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青冥浩蕩(三)
2024-09-10 20:13:22
作者: 郁都
第85章 青冥浩蕩(三)
明無應在石床之上坐起,樣子似乎漫不經心,一如往常。
然而他出手卻是很快,瞬間在姚黃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姚黃的右臂擡起,洶湧靈力一瞬間釋出,洞口的藤蔓霎那間散去,轉而伸進岩縫。
這些藤蔓都有手腕粗細,結實得很,去勢極快。
幾乎是瞬息之間,岩縫中傳來兩聲大叫,藤蔓纏住兩名試圖從岩縫進入洞中的滄浪海門人,徑直將他們甩了出去。
此處懸崖陡峭,直上直下,壁立千仞,這兩人摔下去絕無生還之理,但半空中那些滄浪海的門人卻一動不動,絲毫沒有相救同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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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人落入深谷,被旋轉而出的陣法接住落地,卻是因為山谷中其他仙門中人看著不忍才出手相救。
無數紛飛的藤蔓霎那間全部縮回岩縫之中。
殷懷瑜臉色一變,就要示意那些御劍在半空的弟子衝上去,下一刻卻是睜大了眼睛。
山谷之中的眾仙門齊齊向後退了數步,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一道耀目至極的劍光從岩洞之中飛出,卻並非實影,只是劍氣。
其輕靈乘風之勢,幾乎只是瞬息之間,便如流光一般飛出,但那劍氣之中蘊含的氣勢,不動則已,一動便是摧山裂海。
劍意化形,本已世所罕見,這無形劍氣更是聞所未聞。
流光一樣的劍氣靜靜懸停在高空,一分為二,二分為四……片刻之後,千百道冰冷的劍光閃動,劍氣所指,將整個山谷攝入其間。
每一道劍氣之上,都有著沉凝的氣勢,就在將發未發的一瞬間。
那些身在半空御劍的滄浪海門人,一時間渾身僵硬,動也不敢動。
只因每一個御劍的身影之前,都有一道無形劍氣,仿佛下一刻,他們就會被劍氣穿胸而過。
長風湧來,山谷中的紅楓簌簌抖動,如同無休無止的浪潮。
岩洞洞口,一個高大的身影顯現,居高臨下,睥睨山谷。
殷懷瑜手中的摺扇一滯,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駭之色。
葉沛之一手將葉天羽攬到身後,渾身靈力已然蓄勢待發,卻是向殷懷瑜望來一眼,以傳音術秘密問道:「你不是說他已經陷入沉眠,十數年間醒不過來麼?」
殷懷瑜臉色鐵青,眼中驚疑不定。
岩洞之中的氣氛卻絲毫沒有放鬆。
明無應忽然醒來,以無形劍氣震懾眾人,但謝蘇卻知道,明無應的傷有多重。
他強令龍骨歸位,甚至連蓬萊秘境的禁制都已經無法控制,此刻他動用多少靈力,來日都將受到反噬。
清澈天光勾勒出明無應的背影,不動如山。
而他衣衫透血處卻漸漸浸染開,是被蛟龍所傷之處再度迸裂,鮮血涔涔而下。
謝蘇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是他太沒用了,是他沒有護好蓬萊,是他沒有護住師尊。
眾仙門逼迫至此,竟然還要明無應反過來回護他。
明無應面色蒼白,顯得眉眼愈加漆黑鋒利。
他的目光向下,落在殷懷瑜的身上,輕聲道:「倒是小看你了。」
一片死寂之中,殷懷瑜卻是從撥開護衛在身前的滄浪海門人,徑直走出,又從葉天羽手中拿過那隻裝著殘卷的木盒,御劍而起。
身在半空,縱使御劍的手段再圓融,無形劍氣划過,只是瞬息之間的事情。
以殷懷瑜的修為,他是擋不住的。
而他也沒想著要擋。
葉天羽遲疑道:「爹爹……」
葉沛之那張冷鐵一般的面容卻是終於有了些變化。
他身後的范青上前一步,低聲道:「殷懷瑜的心機當真厲害,他越是這樣坦然不懼,明無應就越是不能殺他。」
葉沛之目光緊盯殷懷瑜,不由心想:「心智倒還在其次,這膽色更是難得。若是此人將來要與無極宮為敵,那……」
殷懷瑜御劍至半空,摺扇合起,倒扣於手,二指推開木盒上蓋,向明無應低頭行禮時,風度翩翩。
四周御劍的滄浪海門人,俱被無形劍氣所攝,餘光看到殷懷瑜飛身而上,背上出滿冷汗。
只聽殷懷瑜朗聲道:「上古殘卷為證,還請您為天下蒼生計,再過天門陣。」
明無應卻是看都沒看他手中的古卷,只是戲謔一笑。
「由此說來,世間妖魔頻出,都是因為我不肯過天門飛升了?」
山谷之中黑壓壓的人頭,此刻全都擡起頭來。
殷懷瑜答道:「各地妖魔頻出,溟海水獸作亂,都是眾仙門親眼所見,崑崙弱水泛濫,又有妖龍現世,更是佐證。」
「天門陣,我是不會去的,」明無應道,「你手中這個殘卷,我也不想看。」
他這一句話聲音不高,謝蘇站在明無應身後,這才勉強聽到。
