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海霧煙霞(三)
2024-09-10 20:13:45
作者: 郁都
第96章 海霧煙霞(三)
淳于笙上前一步,為謝蘇打開房門。
走廊上不如房間裡面明亮,遠處顯得有些昏暗。
謝蘇卻沒立刻離開,而是看著淳于異先前揭下來的人皮面具,問道:「這個,可以借我用一下麼?」
他這話的意思便是要扮成那名崑崙弟子的樣子,淳于笙一時有些猶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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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謝蘇或是崑崙的弟子,她都不想得罪。
謝蘇笑了笑:「令尊襲擊了這名崑崙弟子,將他藏在貨艙里,又冒充他混入學宮,已經算是把崑崙給得罪了。我要是你,現在就去貨艙,給他再補上三根金針,最好讓他一直昏睡到下船。」
淳于異大約是只想著先將謝蘇帶到船上,如何善後,他是一概沒有考慮的。
木蘭長船到岸還要五天,這名崑崙弟子不可能一直閉門不出,其他人很快便要起疑。
但若現在將他喚醒,他如果記不得襲擊自己的人是淳于異那還好說,如果他記得一清二楚,這事可就難辦了。
謝蘇若是扮成他的樣子,暫時在船上搪塞一下,等那些崑崙弟子下船,木蘭長船往海上一開,大不了從此再也不做崑崙弟子的生意。
淳于笙稍稍一想,已經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她輕聲道:「若是他們發現了你……」
謝蘇低頭看著她:「那便揭了這張人皮面具,讓崑崙的人知道,得罪他們的人叫做謝蘇,如何?」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淳于笙聲音低低的,又道,「你會用人皮面具麼?」
「略會一些,」謝蘇莞爾,「不過我還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淳于笙道:「什麼?」
謝蘇將那人皮面具握在手裡,放在臉前比了比。
「告訴我他是誰,住在哪間房裡。」
崑崙弟子都住在木蘭長船的第三層,有一間稍大的房間,白日裡用作休息說話,夜深之後,他們才會回到各自的房間去。
有淳于笙幫忙,謝蘇得知這名崑崙弟子叫做段致誠。
他是致字輩的弟子,算起來應該要叫何靖濟一聲師叔。
不過同一字輩,弟子之間的地位可能會有很大的不同,有時是看師父是誰,有時是看自己的修為。
特別是崑崙這樣門下弟子何止千人的仙門大宗,這一點就更加明顯。
如叢靖雪或是何靖濟這樣,身為掌門鄭道年的弟子,自己又天資過人,在門中的地位自然很是不同。
那時在學宮,何靖濟先遣了一批崑崙弟子回到船上等他們,自己則帶著段致誠等幾個人進入學宮地下,足見此人在這些崑崙弟子之中地位略高一些,何靖濟對他也更加親近信任一些。
要扮成這個人混入崑崙弟子之間,並不算特別容易。
想要減少破綻,自然是扮成一個最不起眼的弟子比較好。
不過謝蘇其實也根本沒得選。
他並不熟悉段致誠這個人,說話行動之間很容易露出破綻。
而那張人皮面具是淳于異自己用過的,並不十分貼合謝蘇的臉,只怕不能在明亮處同崑崙弟子長時間在一起說話。
但溟海上不能使用術法,謝蘇想要從崑崙弟子那裡探聽鬼面具的事情,只有這條路可以走。
這些崑崙弟子在木蘭長船上都是一人一間房,淳于異將謝蘇引到段致誠的房間裡,又將幾個瓶瓶罐罐和幾把長短不一的竹刀放在桌上。
謝蘇一看那些物件,就知道淳于笙或許同淳于異一般,都是使用人皮面具的高手。
罐中特製的膠水可以令人皮面具均勻貼合臉上,與肌膚連接的地方看不出痕跡。
