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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道阻且長(四)

2024-09-10 20:14:28 作者: 郁都

  第118章 道阻且長(四)

  明無應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字字卻像是有萬鈞之力,敲在謝蘇心上。

  「我說過,我給出去的東西就不會收回。」

  謝蘇擡眸,見明無應也正看著自己。他眼中幽微生光,好像這句話里含義深重,氣息熱烈,遠不止字面意思。

  天下間能一句話令他心中湧起驚濤駭浪,也一句話令他撥開障目浮雲的,恐怕只有眼前這個人。

  不論他是誰,他都是謝蘇。

  不論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這世上都有一個地方,可以作他的歸處。

  謝蘇靜立片刻,展顏一笑。

  明無應為他系上那串白玉鈴鐺,移開目光,向左近一處院落看了一眼。

  那院落外有好大一棵桑樹,一根細細的樹枝斷裂下來,掉到了小院一人多高的籬笆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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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枝落下的瞬間,籬笆後響起一個女子的輕呼聲。

  片刻之後,謝蘇看到一個單薄身影從籬笆後面繞了出來,卻是淳于笙。

  她左手捂著額頭,臉上一片通紅,輕聲道:「我……我不是有意要聽你們說話的。」

  謝蘇不意在此處見到她,目光稍稍向下,見淳于笙右手上包著厚厚夾板,心知藥泉峰的弟子必已為她用心治療過。

  謝蘇救下的那些船工也住在據此不遠的地方,淳于笙有些赧然,請他們走進院落,將靠在籬笆上的皮影人偶收起來,平攤在院內石桌之上。

  此舉倒好似是在解釋,方才她確實是在籬笆後面有事要做,絕非有意偷聽。

  謝蘇卻知道淳于笙修習的法術與她父親是一脈,最善於藏匿自身氣息,否則在學宮地下那處靈氣湖泊,淳于異的偽裝也不會將他也騙過去了。

  淳于笙將那皮影人偶擺好,樣子有些侷促。

  謝蘇一見那人偶,便問道:「你還沒有將船主放出來嗎?」

  先前在木蘭長船上,淳于異懇求謝蘇救回他的亡妻,得知無望之後當即作出輕生之舉,被淳于笙眼疾手快地用這人偶法器收了進去。

  之後鬼面人襲擊木蘭長船,那些船工中了蟲毒,淳于笙則是右手指骨都被人捏斷,也被鄭道年安置在藥泉峰上醫治。

  聽到謝蘇的詢問,淳于笙的臉上更是出現了一抹窘迫之色:「我怕……爹爹從人偶裡面出來,要是再尋死該怎麼辦……」

  話雖如此,可是將淳于異一直放在人偶之中,終究也不是辦法。

  被困在人偶里的滋味,謝蘇也是知道的,雖然身體無法挪動分毫,但耳聞目見,卻是絲毫不受影響。

  但凡人存死志,都是這念頭剛出現的時候最為堅定。

  淳于異求死而不成,被禁錮在人偶里已經有段日子,又將木蘭長船遇襲,崑崙山中大亂的事情相繼收入眼中,或許死志已不如當初堅定。

  淳于笙臉上的赧然之色更深,低著頭,終於說道:「我也怕爹爹出來了要教訓我……我把他關進了人偶里,也沒護好船上的人……」

  她一個韶齡少女,語氣神色都藏不住心思,顯然有極深的懊悔。

  謝蘇卻是親歷船上的變故,知道以鬼面人的手段,換作其他人,也未見得就能比淳于笙應對得更好。

  但他天生也不怎麼會安慰人,倒是淳于笙搖了搖頭,復又望向明無應,遲疑道:「這位是?」

  自進入小院以來,明無應就沒有開口說過話,而是饒有興味地看著那個禁錮著淳于異的皮影人偶,似乎對這件法器有些興趣。

  聽到淳于笙的問話,明無應笑微微地看向謝蘇,像是在等著看他要如何介紹自己。

  他這樣的目光謝蘇實在熟悉得很,清了清嗓子,只簡單道:「這是我的師尊。」

  謝蘇是誰,淳于笙早已知曉。

  那麼他的師尊是誰,天下間哪有不知道的人?

