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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寸心千里(一)

2024-09-10 20:13:50 作者: 郁都

  第98章 寸心千里(一)

  血色光芒一瞬間盈滿謝蘇的視野。

  那令人窒息的黑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切景物天旋地轉。

  身體一輕再一重,落地時,卻是在一片密林之中。

  此處山深林密,晨霧瀰漫,正漸漸散去,晨曦光芒透入林間。

  偏有靜水繞山,卻無濕潤水汽,反而一片死寂,好似連風都不敢經過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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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須臾之間,他已經知道黑袍人用陣法將他們帶來何處。

  遠處青山巍峨,雲霧流淌,雄奇險峻,萬山臣服。

  所謂萬山之祖,崑崙是也。

  這環繞崑崙山的靜水便是弱水,其上鴻毛不浮,修仙之人只是靠近,經脈中的靈力都會被壓制,沉重滯澀,難以流轉。

  血色光芒倏爾消散,那黑袍人卻好似支持不住,一瞬間委頓在地,談致遠皺了皺眉,上前查看他的境況。

  似乎是因為在溟海上使用了陣法,黑袍人裸露的右臂已經乾癟到皮包骨一般,如同枯死的樹木。

  若要動手,就在此時。

  謝蘇心念一動,餘光卻見那些蒙面人已經散開。

  地上躺著中了蟲毒不省人事的崑崙弟子三人,手腳皆被綁縛的船工五人,還有一個不省人事的淳于笙。

  何靖濟雖然仍保有神智,卻中毒漸深,氣促不勻,若是此刻動手,也斷然無法相助。

  謝蘇自己脫身不難,可要想將所有人毫髮無傷地救出去,卻是不能。

  何況這黑袍人與談致遠百般謀劃,不惜襲擊木蘭長船也要劫下何靖濟,是意圖對崑崙不利。

  既然已經到了崑崙地界,此時正是弄清他們所圖為何的時機,說不定還能探知黑袍人的身份。

  謝蘇稍一遲疑,機會已過,那黑袍人已經甦醒。

  他出手如電,徑直抓住一個站位與他最為靠近的蒙面人,扼著那蒙面人的脖子,將他拖到自己身前。

  幾乎只是眨眼之間,那個蒙面人的身體一抖,極快地乾癟了下去。

  黑袍人掌心血色光芒若隱若現,竟然像是將蒙面人身體裡的靈力全部吸乾。

  片刻之後,那蒙面人已經氣絕,黑袍人卻好似恢復了一些精力,緩緩地站了起來。

  同伴命喪當場,其餘的蒙面人卻好像視而不見,無動於衷。

  忽有一個灰色的身影晃動,似乎是想要趁機逃跑。

  黑袍人手臂一動,動作快得幾乎無法看清,那逃跑的鬼差已經被丟入了弱水之中。

  他的灰色斗篷僅僅在弱水上漂起一瞬,隨後整個人便被弱水吞噬,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喊出來。

  談致遠似是有些不贊同,冷笑道:「你把他殺了,又如何為吾主挑選合適的人?」

  黑袍人轉身面向談致遠,兩隻一模一樣的鬼面具相對。

  「酆都鬼差要多少有多少,倒是你在溟海上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只為了抓住你這師叔,又有何用?」

  聞言,談致遠微微一笑,斜睨著何靖濟。

  他顯然中毒已深,臉色紅如滴血,額上冷汗涔涔而下,已經無法壓制經脈之中亂流的靈力,渾身劇痛已極。

  談致遠故意道:「小師叔,你猜此時,溟海上的那些弟子燒死了沒有?」

  「你!」

  何靖濟急怒攻心,唇邊竟是又溢出鮮血。

  談致遠又微笑著看向黑袍人,悠然道:「使者不必擔心,我這小師叔自然是有用的。」

  同樣戴著鬼面具,談致遠卻稱呼黑袍人為「使者」,言語之間又似乎將那個身在幕後的人稱為「吾主」,看來這黑袍人也不過只是一個傀儡。

  謝蘇在溟海上見到黑袍人使用術法時,確實有那麼一瞬間,以為黑袍人就是元征。

  但若是元征真身,不會因為用了個陣法就將自身損耗至此。他也一定能看穿,謝蘇此刻正隱匿氣息,混在了蒙面人之中。

  談致遠望向那巍峨的崑崙主峰,目光竟然堪稱崇敬。

  「使者有所不知,崑崙的護山大陣傳承千年,已經化生出陣靈守護,用尋常的法子是混不進去的。至於我這小師叔麼……」

  談致遠走到何靖濟面前,微微一笑。

  「門中皆知,掌門將璇璣劍傳給叢靖雪,就是將來要他接任掌門的意思。但崑崙歷來除了掌門,另有三位長老輔佐掌門,地位崇高。一位司戒律獎懲,一位掌管藏書閣的禁制,可隨意調取門中傳承至今的所有功法秘錄,還有一位掌管護山大陣,擔負山上諸峰的保衛之責。」

