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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紫陌青門(一)

2024-09-10 20:14:29 作者: 郁都

  第119章 紫陌青門(一)

  金陵城外,春山如笑,煙波渺渺。

  運河之上往來舟楫稠密,商船最多,客船次之。

  正是小雨如酥,田野盡綠的好時節,自運河上望去,兩岸春花爛漫。

  

  遠處銀光萬頃,卻是四方聞名的一方鹽湖,四周墾地為畦,引水而入,日曝成鹽,再由官船運出,行銷天下。

  許多客船的船頭上都站滿了人,看這製鹽的勝景。

  謝蘇坐在船中,也從窗口向遠處的鹽湖望了一眼,鹽田廣袤,如積雪百里。

  不多時,他們便由運河駛入金陵城中。

  他們所乘的正是清正司的船,混在那許多的客船之中絲毫不起眼,在水中穿梭卻是極快,又可掩蓋船中人的氣息,倒像是與崑崙的飛舟有些相類。

  到得金陵城中,更是春光淡盪,美不勝收。

  水陸並行,河街相鄰,商鋪酒肆鱗次櫛比,令人目不暇接。

  謝蘇淡淡看著,倒覺得這金陵城比之自己第一次來時,繁華富麗更勝十倍。

  叢靖雪這十年間常在清正司中駐守,也在這水軟山溫的金陵城中久居過,微笑道:「城中開渠清淤,將舊有河流同運河相連,如今在這金陵城中,水路怕是要比陸路還方便些。」

  「正是,」方長吉微一點頭,「說來這正是天清觀的手筆,引來雲山的潔淨水流,以術法運轉置換,造出一景,喚作『萬水之源』,連通水網,既便利了貨船行商,又可令城中百姓取用。」

  歷朝歷代,士農工商,商排最末,可陳朝的開國皇帝當年便是販布的商人起家,深知天下財賦出於何處,方有這金陵的繁華富麗。

  方長吉這話看似是在說城中運河水網,實則是說天清觀得皇家倚重,蓋因這位國師大人想陛下所想,急陛下所急,亦是手握重權,地位甚高,就連政事國策也是說得上話的。

  鬼面人四處收集各仙門的靈物法器,先有崑崙遇襲,後有無極宮幾被血洗,於情於理,是該向天清觀傳個消息的。

  但明無應說要親自來金陵,又不見他如何著急催促,方長吉便知道這樁事裡還有自己不知道的關節。

  雖然進了金陵城,他卻不問明無應和謝蘇何時去往天清觀,只吩咐手下的人將船開往清正司。

  謝蘇旁觀一路,知道這位司正性情,阿諛做作是全然沒有的,行事方正,不耍滑頭,不多言,亦不多問,所以明無應對他倒是比對著鄭道年的時候更見些耐心。

  客船行至一處碼頭,方長吉起身引他們下船,又道:「由此下船,還需步行一段,請各位隨我來。」

  這艘施了術法的客船自有清正司的人處置,謝蘇下了船,發覺此處比之鬧市卻要清靜許多。

  想來有天清觀雄踞金陵城中,清正司自然是建在不大起眼的僻靜處更好一些。

  此處只是個小碼頭,入水台階生了綠藻,在水中柔柔漂浮。

  謝蘇一低頭,在河道邊沿的水中看見一個小東西。

  那是一盞殘破的河燈,蠟燭早已燒盡,燈身浸了水,不復挺括,向一邊歪著,再過片刻就要沉進水裡。

  他心中一動,想到的卻是十數年前,自己第一次到金陵來,明河影下,他與明無應坐在小船中,看無數燈盞順水漂流。

  忽而像是有一縷清風拂過,那河燈恢復成簇新的樣子,雖無蠟燭,卻有一點螢火似的流光落在燈心。

  河燈打了個旋兒,順水而下。

  謝蘇目光一轉,看到明無應也正看著那一隻河燈,片刻之後,擡眸望向自己。

  他已經上岸,明無應卻還在水邊台階上,所站之處比他低了不少,因此仰起臉來望著他,只是莞爾一笑。

  謝蘇被他目光籠罩,只覺得那小小河燈擴散出的漣漪不是在水上,是在自己心間。

  他不由得在心中問道:「方才師尊也想起了那一晚的萬千河燈嗎?」

  一個念頭尚未轉完,謝蘇聽到身後的路上吹吹打打,一支送親隊伍喜氣洋洋地走過來。

  說是送親隊伍,卻又有些怪異。

  隊伍中一架馬車,四面廂板都被取下,正中放著一隻水晶大缸,缸口封死,扎著繁複的紅綢。

  那口缸是水晶製成,可見缸中水波搖晃。

  謝蘇自換回自己的身體之後,便恢復了從前的目力,只一眼便看清了缸中裝的是什麼,蹙起了眉。

  貼著水晶缸壁的是一條修長絢麗的魚尾,鱗片如寶石一般。

  魚尾之上卻是人身,胸前微有隆起,被一條手臂遮擋。水中四散的長髮之中,是一張曼麗的人臉。

  那是個鮫人。

  鮫人將臉貼在缸壁上,雙眸澄澈,神情天真,正打量著他們。

  這隊伍一路吹吹打打,動靜很大,看他們的衣著,像是從大戶人家裡出來接親的下人。

  方長吉見謝蘇凝目望向缸中鮫人,輕咳了一聲:「金陵城中的王公貴族、高官富賈,多有蓄養鮫人的……」

  這隊伍自他們身旁走過,不多時卻停了下來,連喧囂的演樂聲也停了,後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的人為何要停下來,都伸長了脖子往前望著。

