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夢裡浮生(六)
2024-09-10 20:13:37
作者: 郁都
第92章 夢裡浮生(六)
何靖濟稍一振袖,又有一道符籙飛出,加蓋在陣法之上。
那牢籠般的紅色絲線一瞬間像是被注入光華一般,瑩瑩流轉,將鬼面具上的魔息盡數壓制。
隔著一扇輕紗屏風,謝蘇看著那陣法中央的鬼面具,幾乎是目不轉睛。
無論白無瑕的禁術是否還束縛在自己身上,這個鬼面人的來歷,他必定會追查到底。
而柳家的柳啟,抑或逐花樓的常小四,在戴上鬼面具之前都並無什麼明顯異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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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戴上鬼面具之後,他們不僅修為實力陡然增加數倍,好像就連性情思緒都會發生變化,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了。
可見戴上鬼面具的人不過只是一個傀儡,是背後的那個人用面具來操縱他們。
柳啟被誅殺之後,他的鬼面具立即從柔韌變為乾枯,形似一塊陳舊皮革,上面的魔息也隨之消失。
而此刻何靖濟陣中的鬼面具還未依附於人面之上,依舊保有魔息。
何靖濟轉身,面向明無應,再度開口,將這隻鬼面具的來歷道出。
半月之前,一批下山遊歷的崑崙弟子回來,在進入護山大陣之後,從其中一個弟子身上找到此物。
崑崙的護山大陣傳承千年,甚至已經生出陣靈,那弟子身上只有極其微弱的一絲魔息,卻也被陣靈識別出來。
而那名弟子在自己的行囊中見到這隻被搜檢出來的鬼面具,則是極為驚訝,說自己從未見過這東西,也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身上的。
然而崑崙的人一番詢問,卻發覺這名弟子似乎並沒有說假話。
只是下山遊歷之時,眾人在這一處深山中偶遇妖邪之物,劇斗之中,這名弟子曾有一段時間不見蹤影。
翌日,眾人才在山谷之中找到了他,他言及自己遇襲昏迷,跌落此處,其餘的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既有這麼一段經歷,那鬼面具或許就是這個時候到他身上的。
其實若是尋常魔物,在崑崙的護山大陣中就會灰飛煙滅。
但這鬼面具上的魔息卻是絲毫沒有消減,又實在詭異,接觸到的弟子均會出現幻覺,這才驚動了掌門鄭道年。
他將那名帶鬼面具回來的弟子暫時禁足在崑崙後山,令人把守看管,自己則以術法暫時將那隻鬼面具禁錮,想從上面找到一些信息。
不知鄭道年究竟從鬼面具上發現了什麼,他最終並未將此物銷毀,而是命自己的徒弟何靖濟渡溟海進入蓬萊,帶來他的親筆手書,請明無應下山。
何靖濟朗聲道:「師尊說,此物究竟是何來歷,他不敢一人斷定,想請您一同斟酌。」
說完,何靖濟便不再開口,只是站在原地,等著明無應的答覆。
他身後的崑崙弟子控著陣法,那無數朱紅色的絲線像是會呼吸一般,或明或暗,禁錮著中心的鬼面具。
殿中一時寂靜,落針可聞。
此事若是從表面看,或許是鄭道年發覺鬼面具中有極大的不妥,所以才如此慎重。
但謝蘇心知,鄭道年此舉恐怕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明無應用分身下山,先後在白家和那條青螭盤踞的石洞中遭遇鬼面人,此事或許已經被鄭道年探知。
不管他是否對這鬼面具有了些眉目,應該都已經知道明無應也見過這東西,所以才派自家弟子前來。
否則以崑崙千年傳承,設若只是發覺門下某個弟子身上帶有邪物,縱然有詭異不妥之處,但尚未損及門派,將此物銷毀就是,不必千里迢迢將鬼面具帶到蓬萊,請明無應下山。
在逐花樓中,明無應萬金一諾,為謝蘇取回承影劍,此事必已天下皆知。