  何靖濟雖中了蟲毒,難以為繼,聽到談致遠的話,卻冷冷地看向他。

  「至於我這位小師叔,已經按照掌門的意思,跟隨徐長老修習操控護山大陣的術法,下一任長老之位,難道不是已經十拿九穩麼?若是小師叔願意幫這個忙——」

  何靖濟冷笑一聲:「我豈能屈服於你這小人之手。」

  黑袍人聲音冷淡,倒好似有些嘲諷的意思。

  「看來你這小師叔,不是很樂意聽你的話。」

  談致遠循循善誘:「師叔,你此刻不以為然,是因為還未曾見過真正的大道,若你開放山門,將來吾主降下恩典,必令你登臨大道。」

  黑袍人漠然道:「我看也不需要那麼麻煩,只需你臉上這隻面具摘下來,戴到他的臉上。」

  這一句話卻打通謝蘇心中一處關竅。

  如黑袍人所說,如果何靖濟戴上了鬼面具,就可以為他們所用,那這面具不僅有令佩戴者自身修為暴增數倍的效用,還能控制其心神,說是同化也不為過。

  談致遠的聲音冷了下來:「使者說笑了。」

  他繼而轉向何靖濟,又道:「小師叔,言盡於此,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說話間,躺在地上的那幾個崑崙弟子之中,有一人微微動彈,睜開了雙眼。

  談致遠瞥他一眼,從袖中拿出一隻小小瓷瓶,拔開塞子,謝蘇立刻聞到了昨夜出現在木蘭長船上的那股甜膩異香。

  數隻金線蟲仿佛是從談致遠衣衫底下鑽出來的,當真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蟲子緩緩爬向地上躺著的眾人,或咬在手背,或咬在頸中。

  金線蟲背上的金線漸漸被血色取代,那名甦醒過來的崑崙弟子虛弱至極,再被毒蟲叮咬,旋即昏迷過去。

  這金線蟲吸取鮮血,吐出蟲毒,雖不致命,卻可令中毒者無法調動周身靈力。

  蟲毒效力即將消散之時,只需再取一隻金線蟲出來即可。須知術法仍有破解之道,而不知道這毒蟲為何的人卻絕難找到解藥。

  談致遠挾住一隻金線蟲,湊到何靖濟頸邊,只消一鬆手,金線蟲就會掉入他的衣領之內。

  他正要開口威脅,卻看到何靖濟的神色忽然一變,竟然直接無視了他,轉頭望向遠處的崑崙山主峰。

  談致遠鬆手令那隻金線蟲落到地上,金芒一閃,那小蟲便已經沒入他衣擺之下。

  他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黑袍人似乎察覺不對,問道:「怎麼了?」

  「每日辰時,山上會有鐘聲,是提醒弟子們早課即將開始。晨鐘的聲音,便是在山門外也能聽到。現在辰時已過,鐘聲卻並未響起,只能是因為……山門已經封閉。」

  崑崙山門連接著護山大陣,其中靈氣流轉,生生不息,一旦山門關閉,內外斷絕,只能從裡面打開,縱使何靖濟答應施展術法,也是無用。

  何靖濟冷笑一聲:「你們這些謀算,總歸是要落空了。」

  謝蘇卻擡眸望向那黑袍人,注意著他的動向。

  雖然不知道黑袍人讓那鬼差挑選出這些人是為了什麼,但談致遠對何靖濟動手,卻是為了逼迫他打開崑崙的護山陣法。

  現今崑崙山門封閉,對他們來說,何靖濟也就沒有用了。

  一個無用之人,不必帶在身邊。

  黑袍人卻輕蔑一笑:「罷了,早知不會如此輕易。吾主另有第二重布置,你們隨我來。」

  他身形如同鬼魅一般,很快遠去,只留下一個背影。

  那些蒙面人當即提起地上陷入昏迷的崑崙弟子及幾名船工,追隨而去。

  談致遠目光冰冷,似乎很是不情願,但並無辦法,只得催動身形,跟了上去。

  謝蘇卻是稍稍緩了一緩步子,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何靖濟,伸手提攜著他,看起來,倒是與其他的蒙面人一般,毫無破綻。