而人皮面具邊緣極薄,不能用手指拉扯,很容易變形,只能用這種很薄的竹片刀一點點修平整。
謝蘇將人皮面具上已經沾過膠水的地方稍微削去一些,而後將面具輕輕貼在臉上。
不過他的運氣似乎也不算特別差,這些崑崙弟子上船時,淳于笙全都是見過的,在數日航行之中也同他們交談過幾次,粗略對這個段致誠有些印象。
「他好像不太喜歡跟人說話,總是一副很高傲的樣子,白天也不常出來,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冷淡高傲,沉默寡言,獨來獨往,所以淳于異要挑一個崑崙弟子假扮,才會選中他。
謝蘇理好人皮面具的邊緣,又將長發束成崑崙弟子的樣式,套上了段致誠的衣衫,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隨口問道:「現在像嗎?」
淳于笙遲疑道:「他比你好像要胖一些,身高倒是差不多。」
她想了想,在謝蘇肩背及胸腹處塞上了薄薄一層棉花,說道:「這樣看起來好多了。」
謝蘇看著鏡中的自己,承影劍被他綁在外衣之下,又拿起段致誠的劍,微微揚起下巴,臉上面無表情。
淳于笙笑道:「很像。」
她似乎有些苦惱之色,又道:「不過說話聲音嘛,我其實也沒聽到他說幾句話,你試著將聲音低一些吧。」
外面忽然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淳于笙一怔,立刻看向房門,謝蘇擡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敲門的也是個崑崙弟子,語氣恭敬拘謹,「師兄,小師叔似乎有些不適,致遠師兄請您過去看看。」
謝蘇冷淡道:「知道了。」
淳于笙以口型說道:「等你走了我再走。」
謝蘇踱步至門口,開門之後,只見前來叫他的那名崑崙弟子低頭站在走廊上,樣子十分恭謹。
謝蘇反手合上房門,「走吧。」
他心知這弟子口中的「小師叔」就是何靖濟,只是他上船之前毫無異狀,不知道此刻究竟不適到了什麼程度。
那弟子將謝蘇引到何靖濟的房間門口,又為他打開門,一舉一動規矩合度。
謝蘇又一次明白了明無應為什麼對崑崙的人這麼不耐煩。
只是師兄弟之間,規矩就大成這樣,以明無應的性子,在崑崙山上連一天都待不下去。
他想著段致誠的高傲,面色冷淡,並未多言,徑直走入房間。
何靖濟躺在床上,雖然閉著眼睛,但是神色很不安寧,額上出了一層冷汗。
在他身邊坐著的男子氣宇軒昂,一臉擔憂之色,見到謝蘇進來,嘆道:「師兄,你來看。」
此人便是談致遠,謝蘇記得在學宮地下那個靈氣湖泊處,正是這個人從袖中掏出錦盒,交到何靖濟手上。
何靖濟突感不適,身邊只有談致遠一人,他又將自己請來,口稱「師兄」,謝蘇便已經看出這些崑崙弟子之中,除了何靖濟之外,就是自己和這個談致遠地位最高。
謝蘇走到床邊,俯身看了看何靖濟的情況。
談致遠道:「方才我探過小師叔的脈象,與來時那兩次發作一致,應當又是受那鬼面具的影響,神思不寧,經脈之中靈力奔騰,難以壓制。」
先前謝蘇開門時,與那崑崙弟子有過短暫對答,他是壓低嗓子說話,那弟子並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但謝蘇仍不願多說,怕被談致遠察覺,只是低低地嗯了一聲。
談致遠卻是猶疑片刻,問道:「前一次,咱們猜測是這鬼面具的問題,小師叔便將那鎮壓鬼面具的符籙暫交給師兄保管,師兄也曾感到不適麼?」
謝蘇卻不知道是不是談致遠已經察覺他是個冒牌貨,故意拋出一個問題來讓他自投羅網,當下只不答話,作出略微沉吟的樣子。
倒是何靖濟忽然長吸一口氣,睜開了雙眼。
他渾身汗濕,不住大口喘氣,雙眼模糊片刻,這才看到陪在自己身邊的是誰,起身從袖中取出那兩隻明黃符紙,看著看著便皺起眉頭。
「雖得符籙鎮壓,但此物在身上的時間長了,好似能迷惑人的心神,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許多幻象,如同噩夢一般,總是無法醒來。」