而他們這一路上的行跡都未著意隱藏,鄭道年若是有心,只消稍微查查就全都知道了。
他是聰明人,不必將話說得透了,只將鬼面具帶到明無應面前,便已經清楚得很。
謝蘇坐在矮桌之後,向明無應看去,視線在他左臂之上稍稍一凝。
明無應仍是那個散漫隨意的坐姿,右手在桌上輕輕點著。
那廂楊觀適時開口道:「鄭掌門親筆寫信,看來此物確實緊要,不知道……」
明無應淡淡開口,卻是將楊觀的話打斷了。
「我既然不喜歡別人管我的閒事,也就懶得管別人的閒事。」隔著細紗屏風,明無應望向何靖濟,「回去告訴你師尊,他自己斟酌就是了。」
楊觀頓時一怔。
就連那些控陣的崑崙弟子之中,也有幾個人面露茫然之色。
他們遠渡溟海而來,就是為了請明無應下山。
這禁錮鬼面具的陣法需小心操縱,一路上大家未曾合眼,加倍仔細,只為將此物帶到明無應面前。
料想明無應見到鬼面具和掌門的親筆書信,必會隨他們下山,卻不料明無應好似全沒放在心上,一句話就把他們給打發了。
倒是何靖濟神色十分平靜,仿佛早知道此事結果,也並未糾纏,向明無應行禮,又道:「是,弟子知道了。」
「呃……」
楊觀向何靖濟使了個眼色,但這位少年老成的崑崙弟子倒好像是沒看到一樣,不為所動,轉身施術收束陣法。
那萬千紅色絲線聚合收攏,重新落回明黃符紙之上,化為朱紅字印,飛入何靖濟袖中。
那隻鬼面具也隨即被封印在符籙中。
何靖濟轉而朝向楊觀,恭敬道:「楊祭酒。」
楊觀心思急轉,正在想該如何讓明無應答應下山,又見何靖濟也是個外柔內剛,軟硬不吃的樣子,不知道他又準備說些什麼,咳嗽了一聲:「你說。」
「奉師尊之命,召回身在學宮的崑崙弟子。」
何靖濟一行人乘船到學宮時,還是楊觀親自前去接引,又聽得他言及封印鬼面具的陣法有些不穩,還幫著理順了陣中幾處滯澀之處。
但何靖濟這句話,之前卻並未向楊觀透過底。
此時他這樣一開口,楊觀倒是措手不及。
他不知道鬼面具的底細,雖然覺得這東西上魔息十分詭異,但也不覺得就棘手到如此地步,竟至於要召回身在學宮的崑崙弟子,回去拱衛山門。
不論出身哪家仙門,進入學宮,便是學宮弟子,學成之前不得離開學宮。
這是一條鐵律,那何靖濟要帶走崑崙弟子,須得稟告楊觀。
只是他說得突然,事先絲毫沒有提及,楊觀想了一想,說道:「既是如此,讓他們與你同回崑崙就是。」
何靖濟朗聲道:「多謝祭酒。」
楊觀笑了笑,又道:「溟海上風浪奇急,想來你們也都累了,今日暫且歇下,要回崑崙,也不在一時。」
何靖濟卻道:「不敢打擾,待召齊弟子,我們連夜便返回崑崙。」
楊觀原想著他們多少要在崑崙留些時日,且容他慢慢地想些辦法,不料這個何靖濟說話做事如此毫不含糊,既然請不動明無應,連夜就要回崑崙去了。
他待要開口,何靖濟又向他走近兩步,從袖間拿出另一封信。
「這封信,是師尊命我帶給您的。」
楊觀展信,片刻之後叫來主事,帶著何靖濟下去召集身在學宮的崑崙弟子,又低聲與他說了句什麼。
殿中一時安靜下來,楊觀走向明無應,停在屏風之外兩步遠的地方。
明無應仿佛早就知道楊觀有話要說,看了他一眼。
楊觀斟酌道:「可否請您借一步說話?」
明無應微微挑起眉,謝蘇卻已經從桌後站起,輕聲道:「我先出去了。」
他深深地看了明無應一眼,從屏風另一側走出,側身向楊觀點了一下頭,走出殿外。
楊觀一心想說動明無應,並沒將心思放在他處,看著屏風後轉出一個俊美男子,也未留意他的長相。
可是這人走出大殿之後,楊觀卻忽然覺得,他的身形和聲音都好像有些熟悉,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謝蘇轉出殿外,站在廊下高大的木柱旁邊。
暮色漸濃,最後一抹夕陽的光芒灑下來,將學宮宮殿的琉璃頂照得金碧輝煌。
楊觀多半是要請明無應再斟酌一下,最好能應鄭道年之邀,下山前往崑崙。
而以明無應的性子,若是他真的不想聽,楊觀是留不住他的。
鄭道年的請求,明無應並未答應,謝蘇並不算十分驚訝。
但明知道楊觀要說些什麼,明無應還是留下來聽他說了。
謝蘇倒是覺得,師尊對這位學宮祭酒,像是比從前少了些不耐煩。