  他一探何靖濟的腕脈,就知道那蟲毒深入經脈。

  若是何靖濟昨夜就昏睡過去,經過一夜發散,就像方才那個甦醒過來的崑崙弟子,只是虛弱,卻並無大礙。

  但何靖濟卻是被金線蟲咬傷之後,強自壓製毒性,又先後與蒙面人和謝蘇動手,經脈之中靈力激盪,再被談致遠以言語相激,心神巨震,毒入經脈,反倒受了不輕的內傷。

  何靖濟嘴唇微微一動,聲音低不可聞:「雖不知你是何人,但我們也算共過患難,我想求你一件事……」

  謝蘇提著何靖濟,始終保持著與前面那些蒙面人不遠不近的距離,聞言低聲道:「你還死不了,不必現在就急著說遺言。」

  何靖濟急促道:「我……」

  謝蘇道:「我知道,你想讓我丟下你們,先去崑崙報信警示。」

  何靖濟見謝蘇已將他心中所想道出,點頭道:「正是。」

  「山門封閉,應當是山上已經察覺有異,何況此時我也進不去了。」謝蘇聲音極輕,「方才你沒聽到那黑袍人說的話麼?還有第二重布置。這些人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定要混入崑崙山門,不妨等到弄清楚了,你自己去稟告你們崑崙的掌門。」

  謝蘇提著一人在林間穿行,腳步行雲流水,氣息平穩連綿,卻又完全看不出是哪家仙門的路數。

  何靖濟能成為鄭道年的弟子,又被期許以接任守山長老的重任,便是在崑崙門中,也是第一等天資的弟子。

  可是昨夜在船上一交手,何靖濟就知道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

  他心中思忖,崑崙與各家仙門交好,時常往來走動,互通有無,怎麼自己從未見過此人?

  何靖濟嘴唇微動,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蒙面黑布之下,謝蘇卻是勾了勾嘴角,不答反問道:「這些蒙面人出身何處,你看出來了嗎?」

  自這些蒙面人潛入木蘭長船,只有一個人在海霧中吹哨子放信號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其餘時候,均是一言不發。

  而這些人的身手卻又極好,訓練有素,不疾不徐,且精熟水性,能在夜間渡海,偷偷潛入木蘭長船。

  最令人驚異的是黑袍人徑直吸乾了一個蒙面人的靈力,剩下的人竟像是司空見慣,無動於衷。

  要知道黑袍人出手,只是隨意抓來一個與他最近的蒙面人,換一個人站在他身邊,那結果也是一樣的。

  也就是說,這些人個個都是視死如歸。

  死於溟海的水浪中,還是死於誰的劍下,或是死於黑袍人之手,全然不能在這些人心中留下一絲波瀾。

  何靖濟沉吟片刻,說道:「昨夜我與其中一人交手時,打鬥之間,看到他頸上有一個刺青,依稀像是坎卦。」

  謝蘇輕聲道:「我知道了。」

  坎為水,昨夜在木蘭長船上,謝蘇就懷疑這些蒙面人出身於滄浪海。

  只不過昨夜在那個船舵所在的房間中,他出手殺了一名蒙面人,又剝去那人身上的魚皮服,換在自己身上,那時走廊上的燈燭都被何靖濟熄滅,昏暗之中,這才沒有看清那人頸下的刺青。

  滄浪海中有一支弟子,專司清理門戶。

  那些門中入魔之人或是叛出本門的弟子,縱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是無用。

  這一支弟子雖身在滄浪海中,但不與其他弟子交往,彼此之間也不通曉姓名,只以天干地支取名,頸下刺青,是為記認。

  為的便是弟子之間沒有任何私交情誼,只做滄浪海手中一把純粹的刀。

  謝蘇目視前方,望著黑袍人如鬼魅一般的背影。

  滄浪海的人對他如此俯首聽命,那這黑袍人口中的「吾主」又會是誰呢?

