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動漫同人> 我自蓬萊> 第91章 夢裡浮生(五)

第91章 夢裡浮生(五)

2024-09-10 20:13:35 作者: 郁都

  第91章 夢裡浮生(五)

  明無應同謝蘇說話的時候,是傾身過來,二人相距極近。

  加之明無應說話時故意壓低了聲音,又帶著點捉摸不透的笑意,那字音便一個個地飄進謝蘇耳朵里,令他無端覺得有些異樣。

  他收斂目光,稍稍坐正了身體,撫平宣紙,取下一支羊毫。

  倒是明無應見謝蘇如此乖順,似乎頗為意外地挑了下眉,向後靠在憑几之上,換了個更加隨意的坐姿。

  外面天色漸昏,殿內數支長明燈溫暖明亮。

  謝蘇明知此刻明無應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反而不想擡頭與他對視,而是稍稍側了過去,半對著屏風。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那扇屏風算不上多麼寬闊,堪堪遮擋住兩人身形。

  屏風上繪的是一副寒江圖,遠水無波,平林漠漠,江上孤帆獨影,寂靜淒清,寒江盡頭,青山負雪。

  絹紗陳舊,長明燈直照而過。

  謝蘇曾在學宮三年,還記得藏書閣里,主事們坐在類似的屏風之後校書的場景,只是主事們校書時向來心神寧靜如入定一般,不像他此刻坐在這裡,思緒一刻不停。

  姚黃本來跟在他們身後,見謝蘇在這裡,自覺明無應大約也不需要自己做什麼了,便上前一步,將先前用帕子包好的糕點放在謝蘇手邊。

  他見謝蘇來時只是匆忙吃了一塊,索性用乾淨的帕子包了不少糕點,一路揣著過來了。

  帕子裡一半桃花酥,一半白玉糕,姚黃用手指了指那扇屏風,用口型說道:「反正從外面又看不見,你吃就是了。」

  他退到一旁,瞧著是在安靜侍立著,其實心中在想,怎麼進來許久,還不見崑崙的弟子前來,又見先前引他們入內的那位學宮主事朝他比了個手勢,會意走了過去。

  謝蘇耳力過人,隔著半個大殿,也能聽到那主事在跟姚黃低聲解釋。

  似乎是崑崙弟子言及有一個緊要物事要呈給明無應,需得費些功夫,楊祭酒幫著參詳了片刻,稍後會一起過來。

  一時半刻的大概也不會有人來,謝蘇拈了一塊白玉糕,遞到嘴邊咬了一口。

  耳畔冷不丁響起明無應的聲音。

  「好吃麼?」

  他實在靠得太近,身上淡淡的白檀香絲絲縷縷地散開。

  謝蘇好似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明無應的氣息之內,卻是僵硬了一瞬,不動聲色地咽下口中的白玉糕,平靜道:「師尊要吃麼?」

  他吃東西時向來很規矩,姿態好看,不慌不忙,又用指尖點著帕子的一角,向明無應推了過去。

  明無應卻是晃了晃右手,好整以暇道:「手傷了,怎麼吃?」

  謝蘇便從善如流地將糕點挪了回來,說道:「我想也是,那就等師尊手上的傷好了再吃吧。」

  他坐在矮桌之後,肩平背直,神情冷淡。

  明無應看得出謝蘇是被他逗弄得生氣了,心情反而更好,嘴角微微一勾。

  他故意湊近道:「你急什麼,我又沒有要你餵我吃。」

  謝蘇的目光游移了一下,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神色依然冷淡著,耳垂卻好似染上一抹淡紅。