  一瞬的震驚之後,淳于笙對著明無應低下頭,雙膝便屈了下去。對她如此姿態,明無應淡淡地挑起了眉。

  淳于笙跪到一半,便覺膝下像是有風承托著。

  臂彎之間更是有一股溫和力道將她身形穩住,令她怎麼也跪不下去。

  謝蘇手指一動,便有流風將淳于笙扶正,他音色如常:「我師尊最不喜歡旁人見了他低頭跪拜。」

  淳于笙臉上更紅了:「我只是想向蓬萊主道謝。」

  當日在溟海之上,談致遠要放火燒船,底艙里那些不省人事的船工都是明無應救下來的,也一併暫時住在藥泉峰上,早已將那日的事情告訴了淳于笙。

  他們跑船走江湖的人最重信義,知恩圖報,何況是如此搭救全船船工的大恩。

  淳于笙這一跪是不假思索,聽到謝蘇說明無應不喜歡別人跪他,越發顯得侷促了。

  明無應道:「心意領了,不用拘束。」

  淳于笙訕訕地點點頭,這才坐下。

  只聽明無應又道:「若要謝我,也不必那麼麻煩……」

  他起了這個話頭,淳于笙自然認真聽著,顯然不論明無應索要什麼答謝之物,或是要求何種回報,無有不遵從的。

  可明無應身為仙門第一,富有蓬萊秘境,淳于笙心下惴惴,實在不知道他若開口,自己究竟能不能做到。

  明無應指了指那皮影人偶:「送一個給我就行了。」

  「呃?」淳于笙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明無應要的是這人偶。

  這法器與他們家相傳的術法契合,要煉製一個極耗費功夫,但明無應既然開口,且遠比她設想的要求要簡單太多,當即滿口答應下來。

  明無應卻道:「也不用煉成法器,只人偶就可以。」

  淳于笙心想,這倒不難,選好皮料,畫出線稿,再鏤刻敷彩,與凡間市面上做一個皮影人偶不差什麼。

  她問道:「那要什麼角色呢?或是哪種珍奇異獸的皮偶?」

  明無應一手支頤,笑了笑:「我形容此人相貌,你照著做一個出來,行不行呢?」

  「也、也是行的。」淳于笙忙道。

  謝蘇先前並未開口,此刻聽到明無應所說,向他看了過去。

  這挾恩圖報的事情明無應做起來極是自然,說話時竟然還顯得十分正經。

  「這個人穿白色衣衫,用織銀髮帶,腰間佩劍,至於長相麼……」

  謝蘇微不可見地抿了下唇角。

  明無應好似看不到謝蘇投向他的目光,又道:「他左眼眼尾處有一顆紅色的小痣,就在這兒……」

  謝蘇右手原本擱在石桌之上,聞言面無表情,移開手的時候,石桌邊緣卻赫然出現半個清晰掌印。

  淳于笙聽著明無應將所要人偶的相貌描摹一遍,一字一句地記在心裡,只擔憂手邊沒有紙筆,生怕有哪一處錯漏了,無意中往謝蘇那裡一看,整個人便僵在了原地。

  白衣佩劍,織銀髮帶,左眼下一顆胭脂痣。

  淳于笙一時愣住。

  謝蘇的神色冷若冰霜,明無應卻好似對這古怪的氛圍渾然不覺,又問道:「這人偶做好之後,是不是我要它如何動,它就如何?」

  淳于笙用餘光查探謝蘇快結冰的臉色,一個「是」字抵在唇邊就是說不出來,半晌才聲如蚊蚋:「……嗯。」

  明無應笑道:「嗯,我說完了,做得出來麼?」

  淳于笙窘迫得連臉都要低到胸口,只想伸手將桌上的皮影人偶抱起,先逃開此處再說。可是明無應問話,她不敢不答,低聲道:「做得出來。」

  片刻之後,她一半是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非得現在說出來不可,一半是此時此刻簡直如坐針氈,一定要尋出點說辭來,思索一瞬,便即開口。