  遠處的重重煙柳之間,又走出了另一隊人。

  這些人面黃肌瘦,身上衣服都打著層層疊疊的補丁,髒得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好些人穿著破洞的草鞋,更有幾個是打著赤腳。

  可他們身上無一例外,臂上都纏了一小條髒兮兮的白布。

  竟是一群乞丐,為首的卻是個身量未成的少年,臉上髒成一團,一雙眼睛卻是黑白分明,此刻飽含著憤怒。

  在他身後,幾個小乞丐用藤條拖著一卷草蓆,下面墊著厚厚的稻草,一望既知裡面裹著的是一具屍首。

  一支隊伍迎親,一支隊伍送葬,狹路相逢,誰也不肯讓另一方先過去。

  按說逝者為大,辦紅事的隊伍自然要給辦白事的隊伍讓路,須在道旁暫候避讓。

  且這迎親的一方卻也不是正經的嫁娶,高官富賈在府上蓄養鮫人,是充作美婢孌童,玩物而已。

  可鮫人天生絕色,以黃金作價,若非朱門繡戶、堆金積玉之家,也出不起這個價錢。

  如此人家裡出來的下人,在外也是眼高於頂,見對面又是這麼一群衣衫襤褸的小乞丐,自然不肯讓路。

  兩方都不肯相讓,一時間卻是吵鬧了起來。

  自那迎親隊伍中走出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幾步上前,開口便罵晦氣。

  那個為首的小乞丐身材矮小,一張臉都繃了起來,脖頸上青筋爆起,說什麼也不肯相讓。

  管事眼睛一瞪,嘴裡罵得越發難聽,身後更走出四五個膀大腰圓的家丁圍過來,要將那群小乞丐趕開。

  為首的小乞丐身體極為靈活,彎腰轉身,躲過了兩個人,卻終究是個身量未成的少年,氣力不足,被第三個人抓住了胳膊。

  那人手掌如蒲扇一般,擡手便扇了小乞丐兩個耳光,打得他左右臉頰高高地腫起,嘴角開綻流血。

  他先前躲過的那兩個人更是徑直闖過去,兩三下將哭泣的乞兒們推開。

  那草蓆上包裹的稻草藤條本就不結實,拉扯了兩下,竟然翻了開來,露出裡面一具瘦小的屍身。

  還是個孩子,面色烏青,早已斷氣,從脖頸到身上儘是爛得發白的膿瘡。

  那管事啐了一口:「呸!一群死了沒地方埋骨頭的東西,來這裡擋路,誤了我們家的好時辰,我一擡腳碾死你們!」

  見包裹同伴屍身的草蓆散開,幾個小乞丐均是一愣,氣得渾身發抖,連眼睛也紅了。

  管事冷冷一哼,身後更多的家丁圍上來。

  謝蘇待要出手,眼前一個身影飄忽,卻是方長吉飛掠至那幾個小乞丐身前。

  他這一下兔起鶻落,身法極是飄逸迅疾,一望即知是修仙之人。

  可那管家不知道是罵起了興,還是根本沒看到方長吉過去,斜睨他一眼,輕蔑道:「你又是從哪兒來的,看不到我家馬車上的徽記嗎?知不知道我家老爺姓什麼?想要管閒事,你也先看一看自己配不配!」

  方長吉平靜道:「我不知道你家老爺姓什麼,但我知道此處是清正司的門外。」

  在他身後,清正司的大門打開,走出七八個修士,皆著一模一樣的玄色衣衫,腰間佩著長劍,見著方長吉,列隊行禮道:「司正,您回來了。」

  那管事臉色一變,擡眼望見清正司的匾額,支吾了兩聲,嘿嘿一笑:「原來是清正司的仙師,一場誤會,我們這便走……」

  他側身做了個手勢,身後卻響起數人痛呼之聲,轉身一看,那幾個先前動手打人的人都倒在地上,捂著破皮流血的雙頰,疼得說不出話來,像是方才那一瞬間,人人都挨了二十來個耳光。

  管事咽了口唾沫,陪笑道:「仙師息怒,息怒……」

  他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聽到身後遠處響起一個漫不經心的男聲。

  「倒是把你給忘了。」

  話音剛落,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迎面抽來,管事只覺左頰劇痛,再是右頰,力道之重,令他頭暈眼花,幾欲跌倒,兩邊嘴角全部破開,牙齒撞上舌頭,咬了一嘴的血。

  他哆嗦著,口齒不清道:「快走,快走!」

  那幾個家丁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連吹吹打打也顧不上了,一行人逃命也似地離開了此地。

