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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涉水尋津(一)

2024-09-10 20:14:42 作者: 郁都

  第127章 涉水尋津(一)

  謝蘇安撫道:「你慢慢說。」

  小神醫強自平定氣息,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一一道出。

  她與溫緹走進藥堂旁邊的小屋,願意是情勢緊迫,不得不叫醒叢靖雪,可是他睡得極沉,竟是無論如何也叫不醒。

  小神醫掌了燈來看,見叢靖雪面色潮紅,周身汗出如漿,一摸額頭,幾乎燙手。

  那時她心中還有僥倖,以為叢靖雪是連日來不眠不休,身體吃不消,發作一場也就是了。

  可是溫緹二話沒說拉住叢靖雪垂落床邊的手臂,將他的衣袖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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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疹如桃花一般蔓延,與藥堂中的病患一模一樣。

  小神醫駭得不輕,只因他們剛剛察覺這次的桃花疫不是疫病而是有人下毒,叢靖雪便無知無覺地中招了,就好似有一雙眼睛一直從旁窺伺。

  且此毒不知為何,不知解法,來勢洶洶,若是找不到解藥,叢靖雪這條性命也要交代在這裡。

  溫緹垂目望了一眼叢靖雪,轉身就走。

  天清觀的藥堂自有一處對外的小門,直接通到街上,平日裡藥堂中弟子義診,來往的病患皆從那道小門出入。

  小神醫根本攔不住她,見溫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忙不疊地來尋謝蘇。

  明無應道:「她有沒有說要去哪?」

  「寶雲坊。她自言自語了一句,讓我聽到了。」小神醫又是焦急又是無奈,求助一般地望向謝蘇。

  謝蘇連日來在藥堂之中,也聽到過這個地方。

  這是金陵城中一處官府管不了,仙門也管不了的黑市。

  傳言隨著湧入天清觀的流民刮進來,說這寶雲坊中有人售賣一種仙藥,活死人肉白骨,凡是得了桃花疫的,就算是一身桃花瘡都快爛完了,藥到病除,保管治好。

  流言如水無孔不入,傳得神乎其神,又有人說那仙藥如何昂貴,藥效又是如何神奇,宛如親見。

  疫病泛濫,會有仙藥包治百病的傳言再自然不過,溫緹原本或許不信,可是叢靖雪在他們都沒有察覺的時候中了毒,就是再微茫的機會她也想去試一試,所謂關心則亂。

  叢靖雪已經中招,那這天清觀就已經不再安全。

  離去之前,明無應在藥堂中下了一道禁制。叢靖雪高燒不醒,身邊不能離人,由小神醫留下照顧。

  他們又向清正司傳去消息,便向寶雲坊行去。

  雖是傳言,卻也無風不起浪。那個給叢靖雪下毒的人必定隱藏在天清觀中,或許溫緹出走也在此人預料之內。這寶雲坊於他們兩人而言,是非去不可。

  寶雲坊原是前朝留下來的一座行宮,在戰火中毀去大半,成了片鬼氣森森的廢墟。

  陳朝皇帝寵信天清觀,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金陵城中的達官顯貴便都以結交修仙之人為榮。