  明無應卻已經看出,自己離謝蘇越近,他坐得就越板正規矩,忍不住就想看看,自己再靠近一些,謝蘇會怎麼樣。

  謝蘇先是嗅到明無應身上的白檀香,無意中目光一動,忽然看到他腰帶上垂下的一串白玉,因為坐著的姿勢,掩在衣褶之間。

  先前在半月小湖見到明無應時,謝蘇自己心煩意亂,不願往明無應身上多看。

  待得他自己心緒略微平定下來,明無應便胡攪蠻纏地說自己的手傷了,要他敷藥包紮,坐在自己對面,又隔著一張石桌。

  來學宮的一路上,謝蘇更是稍稍落後於明無應半步,不曾走到他身前。

  所以是到了此刻,謝蘇才注意到明無應腰間的這串白玉。

  這玉不是旁的什麼靈玉,是許多年前明無應送他的那串白玉玲鐺。

  當年他負氣下山,離開蓬萊的時候,將這串白玉鈴鐺留下了。

  不料再見到它,是在明無應的身上。

  仙門中人大多很是注意儀表,講究「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而明無應向來不把這些規矩放在眼中,也不耐煩在身上佩戴什麼金玉飾物。

  在今天以前,謝蘇卻從未見過明無應佩戴過靈玉。

  青衫之間,白玉細膩如羊脂,寶光流轉,瑩潤非常。

  謝蘇只是看了一眼,便覺得耳根連著臉頰都燒燙起來。

  這串白玉鈴鐺曾經是他的貼身之物,明無應為什麼要把它帶在身上?

  謝蘇掩飾般地輕咳了一聲,克制著自己的目光不要再繼續往明無應的腰間看,想要開口詢問,又拿捏不准自己該怎麼不動聲色地問出來,更不知道自己想聽到的是怎樣一個答案。

  他如此異樣的舉動,自然被明無應看在眼中。

  他故意伸手撥弄了一下那串白玉鈴鐺,便看到謝蘇的耳朵又變粉了一些,臉頰也透出微紅的血色,不似先前那樣蒼白了。

  明無應問道:「這個,眼熟麼?」

  謝蘇不知該如何作答,本能般感覺到明無應又要說出什麼自己難以應付的話,答非所問道:「還給我。」

  這話一說出口,謝蘇便立即醒悟過來自己是口不擇言。

  明無應若是說,當年是你自己不要這串白玉玲鐺的,必要將他堵得無話可說。

  他輕聲道:「師尊說過,自己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

  「是麼?」明無應嘴角一勾,「我怎麼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還說過這種話。」

  謝蘇一早知道,在言語上,自己決計討不了任何便宜,又回想起自重生以來與明無應一路上的相處,覺得自己再說什麼,也不過是讓明無應正中下懷。

  仗著此刻殿中無人,兩人離得又近,謝蘇沉默片刻,索性伸手去取。

  明無應見他伸手就來取白玉鈴鐺,不覺莞爾,卻是向後一靠,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就連他的聲音都帶著淡淡的笑意,不輕不重道:「反了你了。」

  謝蘇既然動手,便是一定要將白玉玲鐺拿回來的。

  這串白玉曾被他系在腕間數年,此刻被明無應捏在掌中摩挲把玩,令謝蘇十分不自在。

  他膝蓋抵著矮桌,整個人傾身上前,不去看明無應此刻臉上是什麼神情,就只看著白玉鈴鐺。

  對他如此迫近,明無應卻是漫不經心地向後一仰,右手在謝蘇臂上拂了一下。

  這一下看似輕飄飄的,謝蘇卻覺得有一股連綿不斷的力道跟上來,被矮桌一絆,瞬間便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往下倒去。