  「這幾天住在山上,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天在溟海上,那個黑袍人帶了個鬼差來,從船上的人里選中了我們幾個……」

  謝蘇心中原本有氣,但聽到淳于笙提到此事,也顧不得再跟明無應置氣了,心念電轉,問道:「你認得那是鬼差?」

  淳于笙點了點頭:「爹爹與逐花樓的春掌柜交好,春掌柜做過酆都的走無常,我娘病逝之後,爹爹悲傷得發了狂,請春掌柜來驗看,一定要找到我娘的魂魄不可……」

  她望著桌上的皮影人偶,神情黯然。

  「春掌柜說人死不能復生,勸爹爹節哀,但是爹爹整日失魂落魄,春掌柜終究不忍,想著如能偷偷令我娘的魂魄再見他一面,興許能讓爹爹看開一些,就想辦法找到了當時接引我娘生魂的鬼差。」

  淳于笙說起的這些事情,乍一聽上去與鬼差在船上挑人毫無關聯,可謝蘇與淳于笙短暫接觸下來,已知此女心思頗為細膩,這樣說必有原因,所以不曾打斷她。

  「可那位鬼差卻一口咬定,根本沒有見過我娘的生魂,又說她定是貪戀人間不願離去,所以藏起來讓他找不到。春掌柜將那鬼差送走之後,說此事有些蹊蹺,必是那鬼差自己弄丟了我娘的魂魄,怕擔上干係才這樣說。」

  淳于笙又望了一眼桌上的皮影人偶,說道:「春掌柜說這數月間,僅他所知,就有不少鬼差手中都有魂魄丟失,只是世上的人這樣多,一天之中不知要死去多少,所以一時之間酆都也查不出來。至於我娘的生魂究竟在何處,他會想辦法去找一找……春掌柜寫信告知爹爹,我心中擔心,所以偷偷地看了那封信,才知道這些。」

  她深吸了一口氣,望向謝蘇。

  「這幾日我一直在想,那個鬼差為何要選中我們幾個人。高矮胖瘦,修為高低,大家全沒什麼相同……」淳于笙認真道,「直到昨天有個船工說起過幾日就是他的生辰,我才忽然想通了。」

  這個問題謝蘇也思索過,問道:「是什麼?」

  淳于笙道:「鬼差選中的人,連同我在內,都是陰時出生的。」

  明無應淡淡聽著,指尖在石桌上叩了一下。

  「船工們的年紀籍貫,生辰八字,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淳于笙正色道,「那幾個被鬼差選中的崑崙弟子同在藥泉峰上養傷,昨天我已經問過了他們。」

  謝蘇道:「他們也是陰時出生的?」

  淳于笙點了點頭。

  一個人的出生之時,離世之時,酆都的魂簿之上都有記載,絕不會有疏漏,隨便哪個鬼差,都能一眼看出面前生人的出生時辰。

  淳于笙緩緩道:「我娘也是陰時出生的,我在想,那些丟失的魂魄,會不會也是……」

  謝蘇蹙眉,淳于笙並非無端猜測,可鬼面人收集陰時出生的魂魄又是為了什麼?

