞成了彎來扭去的小過道,因此繞了半天才繞到跨院。

  兩分鐘後。

  「到了,這就是他們家,你們自己敲門吧。」

  李紅霞摸摸兜里的團結。

  反正錢已經到手了,沒必要挨奚明亞的冷臉,看到她就想起自己糾集一幫人找茬反被打的事。

  不怎麼愉快。

  遂撂下話扭頭就撤。

  汪智宸表情隱忍。

  抿了下嘴巴,最後還是忍不住說爆粗了:「靠北!」

  他點了點下巴,示意保鏢敲門。

  「咚咚——」

  「咚咚咚——」

  正在洗臉刷牙的幾個孩子不約而同看向院門,動作整齊劃一。

  「這麼早,誰啊?」

  歡歡滿嘴牙膏泡沫,含糊嘀咕。

  她身旁蹲著矮一個頭的最最,小丫頭正認真刷牙,聞言隨口附和姐姐的話:「對啊,誰啊。」

  文宣速度最快。

  三兩下吐掉漱口水,手伸進臉盆里,捧著水胡亂往臉上拍了幾下,沒用毛巾擦乾,隨意用手一抹。

  大步開門去了。

  打開門,他先愣了幾秒。

  「……找誰?」

  汪智宸眸光閃了閃。

  小伙子眼睛臉型輪廓,跟父親年輕時的舊照像了至少七成,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像。

  他微微勾唇,刻意斂了鋒芒,笑得十分和善:「你是文宣吧?」

  文宣眼中閃過警惕。

  汪智宸:「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汪,你該叫我一聲二叔。」

  在島上,大家喊他汪大少。

  但這是在沒有汪智瑎,即譚民生的情況下。既然老爺子要讓汪智瑎和汪智菁的子女認祖歸宗,那麼他這個大少爺就該叫二少爺了。

  與其等老爺子發話,不若自己先賣個好,將幾個侄子外甥拉到自己這邊。

  反正幾個孩子最大的都還沒有成年,而老爺子今年七十六,能活多少年不好說,就算從現在開始培養也來不及。與其防備小屁孩,其他兄弟姐妹的威脅其實更大。

  文宣一聽到「汪」就皺眉。

  他不想認是一碼事,可若是不禮貌又叫人質疑教養,質疑小叔小嬸會不會教孩子。

  一時間竟把他難住了。

  躊躇間,譚樂生從衛生間裡出來。

  看大侄子站在門口似是在跟人說話,便好奇走了過來。待看到門外幾人,譚樂生幾乎須臾間就判斷出了他們的身份。

  無他。

  男的西裝革履戴著墨鏡,女的捲髮濃妝短至膝蓋之上的紅裙,在絕大多數物資需靠供應、靠票證的大陸,這般打扮不說絕對沒有,但不算繁華的關陽肯定罕見。而打扮過於不同又能找到自家的,除了汪康全那一家子便只有遁去香江的譚家人。

  如果是譚家人,回來是為取走地道里藏著的金銀收藏,第一時間上門認親反倒不可取。

  譚樂生心想,若自己是譚良工,他會選擇安排人低調買下二進院的正房,借修整屋子為由敲碎下方加蓋的水泥頂,從正房取走東西。

  而後再來跨院同自己認親。

  畢竟在譚良工的規劃中,自己並不清楚地道的秘密,他只要從指縫裡漏一點點,自家便要對他感恩戴德。

  所以,門外一行人姓汪的可能性最大。

  「汪康全讓你們來的?」

  汪智宸皺眉,拿不準眼前比自己高半個頭的男人是誰?

  他壓根沒想到譚樂生頭上。

  按照資料顯示,樂書盈當年嫁次年生,譚樂生今年應當三十三,比自己還要大兩歲,可眼前男人,不,男青年高大年輕,劍眉星目娃娃臉,看著頂多二十三四,莫非是譚家的親戚?

  連一個親戚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汪智宸心中一凜。

  「你好,我是汪智宸,家父汪康全,請問譚樂生、譚先生在嗎?」

  習慣被人稱呼譚同志,忽然有人喊他譚先生,譚樂生難得的反應慢了兩拍。

  回過神他微微頷首,「我就是譚樂生。」

  「有什麼話進來說。」

  語氣淡淡的。

  文宣詫異,小叔竟然讓他們進門?結果譚樂生轉臉安排他:「拎兩把凳子出來。」

  文宣:「哦。」

  瞬間,語調便輕快了些。

  汪智宸十分訝異,他是譚樂生?

  同他預想的不太一樣。

  他以為三十出頭的正處級幹部應當是嚴肅深沉不好對付一板一眼的,自然,他不懼什麼。

  好福來集團在深市有實實在在的投資項目,他到關陽便是為了私事,政府部門也給了足夠多的便利,副市長對他都和和氣氣的,所以儘管想像中的譚樂生心機深沉,他其實沒怎麼放在眼裡。

  但看到真人,汪智宸想法變了。

  這位除了態度不熱情,渾身上下幾乎不存在銳利鋒芒之處,更像剛出社會的毛頭小子。

  可正因為外表的迷惑性太強,在如此年輕又沒有強勢姻親的情況下上位,又精準點出自己的身份,反倒凸顯他本人的能力。

  汪智宸略微收斂些許傲慢,點頭跟上。

  一行人走進院子,文明幾個也洗漱好了,看大哥搬凳子,幾人也跟著忙活。

  搬小茶几的搬小茶几。

  泡茶的泡茶。

  說怠慢吧,除了譚樂生表情淡淡的,小孩子們挺禮貌,甚至還有點熱情。說不怠慢呢,誰家招待客人不進正堂卻選院子裡?

  汪智宸慣愛將事情往複雜了想,以為譚樂生此舉是想給他一個下馬威,心中惱怒,面色漸冷。

  只是考慮到老爺子的心思,他沒表現出來。

  而是公式化地直奔主題:「譚先生,既然你知道我父親的名諱,那你應該猜到了我今日登門拜訪所為何事。」

  「我父親很惦記大哥大姐。」

  「當年情況複雜,逼不得已才骨肉離散,這麼多年,父親沒有一天不想念他們。收到他們過世的消息父親更是悲痛萬分幾度吐血,他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大哥大姐的血脈認祖歸宗,希望譚先生能成全他的這片慈愛心腸。」

  譚樂生神色認真,沒有打斷他。

  等汪智宸說完,才輕輕啜了口涼茶,漫不經心道:「認祖歸宗便是慈愛心腸?恕我直言,我看不出來汪康全對他們的重視在哪裡。三十多年太久,除開血緣,你們跟幾個孩子其實與陌生人無異,他真的思考過孩子們想要什麼,怎樣做才對他們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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