  明無應的左手垂在身側,有些不自然地一動,碰倒了一旁的憑几。

  那憑几是木頭製成的,咚的一聲倒下去,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聲極響。

  十數人的腳步聲恰於此刻轉入殿內,被這一聲重響吸引了目光,望著屏風上透出來的影子,面面相覷。

  謝蘇一隻手撐在明無應腿邊,又被明無應扶住了肩膀,好懸沒有倒在他身上,另一隻手卻還維持著先前取玉玲鐺的姿勢。

  那屏風不過一道暗色紗絹,背後長明燈火光耀耀,除了看不清臉,兩個人此刻是什麼姿勢,卻是影影綽綽地透了出來。

  楊觀走在最前面,更是在看到屏風後兩人的一瞬間就停住了步子。

  明無應面朝著屏風,半坐半靠,他身上還伏著一個人,幾乎是跪在他腿間,伸手按住了明無應的腰帶,明無應的右手還放在他的肩膀上。

  楊觀原地愣了片刻,一瞬間,竟有無數個離奇的念頭此起彼伏地冒出來。

  他先是覺得以明無應毫無拘束,隨心所欲的性情,是不是在學宮大殿,有沒有面前那扇屏風,都是無所謂的。

  可是此處……畢竟是學宮議事的正殿啊。

  再轉念一想,自己從未聽說過有什麼人得明無應青眼,能夠被他帶在身邊,還這麼的……急不可待?

  想到這裡,楊觀一時間竟然有種詭異的驚疑心態,想要看看那是什麼人,可是這種場景,被他迎面撞上已經是十分尷尬,自己總不能還瞪著眼睛特意去看吧!

  他輕咳一聲,轉過臉去,看到姚黃在一瞬的驚愕之後,神色忽然變得古怪起來。

  身後那些崑崙弟子和學宮的主事們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尷尬至極,靜默無聲,正拿不準是不是該退出殿外,就這麼僵在了原地,誰也不敢擡頭再看。

  屏風之後,謝蘇擡起臉,卻看到明無應也在看著他,那張英俊至極的臉上似笑非笑的。

  兩人近在咫尺,肢體碰觸,明無應身上的氣息似乎完全將他籠罩。

  謝蘇手忙腳亂地撐起身體,坐回到矮桌之後。

  那張矮桌一早被他撞歪了,謝蘇伸手,想將那桌子擺正,偏偏桌腳拖在地板上的聲音沉重又緩慢,生生有了種欲蓋彌彰的味道。

  楊觀當即決定當作什麼也沒看到,舉步上前,自己尋了個地方坐下了,坐下之後,更是連目光都沒有往屏風之後飄過一下。

  那些崑崙弟子之中有幾個年紀尚小的,還沒有練就出七情不上面的功夫,偷偷交換了一個眼神,將腦袋垂得更低了。

  明無應隨意道:「說吧,什麼事?」

  楊觀不愧是在學宮祭酒的位子上坐了多年,片刻之後已經面色如常,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望向廳上的崑崙弟子,溫聲道:「靖濟,你來說。」

  那為首的崑崙弟子便上前一步,先向著明無應行了個禮。

  此人一派少年老成,看著年歲不大,但穩重沉著,不卑不亢。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又是靖字輩的,楊觀話音剛落,謝蘇便想起來了。