談致遠倒了茶水送到何靖濟手中,關懷道:「小師叔看到什麼了?」
何靖濟先是看了謝蘇一眼,又看向談致遠。
「我看到……戰場,不知道在哪裡,到處都是死人,旁邊有一條河,那河水裡面全部都是——」
謝蘇低聲道:「全是屍體?」
何靖濟擡眼看他,冷汗從鬢角滴落,良久才出聲說道:「你也看到了。」
從何靖濟這一句話中,謝蘇就知道,先前談致遠並不是發現了什麼故意詐他,而是在來時的船上,何靖濟便已經被鬼面具影響過兩次,曾將鎮壓鬼面具的符籙交給段致誠保管。
而謝蘇之所以能接上何靖濟的話,是因為他在白家也接觸過一個鬼面具。
在白家的冰湖之中,謝蘇握住那個漆黑的鬼面具,一瞬間幻覺襲來,令他看到屍橫遍野血流漂櫓的慘烈景象。
方才聽何靖濟說起他在噩夢中看到了什麼,謝蘇一瞬間便回憶起來。
那劇烈的血腥氣似乎從四面八方合圍而來,滅頂一般。
談致遠皺著眉看向那兩張符籙,語氣低沉:「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何靖濟氣喘稍平,又道:「與我們先前的猜測一致,這東西會影響人的心智,帶在身上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被影響。我覺得……它甚至像一個活物一般,知道我在想什麼……」
談致遠道:「溟海之上不能使用術法,上船之前,小師叔又對這鎮壓符籙加了一重禁錮,損耗心神,才會如此。」
何靖濟苦笑一聲:「你不必安慰我,此物雖然妖異,終究也是我靜心凝神的功夫不到家。」
這句話讓謝蘇覺得無端熟悉,片刻後才想起來,很多年前在學宮的試煉秘境中,叢靖雪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都是鄭道年教出來的弟子,這一對師兄弟,就連說的話也相似,旁人還未說什麼,就先來責怪自己。
何靖濟轉頭看向謝蘇,將那明黃符紙托在掌心,鄭重道:「今夜只能有勞你了。」
不等謝蘇出聲,談致遠已經將符紙取走,細心送入袖中,臉上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
「小師叔是覺得我的修為不如致誠師兄嗎?師兄已經中招過一次,輪也輪到我了。今夜便由我來鎮守這妖物,小師叔與師兄好好歇息。」
何靖濟虛弱一笑:「好吧,你務必慎重小心,察覺不對勁,立刻叫我們就是。」
談致遠點點頭,向門口走了兩步,又看向謝蘇,問道:「師兄可要跟我一起?」
謝蘇本想嘗試從何靖濟口中得到更多消息,但何靖濟明顯十分虛弱,又心神不定,急需休息,鎮壓鬼面具的符籙也已經交到談致遠手裡,自己再不離開,恐怕會引起兩人的懷疑。
他向何靖濟點了點頭,與談致遠一同離開了。
回房間的一路上,謝蘇始終戒備著談致遠同他說話,若是說起他們從前在崑崙的事情,自己是答不上來的。
但談致遠仿佛很是了解自己這個師兄高傲冷淡的性子,也並不多說什麼,又很有師兄弟之間的禮數,目送謝蘇進入房間之後,談致遠才步入自己的房間。
那關門聲響起之後,謝蘇無聲無息地將門打開一半,傾聽旁邊的動靜。
原來他與談致遠的房間只是一牆之隔。
淳于笙自然早就離開了,謝蘇心知這少女心思機敏,雖然在易容一事上幫了他,但自己此刻假扮成段致誠的樣子混入崑崙弟子之中,無論所圖之物是什麼,淳于笙都絕對不想知道,只盼與他們兩邊都沾不上關係才好。
謝蘇吹滅燈燭,推開窗子,在床上和衣而臥,承影劍就放在枕邊。
他心裡在想,不知道師尊此時是不是已經發現他離開蓬萊了。
海上靜夜,大霧茫茫,謝蘇卻沒有睡意,也不能睡。
他只是躺在床上,閉上雙眼。
不知道過了多久,謝蘇忽然聽到窗外似乎有什麼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