  林影漸稀,天光大亮,可見遠處一座小鎮。

  這小鎮坐落於崑崙山下,名為雲起。

  崑崙是有千年傳承的仙門大宗,世間的修仙問道之人慕名而來,絡繹不絕。

  往來的人多了,在過崑崙山門之前,總得有個休息落腳的地方。

  雲起鎮憑藉地利,做的就是這些修仙者的生意。

  毗鄰崑崙山這樣的福地洞天,就連外界朝代更替、烽火不休,也擾不了此處的祥和富庶。

  縱然有時弱水泛濫,也會有崑崙的仙長下山,護著鎮上的人往蓬萊後山避難。

  除去街上連片的客棧,又有許多售賣寶玉靈石、功法秘籍的鋪子,及兵器鋪、車馬行、酒樓茶肆,清麗繁華,自成一處。

  可是此時此刻,這雲起鎮的街市上卻一個人也看不到。

  路旁酒肆的旌旗還在風中招搖,大門洞開,店裡空無一人。

  街邊煮餛飩下面的小攤上灶火未滅,湯已滾沸,一旁的木案之上整整齊齊疊放著剛包好的餛飩,卻既無攤主,也無食客。

  茶葉鋪的櫃檯上,那茶餅才剛剛包了一半。

  好似前一刻,街上還滿是慕名來此的修仙之人,打兵器的打兵器,買符籙的買符籙。

  後一刻,所有人便憑空消失,只剩下一座空鎮子。

  此處怪異至極,已無須多言。

  黑袍人頓下疾行的腳步,卻是忽然晃了一下。

  談致遠不動聲色道:「使者可是有什麼不適?」

  此前在林中,二人似乎針鋒相對,談致遠此時的問話就不像是關心,而是笑裡藏刀了。

  那黑袍人自然聽得出來,卻不理會,伸出那截乾枯的手臂,仔細打量著。

  他嘆息道:「在溟海上使用這樣的術法,終究是難以支撐。」

  黑袍人徑直進入一間客棧,談致遠一揮手,其餘的蒙面人紛紛跟上,魚貫而入。

  這間客棧裡面也同樣空無一人,櫃檯之上,帳本正攤開了幾頁,好像前一刻還有人在這裡核對帳目。

  黑袍人在桌邊坐下,似乎疲憊已極,低聲命令道:「你們都過來。」

  那些蒙面人立刻將崑崙弟子及船工們丟在地上,快步走到黑袍人的身前,列隊站好。

  謝蘇見機極快,站在第三排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黑袍人似乎從身體內部開始衰敗,呼吸一聲沉重過一聲,漸漸好似拉破的風箱一般。

  他咳嗽了幾聲,擡起頭,目光從蒙面人身上掃過。

  謝蘇只以為黑袍人是肉身難以維持,要如法炮製,再吸取一個人的靈力,卻看到黑袍人疲憊地動了動手指,第一排蒙面人便低頭散開了。

  第二排也是一樣。

  謝蘇不得不隨著第三排蒙面人的步子,走到黑袍人的身前,餘光看到何靖濟正警惕地望向這裡,心中已經想好若是那黑袍人驟然出手抓向自己該如何。

  可是黑袍人的目光從每一個人身上掃過,看到謝蘇的時候,目光微微一動。

  他啞聲道:「你,跟我上來。」

  其餘的蒙面人即刻散開,黑袍人撐著桌子站起,走向通往二樓上房的樓梯。

  何靖濟眼中有一抹焦急之色,謝蘇看向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他隨著那黑袍人走上二樓,進入房間。

