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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不由己

2024-09-14 09:06:09 作者: 醉拍闌干

  冒襄聞言,轉身對方濤一揖道:「海潮此言明哉!」

  方濤淡然笑笑:「韃子南下,咱們不怕。咱們最大的依仗就是大明的億兆百姓。從犬戎禍亂兩周開始,匈奴屢侵大漢,兩晉南北朝時更是五胡亂華,唐有突厥、吐蕃、回鶻之苦;兩宋更是直接亡於外族……可咱們漢人被外族亡了這麼多次國,誰看見咱們漢人死絕了?這天下,終究是咱們漢人的。那些南下的胡人,要麼數百年同化變成咱們漢人的一部分,要麼又被咱們漢人趕回塞外……」

  冒襄聞言笑了,點頭道:「海潮說得對!咱們如皋冒家當年就是蒙古人哪!當初太祖皇帝基業草創,冒家先祖身為蒙古人,被張士誠劫到蘇州授官,家祖拒不就職,從泰州舉家遷至如皋,到現在才有了咱們……這麼多年下來,冒家上上下下每一個人都認準了自己是篤定的漢人……海潮你說得對!不論南下的是什麼外族,只要他在漢人的土地上呆下來,要麼成為漢人的一部分,要麼就滾回自己原來的地方!」

  

  方濤寬厚地笑笑:「現在心裡舒坦了?」

  「舒坦了!」冒襄輕鬆一笑,「原本真擔心有人指著在下的鼻子罵一聲『失節』,可現在想想……沒必要了。不管是反賊來了還是韃子來了,在下從此就是不聽召,不應舉,不吃他們的祿米,餘生盡在這洗缽池畔水明樓中古琴古卷……」

  方濤點點頭道:「這就對了。家國天下,國沒了,天下還在,若是因此連家都不要了,恐怕這才是違了孔聖的本意。我讀《論》《孟》,最大的感觸就是兩位聖人並非攛掇人去自殺,反而是勸慰所有人好好活著。」說到這裡,方濤臉色也有些沉鬱了:「京師沒了,『文死諫』的活兒已經不需要人去做了,現在,該輪到我們這些武人『武死戰』了……」

  冒襄訝然道:「海潮,你兵將不過數千,不可力敵時千萬別……」

  方濤呵呵笑道:「辟疆兄多慮了,在下就算要『死戰』,也要先看看南京那邊值不值得我賠上這條命。」

  門口傳來聲響,房門「吱呀」一聲打開,董白臉色凝重地和前田桃走了出來,見面就埋怨方濤道:「方師傅你也不早點說,這麼大個人物住在水明樓裡頭,怎麼能只安排這麼個小間……怎麼說也得……」

  方濤擺擺手道:「千萬別!這事兒不可張揚,否則對冒家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冒襄和董白瞬間明白方濤的意思,連忙謹慎點頭。

  方濤這才轉而問前田桃道:「殿下情況如何了?」

  前田桃道:「情緒還算不錯。時隔這麼久,再想不開的都已經想開了。相比那些在戰亂中死得悽慘無比的女子而言,她已經走運了許多……比起她的姐妹兄弟們而言,她也幸運了許多……最起碼她就算是現在死了,也不會被人暴屍示眾……赴死之心沒了,可這仇恨卻……」

  方濤坦然道:「仇恨的種子肯定已經種下,她是公主,有亡國之恨;她是女兒,有父母血仇;她還是姐妹,有破家之怒。若是她連仇恨都沒有了,那就不是流著朱家的血了。」

  冒襄沉默了一下,問方濤道:「為今之計如何?海潮,我不信你只帶著殿下一人南下……你自京師突圍,還能救出公主殿下,那麼……」

  方濤笑了:「我就知道瞞不過你們!太子殿下正在我軍中。非但太子殿下在,就連國璽都被我們帶過來了……」

  這一下冒襄真的慌了,語氣中還帶著一點興奮,抓住方濤的手臂道:「果真如此?太好了!國祚尚存哪!只要殿下在南京登基,振臂一呼,號召江南士紳率眾北伐……」

  方濤無奈地看了冒襄一眼:「辟疆兄,你也是江南士林一脈,這裡頭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殿下若是有那麼容易在南京登基,我不早送過去了?」

  冒襄怔了怔,旋即垂頭嘆息道:「沒錯了,前幾天我還收到錢老師和朝宗的來信,邀我去南京聲援潞王殿下繼承大寶……」

  方濤苦笑道:「這就對了!信上肯定還說了馬士英和阮大鋮想要擁立福王世子即位,讓你過去跟他們斗到底,是不是?」

  冒襄默默地點了點頭。

  方濤問道:「你們江南士林代表的是整個江南的縉紳;馬士英和阮大鋮則是代表勛臣和軍隊……何至於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啊!辟疆兄,國難至此,你覺得江南還能再內訌麼?」

