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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涉水尋津(二)

2024-09-10 20:14:43 作者: 郁都

  第128章 涉水尋津(二)

  謝蘇淡淡道:「誰跟你是朋友?」

  那黑影朗聲一笑,仿佛覺得這個回答很有趣,想要認真駁斥一下,可是連再說一個字的時間都沒有浪費,無人看得清他背上的長刀是怎麼到了手中。

  黑布裹纏,刀未出鞘,斜斜挑向謝蘇身前。

  刀勢陡峭,快得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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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乞丐神色駭然,幾乎來不及後退或者躲藏,以為自己就要看到謝蘇被開膛破肚的慘狀,卻只聽到一聲兵器相接的清越聲響。

  黑影動刀是先手,謝蘇出劍是後手,卻是後發先至,承影劍上凜然的劍氣隔著劍鞘透出,切斷了裹在長刀上的黑布。

  黑影退後一步,看著手中刀鞘上一道淺淺的痕跡,交手反握,俯身前沖。

  無星無月的夜裡,天井之中只有琉璃門後的一點殘光,勾勒出黑影高大健壯的身形,如猛虎一般的威勢。

  他的刀不出鞘,謝蘇的劍也不出鞘,雙方心中都留了一分餘地,交手的動作卻是快得讓人無法看清。

  黑影用刀,純熟至極,當真是如臂使指,從心而動。這長刀足有小孩身長,天井之中空間狹小,黑影卻能大開大合,走刀絲毫不見滯澀。

  眼見謝蘇稍退半步,黑影不動,手臂輕舒,長刀遞出。

  這一招看似平淡,其實只要手腕微微一動,便可籠罩謝蘇周身要害之處。上至膻中、鳩尾,下至神闕、氣海,全在刀尖籠罩之下。

  任一處要穴被點中,輕則氣息阻滯,口吐鮮血,重則修為盡失、性命不保。

  可是揮劍格擋,必然掛一漏萬,顧此失彼。

  而謝蘇出劍仿佛不假思索,承影劍在他手中劃出了一道幾乎令人無法想像的劍弧,從極靜到極烈,比最一次最輕淺的呼吸還要快。

  黑影的長刀被承影劍擋下,劃向謝蘇的左臂。

  謝蘇變招極快,不退反進,手臂一送,承影劍在黑影用刀的右手腕內自上而下地劃下。若此刻的承影劍是出鞘之劍,必已削斷黑影的右手腕脈。

  與此同時,只聽嗤的一聲,謝蘇左臂衣衫已經被黑影的長刀劃破。

  兩人一觸而分,各自退後,打量著自己的對手。

  這一下交手險之又險,巧妙無比,卻無人受傷,不像是搏鬥之中的神來一筆,而像是無數次交手拆招,自然而然熟極而流的默契。

  謝蘇心神巨震,幾乎不敢相信。

  天井另一邊,黑影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俊逸面容,是異於中原人的相貌,銳利桀驁,此刻卻露出了一種完全無法形容的神情。

  「……謝蘇?」

  謝蘇手指輕顫,摘下臉上面具,就看到賀蘭月沖了上來,一把將他抱住,在他背上狠狠鑿了幾下。

  耳邊則是賀蘭月激動哽咽的聲音:「你竟然沒有死,你真的沒死!」

  謝蘇眼眶發燙,輕輕地吸了幾口氣,勉強將聲音壓抑至鎮定。

  「我身上傷還沒好,你再打我,我要吐血了。」

  賀蘭月聞言連忙將他放開,只是一隻手還牢牢把住謝蘇的肩膀,仿佛非得拉著他挨著他,才能確信眼前的人真的是謝蘇。

  他將長刀縛回背上,伸手在臉上胡亂一抹,這才認真端詳謝蘇,見他身上氣息流水一般連綿,修為更勝從前,又回憶起方才交手時謝蘇的身法,已經知道自己上了當,故意板著臉問:「你哪裡受傷了?現在吐個血給我看看?」

  謝蘇見自己被揭穿,微微一笑,並不作答。

  賀蘭月在他肩上一拍,這才放手,哼了一聲:「死去活來一場,別的沒學會,倒學會騙人了,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謝蘇卻是真的忍不住了,笑著說道:「這個詞,不是這麼用的。」

  賀蘭月豪氣萬丈地一揮手:「隨便啦!」又伸手碰了碰承影劍的劍鞘,問道:「誰給你打的劍鞘?」

  謝蘇看了看承影劍,這劍鞘是後來換的,賀蘭月自然沒有見過。

  「你知道逐花樓嗎?」謝蘇答道,「這劍鞘就是逐花樓的樓主贈給我的。」

  「知道,不過是後來才知道的,要不然我也得去那個樓里大鬧一場,不管誰買走你的劍,我都得搶回來。」

  謝蘇低下頭,笑了笑。

  賀蘭月一摸下巴,又道:「再後來聽說明無應萬金一諾,把承影劍給帶走了,等等……我真傻!他取這劍是不是跟你——」

  「是跟我一起。」

  「——做聘禮的?」

  賀蘭月全沒聽到謝蘇在說什麼,連連擺手道:「這怎麼能行?承影劍本來就是你的,就算他幫你拿回來,那也還是你的。」

  謝蘇一早知道自己十年前闖了天門陣,世間很是流傳著幾種奇妙的說法,反正不管哪一種,都跟明無應大有關係。

  可他才剛剛見到賀蘭月,就冷不丁聽到他這麼說,窘迫之餘,更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而賀蘭月說起這話的時候十分自然,又讓謝蘇從心底感到一陣輕鬆。