  一道勁風越山而來,是崑崙的飛舟。

  飛舟之中走出鄭道年和方長吉二人,方長吉見到明無應,向他行了一禮,待到看向謝蘇的時候,饒是他性情沖淡,修養過人,臉上仍不免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情。

  死而復生,確然令人無法相信。

  鄭道年輕咳一聲,方長吉這才回神,又暗暗看了一眼明無應,收斂著自己的目光,不再直勾勾地盯著謝蘇了。

  謝蘇有意將方才淳于笙所說的事情告知鄭道年,但看鄭道年和方長吉的樣子,也像是有話要說。

  明無應漫不經心道:「又出什麼事了?」

  方長吉神色凝重:「清正司接到消息,無極宮上下數百人,均死於極北秘境之中,僅有一二十人逃了出來,乘的是滄浪海的船。」

  清正司為及時收集報備各地的邪祟作亂之事,可說是耳目遍及世間各處,消息靈通得很。

  滄浪海與無極宮有勾結,十年前謝蘇就知道了。

  葉沛之死後,無極宮是由葉天羽主事,實力大不如前,似乎稍有淪為滄浪海附庸之嫌。

  但無極宮也是雄踞一方的仙門大宗,門中不乏修為精深之人,一夕之間,竟傷亡如此,幾乎已是全盤覆滅。

  算起來,竟然與崑崙遇襲的時間差不多。

  明無應笑了一聲:「也是那位戴面具的朋友做的?」

  崑崙被鬼面人攪得山中大亂,方長吉顯然也已知曉,說道:「還不能下定論,但是……據說無極宮丟了一件命脈靈寶,暫不知究竟是何物。」

  世間這幾個大仙宗,都有各自的命脈之物。

  崑崙有青蓮玉,此刻正在學宮地下那片靈氣湖泊裡面溫養著。

  滄浪海有沉燃火,謝蘇曾經見過,火在水中,奇妙非常,流到哪裡就燒到哪裡。

  無論是無極宮遇襲還是靈寶丟失,這手段目的,都和鬼面人對付崑崙相似。

  鬼面人有談致遠做棋子,自然早就知道崑崙的青蓮玉已經沒有了靈性,還需要放在學宮溫養,這才想辦法進入崑崙,轉而盜取聚魂燈。

  謝蘇想到了白家,這滅門的大難,也只是因為鬼面人要取硃砂骨釘。

  鄭道年道:「無極宮那些倖存的弟子,恐怕……」

  隨著鬼面人在溟海上對崑崙弟子下殺手的那些滄浪海門人現如今還在玉簪峰上關著呢,滄浪海與鬼面人之間必然關係匪淺。

  無極宮倖存的人乘滄浪海的船避難,自然是凶多吉少。

  若覆滅無極宮的兇手就是鬼面人,只怕滄浪海在其中牽線搭橋,出謀劃策,那也是少不了的。

  鄭道年正色道:「此事已非我崑崙一門之事。」

  謝蘇低聲向淳于笙道:「方才所言,請你再向崑崙掌門與方司正講一遍。」

  淳于笙知道茲事體大,當即刪繁就簡,將自己的猜測說出。

  方長吉神色驚疑不定,鄭道年卻是沉吟片刻,又召來了那些曾被鬼差選中的崑崙弟子,挨個問過他們的生辰,確然都是陰時出生的人。

  鄭道年嘆道:「鬼面人一面奪取各種天地化生的靈寶,一面收集陰時出生的生魂,可他究竟是何身份,又在謀劃什麼,唉……我們竟然絲毫不知。」

  方長吉忽道:「由此看來,需向烏蠱教及天清觀都報信提醒才是……」

  聽到天清觀三個字,謝蘇擡眸,恰好與明無應的目光對上。

  「這天清觀麼,」明無應淡淡道,「我親自去。」

  鄭道年立即道:「那麼勞煩方司正遣人向烏蠱教傳信,至於陰時出生的生魂丟失一事,需得知會酆都……」

  他說話時,眼風似有若無地向明無應那裡移了一下,隨即誠懇道:「老朽雖不中用,但走這一趟,義不容辭。」

  明無應漫不經心地笑了笑。

  藥泉峰地勢極高,依稀望得見山下縱橫阡陌。

  煙絡橫林,山沈遠照。

  人間霧靄沉沉。

  作話:

  「煙絡橫林,山沈遠照。」出自賀鑄《伴雲來·天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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