殷懷瑜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聽聞你們滄浪海水底有沉燃火,是也不是?」
殷懷瑜目光一擡,與明無應對視,霎那間無盡威壓自他雙眼中灌入,一時之間,連手指也不能移動分毫。
無極宮也好,滄浪海也罷,這些傳承千年的仙門大宗,都有維繫靈氣運轉,令自身氣運生生不息的天生靈物,是為本門命脈。
若非如此,這些仙門也不會代代都有靈力強橫、天資過人的弟子出現。
此命脈之物珍稀緊要,宗門之內,往往也只有幾個人知道究竟是何物,又放置於什麼地方。
而明無應輕描淡寫就將沉燃火所在之處說出,他若是有心取得此物在手,天下間是沒有人能攔住他的。
殷懷瑜謹慎道:「蓬萊主此話何意?」
明無應卻已不再看他了。
下一瞬,一道熾烈的金色光華自殷懷瑜身邊划過,掀起的狂風幾乎令他站立不穩。
那金色光華如朝陽墜地一般,直直落入山谷之中。
是牧神劍。
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可引九天風雷,一式截斷弱水的牧神劍。
明無應淡淡道:「以沉燃火煉化此劍,劍中靈氣歸於天地,足以壓制世間妖魔。」
謝蘇立刻上前一步,卻被明無應伸手攔下。
他看向殷懷瑜的目光之中甚至並無厭惡,仿佛平常得很。
「還不走麼?是要等我殺了這山谷里的所有人?」
殷懷瑜僵立半空,渾身不能動彈。
牧神劍從他身邊划過的一瞬間,如山重壓一瞬襲來,宛如蒼穹應聲而裂。
殷懷瑜御劍下落,滄浪海的門人隨即跟在他身後。
只有殷懷瑜知道,方才一瞬間明無應眼神里的東西是什麼。
那甚至不是殺意,風火襲山林,洪水吞天地,滄海桑田,山川易形,都算不上是殺意,只是抹除而已。
明無應不是談笑,也不是威脅。
再不走,他們一定會死。
牧神劍落入山谷之處,犁出深深的溝壑,金色光華散去,四周無一人敢靠近。
明無應卻已經懶得看了,轉身時,忽然踉蹌了一下。
謝蘇立即伸手,身上一重,是明無應支持不住,徑直倒入他懷中,像一個似是而非的擁抱。
血腥氣一瞬騰起。
謝蘇聽到明無應疲倦的笑聲在他耳邊響起:「你再勒我重一些,我就要吐血了。」
謝蘇甚至說不出多餘的幾個字,只覺得自己雙手都在發顫,將明無應扶到石床之上。
明無應體溫暖熱,霜雪一沾而化,可是此刻洞中的白霜卻漸漸蔓上石床。
謝蘇只是用自己的手覆在明無應的手上,指尖震顫,手背青筋暴起。
他指間有乾涸的血跡,不知道是明無應的血,還是他自己的血。
明無應忽道:「謝蘇,擡頭。」
這一聲仿佛直抵神魂深處,謝蘇擡起臉來,對上明無應的目光。
明無應笑了一下,「還以為你在哭呢。」
謝蘇的聲音都不像自己的了,輕聲道:「師尊……」
「嗯,」明無應輕描淡寫道,「死不了,睡一覺就好了。」
姚黃侍立於石床一旁,雙目之中似有流雲閃動。
借漫山草木之氣息,他不需走到洞口,在這裡就能感知到外面發生的事。
殷懷瑜拾起牧神劍,眾仙門浩浩湯湯,自山谷中離去,滄浪海的巨船就泊在溟海岸邊。
姚黃輕聲道:「他們走了。」
明無應輕輕一笑,「殷懷瑜是聰明人。」
無邊金色光華從蓬萊四周升起,漸漸合於山脊之上,如一層柔曼輕紗。
姚黃愣愣地看著明無應,聲音中已經帶著哭腔:「主人……主人是要封閉蓬萊麼?」
金色光華所過之處,一切氣息盡皆隱匿。
「不封閉此間,等我睡個十年八年醒過來,你跟謝蘇把蓬萊搬空了怎麼辦?」
被眾仙門聯手逼迫,牧神劍也拱手讓出,但明無應竟然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似笑非笑地向謝蘇勾勾手指,示意他湊過來些。
謝蘇臉色蒼白,眼下那道小傷口已經不再滲血,只是細細的一道紅痕。
他嘴唇之上也毫無血色,唇角輕輕地抿著。
明無應看了他片刻,忽然想起數年之前,在冰湖水下,自己為了給謝蘇渡氣,曾與他有過一吻。
只怕如今,他就不能像那時一樣,絲毫沒有心猿意馬。
冰冷漆黑的水底,或是此時昏暗的岩洞,岩縫間掛滿白霜,世上風花雪月,良辰美景數不勝數,怎麼總是在這種地方。
兩人相靠極近,明無應攤開手掌,一簇明亮溫暖的白光,火苗一樣漾動。
他伸手過去時,謝蘇卻輕輕躲了一下。
「這又是什麼,你……你不要再動用靈力了。」
明無應看他一眼,挑眉道:「毒藥,你吃不吃?」
明無應說話行事本來就是隨心所欲,又慣常與人玩笑,謝蘇微微一怔之間,明無應已經伸手過來,將那簇白光點在謝蘇心口,如沒入他肌理一般,轉瞬消失不見。
「等我……」
明無應本想說,等我醒來之後,但有些話既然要說,不在這一朝一夕,還是留待以後的好。
所以最終他也只是重複道:「等我。」
這整座蓬萊秘境,似乎能感應明無應的心意,金色光華閃動,長空一碧,風馳雲動。
白霜飛速蔓延,將明無應冰封其間。
謝蘇伏在石床之上,良久,姚黃將他拉起來,望著謝蘇神色,又想起方才明無應的樣子,心中忽然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