  須知修仙之人也非個個都淡泊明志,靠著有些修為,會幾個法術便出來招搖撞騙的,那也是大有人在。

  縱使修為平平,入得高官富賈之家,也能被奉為仙師,受金銀供養,金陵城又是富貴繁華地,可是要比在山中苦修快活得多了。

  所以這金陵城中也匯集了許多修士,三教九流,纏連勾結,倒賣一些符紙靈寶之類的東西。

  那已成廢墟、陰氣森森的前朝行宮就成了最好的交易地點,久而久之,成了一處黑市。

  還比照著金陵城中坊市的命名之法,起了個寶雲坊的名字。

  坊里什麼人都有,什麼東西都可以買賣,只看有沒有門路。

  寶雲坊是在金陵城的影子之下,卻也可以說,這裡本來就是影子之下的金陵城。

  寶雲坊外有些術法鎮守,從外面看來,似乎只是一團煙雲昏昧,進入其中,才發現別有洞天。

  廢墟之上建起不少亭台樓閣,商鋪鱗次櫛比,單論規模,不比金陵城中最繁華的地方差。

  只是金陵城被瘟疫席捲,上至王公下至平民,不少人都已經外逃,寶雲坊中也十分蕭條,許多店鋪都上了門板,到處黑漆漆的一片。

  只有一處依然張燈結彩,開門迎客。如今還在寶雲坊中行走的人,也幾乎全是往這裡來的。

  一路行來,謝蘇已經從路人口中的隻言片語,知道了眼前這座金碧輝煌的木樓是什麼地方。

  此處名為醉月樓。

  醉花宜晝,醉月宜樓。這名字起得風雅萬分,其實是寶雲坊中最大的一處勾欄院,也是最大的一處賭坊,徹頭徹尾的銷金窟。

  現今寶雲坊中如此蕭條,醉月樓卻依然開門做生意,且樓中的客人竟還要比尋常時候多上許多。

  一是因為今夜醉月樓的花魁娘子要賜下一杯酒,得她青眼的人自可成為入幕之賓。

  二是因為醉月樓中,有人售賣可以治癒桃花疫的仙藥。

  明無應輕笑了一聲:「有意思。」

  金陵城瘟疫泛濫,這裡就真的有可治疫病的仙藥。

  而溫緹既然往這寶雲坊中來,若無意外,此刻應當也在這醉月樓中。

  能讓金陵城中無數人中毒,下毒之人真可說是好大手筆。

  進入醉月樓之前,謝蘇低聲問道:「是否我們追到寶雲坊,也在那幕後之人的預料中?」

  明無應漫不經心道:「我一直不喜歡走別人給我安排好的路,不過偶爾走一走,也挺有意思的。」

  進門之時,自有侍者從旁呈送面具供客人挑選。這是醉月樓的規矩,不戴面具,不得入內。

  又因城中有桃花疫,想要進入醉月樓,還需要挽起雙手衣袖,由侍者驗過並無紅疹才行。

  門廊之下一道灰霧般的禁制,卻瞧不見裡面是何景象。

  醉月樓的侍者臉上戴著的是一模一樣的白色面具,只將上半張臉遮住,面具上泛著珍珠般的色澤,右臉則有紅色芍藥花的徽記。

  而他們提供給客人的面具則是琳琅滿目,謝蘇隨手拿了兩個,將其中一個放到明無應手裡。

  明無應執著那面具一看,似笑非笑般附在謝蘇耳邊,低聲道:「你是故意拿了兩個一樣的嗎?」

  謝蘇低頭看自己手中的面具,黑色素麵,無甚裝飾,轉而將面具扣在臉上

  「比你那時候戴的那個好看多了。」

  面具的嘴唇處只開了一道薄薄的口子,令謝蘇說話的聲音聽起來瓮聲瓮氣的。

  明無應沒有聽清,問道:「什麼?」

  謝蘇微微一笑,不再說話,率先走入那道灰霧禁制。

  幾乎只是一瞬間,他就從灰霧裡面穿了出來,身邊還有其他魚貫而入的客人。

  而這道禁制還有隔絕聲音的效果,醉月樓內歌吟舞樂,到處都是嘈雜人聲,從外面卻是聽不到的。

  今夜匯聚於此的賓客,大半是為了一睹花魁娘子的芳容,此刻正翹首以待。

  而這醉月樓中也有不少術法痕跡,從裡面看去,第二層似乎隱於霧中,唯有一道樓梯通下來,鋪著華麗的紅綢。

  一樓卻是營造得如一座清麗庭院一般,假山拱橋,芳花綠植,霧氣蒸騰,濕潤的石板路光可鑑人,又開鑿出一道淺淺水渠,彎彎曲曲流經各桌,水上浮著許多小小漆杯,裡面盛的不是酒,卻是紅色芍藥花。