  他正要開口做些解釋,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聲音。

  「嗯,有道理。」

  謝蘇目光一動,看到不知何時,明無應已經站在那扇琉璃門外,正回望而來。他臉上並沒有戴著面具,神色中掠過一絲笑意。

  賀蘭月也已經看到明無應,又看了看謝蘇,倒不算驚訝,只是眉毛一挑,不知道又想說些什麼。

  明無應隔空點了一下:「你要找的人,再不追的話就跑遠了。」

  賀蘭月回頭,看到小乞丐縮著身子,早就一點點向走廊深處挪去,大步上前將他捉了回來。

  謝蘇問道:「你為什麼要抓他?」

  賀蘭月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

  謝蘇早知道賀蘭月講起故事來行雲流水,那是切也切不斷,十年之後,他還是一樣的性子,不覺一笑,讓他長話短說。

  「好吧,」賀蘭月將小乞丐抓到自己身前,「我做的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的生意,有人雇我查桃花疫的事情,我才跟上了這個小乞丐。」

  賀蘭月也是學宮出身,他若是想進哪個仙門,做一峰長老,也不算難事。但他生性自由,進入那些規矩極嚴的仙門自然不作考慮。

  他這十數年的經歷,也堪稱跌宕,充滿奇遇,最後擇了一處落腳之地,卻是金陵。

  金陵城中那些仙門多有濫竽充數的,遇到棘手的事情,只好在黑市上請託他人完成。

  賀蘭月在這一行里算是很有名氣,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簡單利落,來去自由,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

  此次金陵城中桃花疫來勢洶洶,有人僱請賀蘭月查桃花疫的事情。

  他跟著狗六兒進入了醉月樓,到了這處天井,卻發現狗六兒消失了,心知是此處有什麼自己未曾察覺的機關,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屋檐之上稍候了片刻,果然見到狗六兒從帷幔後的暗門鑽了出來,還帶了一個人出來。

  這人也就是謝蘇。

  賀蘭月說話還是向從前一般夾七纏八,謝蘇理順事情經過,卻發覺還有一重要之處,賀蘭月全然沒有提起。

  查桃花疫的事情,為什麼要跟蹤一個小乞丐?

  若是換了旁人,必要覺得賀蘭月說話避重就輕,可謝蘇知道賀蘭月說話就是這個樣子,想起來什麼說什麼。

  他出言相詢,賀蘭月點點頭,指了指狗六兒,說道:「因為這一次的桃花疫,最先出現病患的地方不是城南幾坊,而是他住的那個地方。」

  狗六兒蹲在賀蘭月腳邊,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賀蘭月做的這路生意,最忌耳目不清。他生性豁達,又出手大方,在這金陵城中結識了許多朋友,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最是消息靈通。

  千頭萬緒的線索之中,倒真讓賀蘭月抓住了一處關鍵。

  金陵城南邊繁華,居住的多是富貴人家,北邊就要蕭條貧困一些,狗六兒這群小乞丐就住在北邊一個廢棄的牛羊集市裡面。

  一群小乞丐裡面,他是帶頭的那一個,身邊常有七八個孩子圍著,年齡不一,大些的不過十三四歲,小點的只有四五歲,都是沒爹沒娘沒人管,流落成了小乞丐。

  可狗六兒身邊的這些同伴,有好幾個都染上了桃花疫,發病極快,先發高熱,再出紅疹,幾日之間破潰成瘡,都死了。

  謝蘇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狗六的那個時候,他哭得雙眼紅腫,卻挺起胸膛擋在一群跋扈的豪仆之前,身後是用草蓆捲起來的同伴的屍體。

  那些富貴人家裡出來的僕從仗勢欺人,踢翻了草蓆,露出了那孩子的屍身。

  膿瘡潰爛發白,與謝蘇連日來見過的那些因桃花疫而死的百姓一模一樣。

  他身形微微搖晃,一句話便脫口而出。

  「是有人拿他們試毒。」

  一個早已被廢棄的集市,一群無人在意的小乞丐,住的是養過牲口的窩棚,吃的是到處撿來偷來的殘羹剩飯,本來就命如草芥,什麼時候死了都沒有人知道,拿來試毒,最安全不過。

  餘光之中,明無應靠了過來,在他手上一握,謝蘇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攥緊了拳頭,指甲刺在掌心。

  謝蘇反手在明無應的手上回握了一下,隨後走到狗六兒的面前,慢慢地蹲了下去。

  小乞丐頭髮蓬亂,臉上身上都髒兮兮的,低著頭,不肯讓謝蘇看到他的臉,卻有細微的啜泣之聲。

  謝蘇並沒有貿然去觸碰他,也沒有說什麼無用的安慰的話,開口時聲音平靜。

  「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來醉月樓嗎?」

  狗六兒用力地抽泣一下,雙手攥拳堵著眼睛,片刻後在臉上兇狠地抹過去,擡起頭來,直視謝蘇。

  「我要給他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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