  那幾個小乞丐圍在草蓆之前,伸手抹著眼淚。

  方長吉向身邊一人吩咐道:「買副棺材,收斂了吧。」

  那人應了一聲,便走到幾個小乞丐身邊去了。

  謝蘇看著那人側影,忽覺眼熟,轉過臉來的時候,發覺方長吉正看著自己,問道:「這位是……」

  方長吉微微一笑:「他叫馮提,你還記得他。」

  謝蘇心道:「我自然記得。」

  當年群玉山妖龍作亂,就是這個馮提最先上報清正司,後來又在山中等候,將他和明無應帶到了龍頭廟。

  及至明無應斬殺妖龍,截斷弱水,因收服龍骨而力竭,倒在他身前時,沉湘便是暫時占據了馮提的肉身,將他們帶回了蓬萊。

  只是在溟海之上,沉湘的術法忽然被破,他攬著明無應掉入蓬萊西麓,見馮提口吐鮮血,大概墜向學宮的方向,心中只以為他已經凶多吉少。

  卻沒想到會在這裡再次見到他。

  馮提以術法變幻出一段白布,蒙住草蓆之中小乞丐的屍身,向幾個乞兒叮囑幾句,自去置辦棺材了,與謝蘇擦肩而過時,向他微微一點頭。

  看他的樣子,仿佛只是覺得他是方長吉帶回來的客人,全然不認識謝蘇是誰。

  方長吉解釋道:「他掉入學宮,受了些輕傷,但說起那日的事情,則迷迷糊糊,前言不搭後語,好像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謝蘇心知這或許是沉湘的術法所致,點了點頭,並未多言。

  明無應和叢靖雪早已經被迎入清正司的大門,謝蘇待要跟進去,聽到方長吉猶豫道:「那一日……」

  謝蘇停住步子,直視方長吉,示意自己在聽。

  「那日蓬萊主身受重傷,實是因為我與楊祭酒並未阻攔住弱水泛濫……唉,這後面又生出許多事來……」

  方長吉誠懇道:「蓬萊被眾仙門所圍,可惜我那時遠在溟海之外,沒有幫上什麼忙。」

  謝蘇心知,就算是那一天方長吉在,楊觀也在,甚至是鄭道年破關而出,身至蓬萊,當時的局面恐怕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方司正。」

  「是。」

  謝蘇平靜道:「那時木蘭長船已毀,除非坐滄浪海的船,你是渡不過溟海的。就算船沒有毀,你要渡海也要十日左右的時間。」

  他笑了笑:「所以,不必自責。」

  謝蘇看得出方長吉所言是出自真心,說完,他也沒有看方長吉作何反應,跨進了清正司的大門。

  明無應仿佛腦後也長了眼睛,笑著問:「他把你留下,說什麼了?」

  謝蘇想說沒什麼,話到嘴邊,改口道:「師尊覺得,這清正司如何?」

  此處鬧中取靜,布局精妙,又有重重精深術法庇護,不顯山不露水。

  司中人一舉一動則極見章法,一路行來,見著他們也只是微微點頭,目光中雖有好奇,卻毫無打探之意,且不卑不亢,不像學宮或是崑崙,見到明無應是要嘩啦啦跪成一片的。

  這「清正」二字,倒是取得不錯。

  謝蘇低聲道:「這位方司正倒是個沉穩踏實的人。」

  明無應揚眉道:「方長吉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

  謝蘇身形一緩,隨後像是沒聽到明無應的話一般,自己往前走了。

  明無應站在原地,想著謝蘇方才問他覺得清正司如何,環顧四周廳堂屋舍,修竹碧樹,沒看出有哪裡能入謝蘇的眼,卻是想岔了。

  難道是方長吉流露出招攬之意,等這裡的事情辦完,謝蘇也想如叢靖雪一般,長留清正司中?

  明無應心道,叢靖雪不通俗務,偏偏鄭道年對他寄予厚望,當然要把他丟在清正司這種地方歷練歷練。

  至於謝蘇麼……

  明無應看著走上前為自己引路的方長吉,笑了笑。

  他要是想把謝蘇留在這裡,自己也只好把這清正司給拆上一拆了。

  方長吉步入正廳,忽覺身上一涼,猶自納悶,明無應已經十分瀟灑不客氣地在主位上坐下了。

  「童老頭兒在金陵嗎?」

  天清觀的觀主本名童碧山,不過世人都稱其為國師,這本名反而很少用,是以方長吉微微一愣,隨即心中苦笑。

  能這樣稱呼他的,恐怕天下間只有明無應一個人。

  清正司最是消息靈通之地,方長吉略略一想,說道:「天子春獵,宗室百官隨行不少,國師也隨扈出城,觀中暫由他身邊的一位真人主事。」

  明無應隨口道:「既然他不在城中,我們可以換種辦法進去。」

  作話:

  紫陌,京城郊野的道路;青門,漢代長安城東南門系青色,俗稱青門,用以泛指京城城門。二者連用,代指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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