  從前在學宮的時候,叢靖雪曾經提過他有個師弟,叫做何靖濟,應當就是此人了。

  果然,那少年行禮過後,當即自報家門,確然也同明無應所料,上來先說了一大堆的客氣話。

  靖字輩的弟子在崑崙之中輩分頗高,何靖濟又是鄭道年的親傳弟子,是以雖然年歲不大,他說話時身後一眾崑崙弟子卻都是恭敬不做聲,顯然以他為尊。

  此人站立殿中,身姿挺拔,聲音清越,又十分知禮客氣,說話也不急不緩,很有條理。

  但謝蘇卻並沒有心思去認真聽他說話。

  他坐在屏風之後,目光卻是投向了明無應的左臂。

  方才他險些倒在明無應身上的時候,就發覺那條左臂動作時有些不自然,似乎很是沉重僵硬,所以才將憑几撞倒了。

  此刻明無應仍是那個向後靠著的散漫坐姿,左手卻垂在身側,一動不動。

  似是察覺到謝蘇探查的目光,明無應挑了挑眉,淡淡地看向他。

  先前謝蘇並未過多注意,現在忽然回想起自他見到明無應之後,這人是用無形劍氣欺負鸞鳥也好,在自己將要倒下去的時候扶了一把也好,用的都是右手。

  明無應的左手始終垂在身側,仿佛有些不聽使喚。

  只聽何靖濟朗聲說道:「……此番前來,呈上師尊親筆信函,請蓬萊主移駕崑崙,有要事相商。」

  他雙手呈上一隻木匣,姚黃上前接過,送到屏風之後。

  明無應卻並沒有打開木匣,漫不經心道:「鄭道年有事情要跟我商量?」

  何靖濟躬身道:「正是。師尊說此事事關重大,他不便一人決斷,故而請您前去。」

  謝蘇推開木匣上蓋,取出一封信函,字跡蒼勁朗逸,落款正是鄭道年,又有朱紅印鑑蓋在上面。

  只是這信上只說了請明無應過崑崙相商,卻沒有說清楚,究竟是什麼事。

  明無應笑道:「總不會是你們崑崙山下那弱水又泛濫成災了吧?」

  這句話自然是玩笑,但楊觀卻聽得出明無應的意思,並沒想著就此跟著他們去崑崙。

  十年之前弱水泛濫,崑崙迫不得已封閉山門,雖然也派出弟子施法結陣,卻並未攔住弱水,最後是靠明無應一劍將弱水截斷,這也是事實。

  他沉吟片刻,準備開口打個圓場。

  那何靖濟倒像是聽不懂明無應話外之音,答道:「近年來弱水已漸被調伏,並無泛濫之虞。師尊請您前去,是另有要事相商。」

  他態度溫平,身後卻已經有幾個崑崙弟子稍稍有些耐不住性子。

  仙門之間相互扶助,本是常理,而以鄭道年的身份,如此親筆寫信相邀,又一再放低姿態,已經是非常敬重誠懇的意思了。

  何況十年前冰海殘卷現世,明無應因為過天門而不入的事情被眾仙門質疑,又閉關十年,反而是鄭道年及崑崙一力安撫眾仙門,擺明立場,與蓬萊站在一起。

  雖然明無應十年不曾離開蓬萊,但此刻鄭道年如此誠懇,力邀他前去,明無應輕飄飄兩句話,卻絲毫看不出有答應的意思。

  這些崑崙弟子的心思幾乎寫在臉上,楊觀一望即知。

  他長袖善舞,打圓場做調和的事情向來拿手,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口說話。

  但何靖濟忽然直起身來,仿佛早知道明無應性情散漫,並不容易說動。

  他回頭低聲叮囑崑崙弟子散開,又向著明無應說道:「師尊特命我將一物帶到此處,蓬萊主看過,便知道師尊的意思。先前來晚,也是因為此物妖邪,用於鎮壓的陣法有些不穩,所以耗了些時間。」

  他雙手平直展開,便有兩道符籙一左一右,自他袖間飛出,彼此穿連。

  那些崑崙弟子之間極有默契,各自站好位置,手中掐訣,釋出靈力,指向那兩張明黃符紙。

  何靖濟轉身,上前一步,口中念念有詞。

  須臾之間,一個法陣以那兩道相連的符籙為中心浮現擴散,漸漸旋轉而出。

  崑崙弟子們的站位,正在那陣法的關鍵之處,是以每個人動用的靈力不多,聚合在陣法之中,卻有驚人的效果。

  只見那兩道明黃色的符紙上,無數朱紅絲線湧出,形如牢籠,困住陣法中央一個黑漆漆的物事。

  沖天魔息被困於密不透風的朱紅絲線之中,翻滾不休。

  雖然隔著一道軟紗屏風,看得不算十分清楚,謝蘇卻已經從那魔息之上,將陣法中央的物事辨認出來。

  那是一個鬼面具。

  作話: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出自《禮記》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