暮色之中,謝蘇遠眺,看到學宮主事已經帶著何靖濟等人走到了台階下,轉向學宮弟子們的居所,應該是去召集身在學宮的崑崙弟子了。
謝蘇回想起楊觀接過何靖濟手中信函之後,曾隱蔽地看了明無應一眼,跟主事交代的時候,也刻意壓低了聲音。
想來那封鄭道年給楊觀的信上,有些不好拿到明面上來說的事情。
謝蘇幾乎沒有猶疑,便以術法隱去自己身形氣息,悄然跟了上去。
他既然決定要找出那個鬼面人,又見到何靖濟的手中也有一個鬼面具,便想跟上去看看能不能探聽到一些其他消息。
此時不再受硃砂骨釘的壓制,謝蘇這具身體裡的靈力,倒好似比自己從前更勝一籌。
他心思微微一動,身法飄逸,便已經無聲無息地綴在了崑崙弟子的身後。
無論是學宮的主事,還是何靖濟,都並沒有發現他。
學宮依山而建,氣勢恢弘。
然而弟子們居住的地方卻十分清幽,亭台水榭,滿目草植。
濃重的暮色之中,道路兩旁自有明燈懸在空中,以術法維繫,悠悠漂浮,照亮腳下的路。
謝蘇跟著那些崑崙弟子,在小徑上一折,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了聽雨軒。
學宮弟子們的居所就在後面,主事帶路,將何靖濟引了進去。
其餘崑崙弟子則留在亭中等著。
一方碧色湖水在側,晚風吹過十分清涼。
謝蘇從前常常坐在水邊看書,對此處很是熟悉,從小路穿行,避開那些崑崙弟子,徑直跟到了何靖濟身後。
他本以為對著本門弟子,何靖濟興許能多說些什麼出來。
但何靖濟寥寥數語,卻是連鬼面具都並未提及。
這一屆學宮弟子之中,倒有十二三人出身崑崙,聽到何靖濟說掌門召他們回去,楊觀也已經同意,便不假思索跟著何靖濟走出來。
何靖濟又點了幾名弟子跟著自己,讓其餘的人先回到木蘭長船上。
而那位學宮主事只是將何靖濟引到了弟子們的居所,又在一旁等候,卻是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謝蘇收斂了身形氣息,隱藏在一旁看著,覺得何靖濟點名留下的那幾個弟子修為都算是上乘,似乎也與他更為親近,在一眾崑崙弟子中,地位稍稍高出一些。
學宮主事帶著何靖濟等人,從小路穿過,行至聽雨軒後面一處亂石假山旁邊。
這處假山本是造景,亂石嶙峋,面朝聽雨軒的一方靜湖,四周草植叢生,平時少有人來。
謝蘇在學宮三年,有時也會從這座假山旁邊通過,從未覺得此處有什麼不同。
但那學宮主事卻是輕車熟路,將何靖濟等人帶到假山的一處缺口。
看何靖濟的樣子,好像也是第一次來到此處。
主事淡聲道:「按照祭酒之意,將你等引來此處,但需謹記,進入之後,不可妄動術法。」
何靖濟道:「是,煩請主事帶路。」
主事讓他退後兩步,手中掐訣,施了一個術法。
那假山缺口之間忽然現出一條通道,似乎通往地下,幽深黑暗,看不清楚裡面。
主事道:「隨我來。」
他走入那條向下的通道,接著是何靖濟,隨後是崑崙弟子魚貫而入。
謝蘇的氣息隱於無形,綴在了崑崙弟子的最後,也進入了這條通道。
通道之中極為黑暗,只有入口處稍稍亮些,主事進入之後,通道兩側的石壁上每間隔一段便有細小火光亮起,堪堪能照亮腳下台階。
謝蘇進入通道,剛向下走了幾步,就聽到外面假山石塊移動的聲音,又將通道入口給掩住了。
主事帶路,那些崑崙弟子也是不發一言。
一時之間,通道中只有眾人的腳步聲。
台階曲折向下,稍顯陡峭,越走四周越冷,兩側也從岩壁變成了泥土,只是陰涼濕軟,漸漸的,就連腳下的台階也有了潮濕之意。
而他們每走過一處,身後的火光就會熄滅,前方也永遠是一片漆黑,看不清究竟通向何處。
謝蘇忽然想到,這裡如此潮濕,台階又只是向下,未見得橫里走出多遠,或許他們此刻就在聽雨軒那方湖水的下面。
只聽那學宮主事語氣肅然道:「到了,下去之後,請各位貼著牆壁站好,不要靠近中心。」
通道的盡頭,隱隱約約可以望見一小片銀亮的東西,如同流淌的雲霧一般。
謝蘇目光一凜,已經認出了那一小片雲霧中流淌而出的氣息。
與天門陣中的氣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