  想來這紅芍是醉月樓的徽記,謝蘇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可他等了一等,明無應卻始終沒有從那道灰霧中走出來。

  面具之下,謝蘇微微蹙眉,不覺向那道禁制靠近了半步,又等了片刻,見灰霧中走出許多人,都不是明無應。

  身旁傳來一個帶著醉意的聲音。

  「你是第一次來吧?醉月樓中八個方位,共有八道門,宴飲,聽曲,還有……各自不同,從這禁制里走進去,未必是從哪一道門出來。若你有同行之人,嘿嘿,聽我一句話,在這醉月樓中,有時或許是相遇不到才好。」

  說話的人就坐在離謝蘇最近的一張桌子上,握著酒杯,眼神朦朧,大有醉意。

  謝蘇心知是自己方才猶疑,這才露了端倪,又聽此人話中似乎有別的意思,看他一眼,淡淡道:「怎麼說?」

  那人自斟自飲,曖昧一笑:「大家來這醉月樓是來找樂子的,你若是……或是他……之時,撞見了豈不是尷尬,哈哈哈!」

  他語調輕浮油滑,話中的意思十分下流,又醉眼朦朧說道自己是來看花魁的,問謝蘇是來醉月樓做什麼。

  未等謝蘇作答,此人便已經醉倒在桌子上,不知等花魁現身之時,他能不能清醒過來。

  謝蘇心知明無應必是被這道禁制送入了別處,偌大一個醉月樓,到處都是賓客,想要相遇,實為不易。

  他伸手攏了攏腕上的白玉玲鐺,還是打算暫時不動,又尋了個侍者,說自己是來買那種可以治癒桃花疫的仙藥的。

  樓中有許多人是為那仙藥而來,侍者瞭然地點點頭,態度恭敬非常,為謝蘇指了一條路,又給了他一朵紅芍簪在衣襟之上。

  原來這醉月樓還是黑市中最大的牙行,凡是能想到的所有東西,沒有在這裡尋不到的,售物者眾,價高者得。

  襟上的紅芍則是記認,以示自己是要往拍賣場去的客人。

  謝蘇一路行來,只覺醉月樓中人人皆似微醺,醉眼朦朧,愜意無極。外面瘟疫泛濫,四人無數,與這裡全沒什麼所礙。

  醉花樓中格局複雜,迴廊繞來繞去,好在每隔一段就有侍者引路,謝蘇走在幾個襟上也簪紅芍的客人之後,踏上了另一條走廊。

  不多時他便發覺這走廊曲折向下,四周懸掛的燈盞卻是越來越多,心知這拍賣場大約是在地下。

  又走一段,漸漸擁擠起來,似乎是最前面一處小門之外有人喝多鬧事,擋著一干人都過不去。

  那道門恰好是在兩道走廊交匯之處,每個人經過時都略停一停,人就越堵越多。

  而門上似乎也有著與入口相類似的禁制,謝蘇雖在走廊的高處,卻看不見門後是何景象。

  今夜要入這拍賣場的,有的是為那生死肉骨的仙藥而來,也有人是為其他珍寶而來,被耽擱在這裡十分不滿,有一二性子不耐的已經破口大罵。

  走廊上的侍者紛紛趕過去,一面調解一面安撫。

  謝蘇無意中往前一望,看到門中逆行穿出一個女子,她身形輕巧,步法颯沓,從那幾個醉漢身邊繞了出來。

  雖然戴著面具,但看她身形衣著,應當就是溫緹。

  謝蘇眨眨眼睛,還未來得及對溫緹用出傳音之術,就看到她腳步不停地進入了另一條走廊,從他視線之中消失了。

  謝蘇看了看自己距離走廊盡頭還有多遠,中間隔著許多人,一時是擠不過去的,索性隱去身形,提氣躍起,在一個男子肩頭借力一踏,從眾人頭頂飛身而過。

  被他踩在肩膀的男子身形稍厚,只覺肩上一沉,還以為是什麼東西掉下來砸中了他,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又低頭看了看腳邊,卻什麼也沒發現,兀自納悶。