  冒襄想了想之後努力爭辯道:「正是因為如此,太子殿下才有立刻去南京的必要!論身份論道統,殿下都是繼承大行皇帝遺志的最佳人選……」

  方濤微微嘆息道:「辟疆兄從未涉及官場朝堂,自然不明白這中間的道理。在那些人眼中,誰當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給他們帶來足夠的名和利。而太子殿下……顯然不是最合適的人選……」

  冒襄奇怪道:「殿下繼承大統理所應當,這擁立之功幾乎是唾手可得,為何反而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方濤冷笑道:「正是因為殿下太名正言順、太理所當然了,所以殿下一旦即位,任何人從法理上都無法動搖殿下的位置。屆時若是有人想要操弄權術,殿下可以直接請出大行皇帝詔命以誅國賊。相反,福王世子和潞王從法理上都不是最佳繼承人選,他們之中不論誰即位,都必須依仗權臣來穩固自己的位子,在權臣面前甚至要戰戰兢兢防止他們揭自己的老底。這樣一來你還不明白麼?不管事擁福王的還是擁潞王的,他們考慮的都不是大明國祚,而是自己能不能在新帝登基之後成為大權獨攬的權臣!有了這個因素在內,你覺得太子殿下到南京即位的把握還剩幾成?」

  冒襄恍然,苦笑道:「看來這南京……我不去也罷!」

  方濤知道冒襄的言語之中有逃避的意思,但他並不反感這種逃避。畢竟冒襄與江南士林有著師徒和同窗關係,如果因為政見不合而撕破臉,冒襄作為讀書人要背負的東西就太多了。有的時候逃避雖然消極,可也是無奈之舉。「所以我只能暫時先將公主殿下安置在這裡,」方濤繼續道,「我們很快會去南京,我希望她不是這一切的參與者而只是一個見證者。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了,有公主殿下這個見證者在,我好歹也能對大行皇帝有個交待了。」

  冒襄怔怔地看著方濤,沒有再說話。

  方濤告別冒襄之後就去找薛鵬。薛鵬最近的處境簡直糟糕透了。

  自從崇明島大撤退之後,香蔻猶豫再三還是留下來等薛鵬。夫妻同心,方濤也沒多勸,只是留下了足夠的銀兩和幾個丫鬟讓香蔻自行安頓。香蔻沒有留在南京,而是直奔了如皋。按道理,如果薛鵬有了消息,南京的鋪子賣了、崇明的大本營搬了,他唯一能回的就是如皋。香蔻到了如皋之後沒敢直接投奔薛府,而是帶著丫鬟們自行賃下一出距離薛府不遠的院落安頓下來。一直在暗中的黃巧娥則吩咐手下隱秘保護。

  薛鵬回來之後得了消息,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香蔻。

  既然已經到了自家門口,薛鵬再也顧不上猶豫,直接帶著香蔻敲響了自家大門。結果可想而知,薛老爺子先是把薛鵬狠狠地打了一頓板子之後直接要求讓香蔻掃地出門。薛鵬死活不答應,被老爺子關進房間;而香蔻則直接被趕出大門。不過做母親的都是心疼小兒子多一些,看到薛鵬受的這份罪,薛老夫人有些看不下去。總覺著香蔻雖然出身**,可只不過是個丫鬟而已,被薛鵬買下的時候也是處子之身,怎麼說也還算乾淨,全當是買回個丫頭;這年頭大戶人家的少爺未婚之睡幾個丫頭也不是什麼出格的事,頂多日後將這個丫頭納個偏房,沒準還能多生幾個孩子開枝散葉。女人嘛,都是這樣,自己的老公女人越少越好,自己的兒子女人越多越好。

  有了這種想法,薛老夫人就去勸薛老爺子。畢竟自己的兩個兒子中老大在關寧軍中,如今反賊破了京師,關寧軍的結局如何沒人能猜到,大兒子的未來還真不好說。眼下老兩口唯一的倚靠就是這個不成器的小兒子。小兒子的癖性老爺子再清楚不過,這小子貪戀女色流連風月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了,帶個把女孩兒回來還真不算什麼事兒。

  老爺子的口風鬆動了,但薛鵬卻想得卻沒這麼簡單。臨走的時候他已經知道香蔻有了身孕,這一回見面的時候,香蔻的肚子已經不小。這對薛鵬而言是個考驗,他曾經允諾一定要給香蔻一個交待,那就是正妻身份。可薛家老兩口一心只想讓香蔻當偏房,這是薛鵬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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