  這不過是尋常客棧里的一間尋常上房,黑袍人扶著桌子坐下,謝蘇反手關上了房門。

  親眼見過黑袍人將一個活生生的人吸乾的場景,自己又被他選中,謝蘇的表現卻很平靜。

  黑袍人一動不動,說道:「你與那些人,似乎很是不同。」

  謝蘇幾乎以為,黑袍人是看出了端倪,然而下一刻,黑袍人便再次開口說話了,仿佛疲憊已極,意興闌珊。

  「有如此資質,不該在滄浪海做一個連名字都不配有的弟子,可惜。」黑袍人擡手摘下風帽,「不過,若是用你的身體承載這隻面具,應當能夠撐得久一些吧。」

  他已經除下黑袍,露出赤裸的身體。

  他的身體瘦削蒼白,不僅整條右臂,就連右半個身子都已經乾癟下去,肌膚如一層蠟紙一般,已經能看到骨骼形狀。

  青黑色蛛網一樣的東西,正在他身上飛速蔓延。

  「你過來,摘下蒙臉的黑布。」

  他說話時的聲音幾乎已經如遊絲一般,謝蘇順從地走過去,看著他右手仿佛已經壞死,只得以左手慢慢揭下臉上的鬼面具。

  面具之下,那張臉似被燒融了一樣,眼白血紅,牙齒漆黑,口鼻已經成了兩處血洞。

  他將面具調轉方向,緩緩伸手過來。

  謝蘇摘下蒙面的黑布,已經能從那鬼面具的眼孔之中看到黑袍人血肉模糊的一張臉。

  將面具撕下時,他的臉已經變成這樣,可是面具之上卻是乾淨清潔,依舊漆黑光亮。

  就在那鬼面具即將觸到謝蘇臉上時,黑袍人的動作忽然一滯。

  雪亮的劍鋒從他胸口處齊齊切過,如切一截腐木一樣輕易。

  血紅視野中,他好似從椅上跌落下去,手中的鬼面具卻被接過。

  下一瞬,這腐朽一半的身軀驟然化為一團黑霧消散。

  謝蘇拿著那張鬼面具,神情若有所思。

  這個黑袍人與他之前見過的那幾個一樣,肉身毀損,便化為黑霧消失。

  可是這隻鬼面具卻沒有變為乾枯皮革一類的東西,依舊漆黑光亮,幾乎能映出謝蘇的臉。

  他思索著這幾個鬼面人之間的異同,修長的手指挑著鬼面具,忽然想到,若是他戴上這個面具會如何。

  也會被侵占肉身,成為幕後那個人的傀儡麼?

  這念頭只是稍稍一轉,謝蘇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似笑非笑,像是在極遙遠的地方,又好像近在耳邊。

  「你若只想尋個面具來玩,也不必找一個這麼難看的。」

  淡淡的金色光華湧現,謝蘇怔忪一瞬,看到明無應從光華之中現身,已經來到自己面前。

  那一瞬間,明無應近在咫尺的身影同溟海之上那個在萬鈞雷霆之中傲然不動的身影重合。

  熾烈朝陽之下,雷霆加身,那無數呼嘯著的咒文轉瞬浮現,帶起天邊狂風,海上巨浪。

  天地勃然變色,而明無應只是嘲諷一笑。

  謝蘇指尖的鬼面具已經被明無應丟了出去,他好似一棵在原地生了根的樹,連眨眼也忘了。

  明無應勾了勾嘴角,又道:「這人皮面具是誰的?還有用麼?」

  謝蘇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搖頭,明無應就已經伸手過來。

  他的指尖很暖,從自己的耳邊將人皮面具輕輕撕了下來。

  謝蘇忽地擡手,按在明無應的手臂上。

  「溟海上的天罰是怎麼回事?」

  他望向明無應的雙眼,覺得自己仿佛也沉進了弱水裡,被吞噬淹沒至滅頂。

  一個從溟海上看到天雷降下時就盤桓在謝蘇心裡的念頭再次浮現,在見到明無應的那一瞬間,變得摧枯拉朽。

  「是因為我麼?」謝蘇聲音喑啞,「因為你幫我重塑了肉身?」

  明無應仿佛並不驚訝他有此一問,只是揚起了眉毛。

  謝蘇猛地迫近一步,幾乎是惡狠狠地盯著明無應的眼睛。

  那雙琉璃色的眼瞳之中驟然有光華綻放,仿佛層層疊疊的繁麗花瓣一瞬打開。

  他與明無應近在咫尺,這逼問出口的一瞬間,謝蘇竟然本能般地用上了攝魂之術。

  用此術法時謝蘇心無旁騖,是他心口萬般情緒湧現,一定要逼迫明無應對他說真話。

  可是攝魂之術能夠震懾修士靈識,令其有問必答,也只是對上修為遠低於自己的人才能起作用。

  謝蘇屏著呼吸,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已經知道自己是失態了,他再想從明無應口中得到答案,對他用攝魂之術也實在是可笑之極。

  可是下一刻謝蘇就睜大了眼睛。

  明無應的靈識竟然對他毫不設防,由著他長驅直入。

  那一霎那,仿佛亘古光陰在謝蘇眼前流過,無數或低沉或急切或咬牙切齒或迫不及待的噪雜聲音全數涌到他耳中。

  是密密麻麻的人聲,求修為進境,求開宗立派,求天門飛升。

  欲山千仞,何時能停?

  謝蘇忽然就知道了這些是什麼聲音。

  天下無數的明光祠中,就有無數明無應的神像。

  神像之耳目,就是明無應的耳目。

  這就是他每天都會聽到的聲音,世間無數人的慾念。

  明無應微微斂眉,斷開了與謝蘇的目光相接。密密麻麻的禱告聲一瞬消失。

  謝蘇揚起臉,像是想到了什麼重要無比,卻總是被自己一再忘卻的事情。

  「所以你是這樣找到我的……」

  他曾有過很多設想,自己的魂魄進入他人軀殼,明無應是怎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就找到了他?

  元月十七的雪夜,他死而復生。在進入白家之前,他去過一間明光祠。

  在這世間無數的,一刻不停的聲音中,明無應找到了他。

  謝蘇又問:「是麼?」

  「是。」明無應輕聲道,「因為你在心裡,叫了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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