  謝蘇無聲落地,擡眼時正巧看到溫緹的身影沒入拐角之後,便追了上去。

  此處應當已經進入地下,走廊之上連一扇窗戶也沒有,牆上掛著的燈盞卻並不很多,顯得有些昏暗。

  幾息之間,謝蘇已經追到了溫緹身影消失的那個拐角。

  就在他邁步而出的一剎那,謝蘇敏銳地感知到,周圍好像有些異樣。

  然而他尚未落下腳步,身後忽然傳來一股巨力,將他推入了拐角之後的一道暗門中。

  謝蘇眼前一黑,只覺得身上突然有一瞬變得十分寒冷,不假思索拔劍出鞘,旋身後退的同時,反手揮出一道虹影般的劍光。

  劍鋒斬向的是他身後,片刻之前,好像有一個人在他身後出掌,掌力雄渾,卻不傷他,只是將他推進了暗門。

  然而劍鋒過處,斬斷的卻只是兩道撩開的帷幔,絲綢無聲委地,背後竟然是一堵白牆。

  方才他就是從這堵牆裡面穿過來的。

  謝蘇渾身濕淋淋的,衣衫各處都在向下滴水,好像他方才穿過的不是一堵牆,而是一道瀑布。

  他的靈識放出,一觸即收,卻沒有在這裡感知到任何人的氣息。

  眼睛稍稍適應此處的昏暗光線,謝蘇才看出這裡是一道同外面一模一樣的走廊,只是牆壁上懸掛的燈盞要更少些,有一種濕淋淋、甜膩膩的香味。

  謝蘇張開左手五指,只覺走廊盡頭有濕潤的涼風吹來。

  他撥響了腕上的白玉鈴鐺,坦然向前走去,又在心中過了一遍自進入寶雲坊以來的所見所聞,心知明無應的猜測不錯。

  他們此刻走的是一條別人設計好的路,懸絲引線,將他帶到這裡。

  方才他所看到的那個「溫緹」未必是溫緹本人,而如果真的是她,也只能說明,幕後那個人布局之高超,恰如下棋之時,落子一步,已經在心中推演出其後百步。

  甚至可能不是從叢靖雪中毒,他們進入寶雲坊開始,而是從進入金陵城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入局。

  可是真的落到棋盤之上的時候,一個小卒子是按部就班、用過即棄,還是衝鋒陷陣,走出那將軍的一步,有時就由不得那個下棋的人來操控。

  謝蘇於下棋一道上一直不很精通,可是既已入局,他勢必要走一條自己的棋路出來。

  既來之則安之,若是明無應此刻跟他易位而處,恐怕也是一樣的想法。

  謝蘇撥動白玉玲鐺,並不是覺得此地詭譎危險,已經到了自己無法應對的地步,而是意在讓明無應知道,他這邊生出些變故,這醉月樓花團錦簇之下,正有一迷局要請他們進來。

  走廊盡頭是一處黑漆漆的洞口,裡面傳來水聲,那股甜膩的異香不淡反濃,卻壓不住飄溢而來的水腥氣。

  和血腥味。

  謝蘇從牆上取下一直燈盞,進入洞口,沿台階而下。

  此處寒冷濕潤,連牆壁上都有潮濕水汽,台階開鑿得十分平整,只是越往下,腥氣和香味就越重。

  謝蘇壓住氣息,走下最後一層台階,提燈一照,神色微微一變。

  漆黑之中,無數雙恐懼的眸子,被他手中燈盞映亮。

  他所在之處,竟是一座巨大的地牢。

  左右兩邊全是牢房,根根欄杆均是生鐵打造,堅硬無比,上面不知塗過什麼,在這濕氣深重的地方竟也不生鏽。

  牢房之間以木盞托著幾顆明珠,被謝蘇手中燈盞輝映,散出柔和的光芒,照亮牢房中的囚犯。

  那些囚犯不分男女,均是上身赤裸,下身卻是長長的魚尾,無法站立,只能躺在地上淺淺的水池之中。

  這裡關著的全部都是鮫人。

  鮫人天生容貌殊麗,可謝蘇站在這裡,只覺得噁心欲嘔。

  每一個鮫人的魚尾之上,都有銅環穿透血肉,扣在尾骨之上,銅環上繫著手腕粗的鐵鏈,另一端釘死在牆上。

  那銅環穿骨而出,傷處化膿腐爛,卻透出謝蘇方才聞到的那股甜膩異香。

  那些鮫人見他走進這裡,皆神情恐懼,拼命向水池深處躲去。

  可那水池不過兩尺來深,堪堪可供他們容身,更是一覽無遺,又能躲到哪裡去。池中的水不知多久沒有更換過,發黃渾濁,散發出臭氣。

  那些鮫人卻是想要躲藏,就越是拖動鎖鏈,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髒水四濺,流得滿地都是。

  謝蘇走近一個牢房,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嘎吱一聲。

  他移開腳,提燈一照,發現自己踩到的是半截魚骨,被啃得乾乾淨淨。欄杆的縫隙之間,到處都是這樣腥臭的魚骨,還有凌亂的雞毛和雞骨頭。

  那牢房裡的鮫人見他靠近,眸中的恐懼之色更深,面色蒼白,戒備已極。

  謝蘇目光下移,見那鮫人魚尾的鱗片黯淡無光,上面左一條右一條的全是零碎傷痕,她與人無異的上半身上也有無數鞭打痕跡,傷口新鮮,深處幾可見骨。

  鮫人的右乳之上,更是有一個清晰的牙印,淤血作深紅色。

  謝蘇挪動腳步,走到下一間牢房查看。

  他所到之處,那些鮫人均是拼命躲藏。在路過一間牢房的時候,謝蘇轉頭,目光一凝。

  那牢房裡關著的鮫人,若按人的年紀來算,大約只有七八歲,魚尾也是小小一條,沒有待在水池之中,而是蜷縮在地上,手裡抓著什麼東西,嘴裡一動一動的,像在咀嚼著什麼。

  見到謝蘇停下腳步,小鮫人的身形很明顯地一僵,年歲尚小,連躲藏也嚇得忘了。

  謝蘇低下目光,看到了她細瘦的手指間握著的東西。

  是一顆死老鼠頭。

  就在這時,地牢另一邊傳來跌跌撞撞的腳步聲,緊隨其後的則是凌厲的叫罵聲。

  「站住!一個髒兮兮的小乞丐,你是怎麼混進來的!誰把你放進來的!還敢跑,你給我站住!」

  這地牢格局如棋盤格一般,牢房均是四四方方,中間留有狹窄的通路,又因為在地下有回聲,那一前一後,一輕一重的腳步聲便瓮瓮的。

  在前的人身材矮小瘦弱,連說是少年也有些勉強,一望即知是一個小孩子,在後面追趕的是一個醉月樓的侍者。

  謝蘇撞滅手中燈盞,牢房之間的明珠輝光卻並未就此熄滅。

  黯淡珠光之下,謝蘇忽從過道轉角現身,揚手將燈盞擊出,正中那侍者額頭。

  面具從被擊中之處裂開,那侍者身形一僵,向後栽倒下去。

  跑在前面的小孩看到謝蘇,先是一愣,鼻翼抽動幾下,很快安靜下來,又回頭看了看那個被謝蘇擊倒的侍者,揉了揉鼻子,輕聲道:「謝謝你救我。」

  他又挺起胸膛,急切地分辨道:「我們見過面的,在清正司門口那條路上,你和你的朋友救了我和我的朋友……呃,反正……多謝了。」

  借著昏暗的珠光,謝蘇認出了眼前的小乞丐。

  他們初到金陵城那日,在清正司門前遇到過兩支隊伍搶道,一為紅事,一為白事,這孩子便是那一群小乞丐中為首的那一個。

  謝蘇伸手撫過臉上面具,問道:「你認得我?」

  小乞丐抽了抽鼻翼,說道:「我的鼻子特別好,不是認出了你,是認出了你身上的味道。」

  謝蘇嗯了一聲,不再說話,那小乞丐卻像是以為他不相信,又道:「真的,不騙你!我沒爹沒娘,小時候是在狗窩裡,被狗養大的,你們聞不到的味道,我都能聞得到。」

  他挺胸擡頭道:「你叫我狗六兒就行了。」

  「狗六兒?」

  小乞丐點點頭,認真道:「我上面有五個狗哥哥啊。」

  似乎是因為先後兩次被謝蘇救下,知道他不是壞人,狗六兒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探頭探腦地往四周黑漆漆的牢房裡面看,咕噥道:「這是什麼地方?」

  謝蘇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不讓他靠近牢門,淡聲道:「我先帶你出去。」

  狗六兒十分機靈,目光在謝蘇臉上的面具一轉,說道:「你戴的面具和那些人的不同,你是客人,不是這樓裡面的人。」

  見謝蘇並不作答,狗六兒又道:「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裡陰暗潮濕,分明是一個地牢,身為客人,不在外面尋歡作樂,為什麼會到這個地方來?

  聞言,謝蘇平靜反問道:「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一個小乞丐,早該在進門的時候就被醉月樓的侍者轟出去,狗六兒不僅進得來,還一路跑到了這裡。

  他這隨口一句反問,不知戳中狗六兒何處,他默然不語半晌,才說道:「我是混進來的,不小心被那個人發現,跑來跑去,不知道怎麼跑到了這裡。」

  他追問道:「那個人死了麼?」

  「沒有,但他今夜醒不過來。」

  狗六兒見謝蘇帶著他繞來繞去,四周卻是越來越昏暗,嘿嘿一笑:「原來你不知道出路在哪啊?早說嘛,我可以帶你出去啊。」

  他點了點自己的鼻子,又道:「我走過的路,我都記得。」

  狗六兒上前一步,帶著謝蘇前行,七拐八拐,走到牆邊,指著一處被撞開的暗門,說道:「我就是從這裡進來,那個人是追著我下來的。」

  這小乞丐小人鬼大,謝蘇卻還是聽出他說話半真半假,藏了許多事情。

  穿過暗門之前,謝蘇回首一望,地牢中的珠光徹底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寂然的漆黑,如死水一般。

  走出暗門,外面就是一條尋常的走廊,連著小小一座天井,擡頭就能看到無星無月的夜空。

  謝蘇回頭看了一眼那道暗門,隱藏在帷幔之後,毫不起眼,一百個人打從這裡過去,不會有一個人注意到。

  透過天井另一邊的大開的琉璃門,可以看到裡面滿堂賓客,推杯換盞,喧囂吵鬧得很。

  而那道謝蘇一進醉月樓就看到的鋪了紅綢的樓梯,此刻只能看到一個邊角。

  他在樓中耽擱了這麼久,上上下下地走過許多條迴廊,卻只是從一樓的另一邊繞了出來。

  他心中暗暗記下此處位置,低頭看向狗六兒。

  這孩子很是乖覺,此刻卻不知為何,一塊牛皮糖似的跟著謝蘇,不走了。

  「怎麼了?」

  謝蘇話音剛落,便覺一道迫人氣息傳來。

  一個黑影從天而降,落在天井之中。他戴著一張勾勒了金色飛羽的面具,背上一道狹長陰影,裹在黑布之中,像是一把長刀。

  黑影開口,語氣沉著自若。

  「朋友,你身後那位小兄弟,能不能交給我?」

  作話:

  「醉花宜晝,醉月宜樓。」出自袁宏道《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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