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今夕何夕(二)
2024-09-10 20:12:53
作者: 郁都
第70章 今夕何夕(二)
明河燈影之中,謝蘇只覺得岸上那些喧囂人語全都聽不見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連眼睛都沒有眨。
頭頂星輝如瀉,無數的河燈順水漂流,與岸上各色花燈交相輝映,河水閃爍明滅,映得謝蘇臉上容光流轉,眉眼燦然生輝。
學宮的兩年曆練下來,他身上已經幾乎看不到少年人的青澀,初露崢嶸意氣,又實在俊美得令人挪不開眼睛。
明無應的目光在謝蘇臉上勾了一下,驚訝道:「長大了?」
他又笑了一下,「好像也長高了。」
這兩句帶著笑意的話令謝蘇忽然回神,說來奇怪,他性子向來淡然,此刻卻像是有無數種情緒堵在心中,最後開口說話時,自己都察覺不到自己的語氣聲音有多冷。
「兩年時間,我當然已經長大了。」
明無應自顧自在船中坐下,聞言回頭看他一眼,笑道:「有兩年這麼久嗎?」
「有。」
他進入學宮的這兩年之間,明無應從沒有回過蓬萊,更無一點消息給他。
謝蘇有時都會覺得,是不是就是因為自己進了學宮,有人教有人管了,明無應樂得自在,才能兩年時間不回蓬萊。
他察覺到自己對明無應的心思與從前不同,本想借著這分離的兩年時間強壓下去,也曾設想過多次,如果哪一天師尊回來,自己見到他要做些什麼,說些什麼,絕對不會露出半點端倪。
而他此時見到明無應,是出乎意料,先前做下的所有準備,都是沒有用的。
更有一種無法釋然的情緒在心中橫衝直撞,明無應在船中走動,他的目光便不自覺跟上去,眼睛一眨不眨,嘴唇緊緊地抿著。
這小船與河上的最尋常的那種遊船無異,至多也就能坐下七八個人,許多地方顯出一種積年的陳舊,明無應卻是不以為意,靠在船中。
明無應坐下之後,揚起下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生氣了?」
他的坐姿本就懶散,這樣漫不經心地靠在船中,眼底似乎有幽微的流光。
謝蘇只覺得那目光如有實質一般落在自己身上,低下頭,坐在另一邊,與明無應拉開距離,側首望著河上往來的遊船,淡淡道:「沒有。」
明無應笑道:「兩年不見,你倒是學會騙人了。」
謝蘇深吸了一口氣,正要開口,餘光看到明無應探身過來,向他伸出一隻手,指尖與他的臉只有咫尺之遙。
他心中一緊,下一瞬,明無應的指尖便從他下巴右側一直揉到頸子上。
謝蘇渾身都僵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明無應的手掌極暖,指腹略微有些粗糙,那力道說不上輕,也說不上重,好像能透過肌膚。
片刻之後明無應收回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蹭下來的胭脂,又重新靠回船邊,把手伸到河水中,隨意洗了洗。
看到明無應指尖一點紅痕,謝蘇這才回過神,用手背在明無應碰過的地方使勁地揉過去,心知是方才那女子靠在他身上,垂首下來,將唇上的胭脂蹭到了他頸中。
頸中肌膚薄,謝蘇下手又重,從臉頰到脖頸一片緋紅。
明無應看得幾乎失笑,隨口道:「那女子親了你一下,你就這麼生氣?」
謝蘇只覺得明無應碰過的地方火燒火燎的,自己伸手去揉,不是因為嫌棄那女子,只是為了遮掩。
可是聽到明無應這句話,謝蘇擡眼,卻像是被觸到逆鱗一樣,連聲音都淡下來。
「換做是你,是不是就無所謂了?」
明無應挑起眉毛,一時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謝蘇。
兩年不見,人是長大了不少,這脾氣也是見長。
他目光游移,看到謝蘇身前衣襟有些亂,想起方才那女子整個人都靠上去纏住謝蘇,讓他動不了也推不開,甚至已經把手伸到了謝蘇的衣服底下,怪不得他要生氣。
明無應道:「你是覺得被她占了便宜?」
謝蘇卻想不到那女子能從他身上占到什麼便宜,只是她手腳並用地纏上來,又不是修仙之人,自己若不是被她纏得無法脫身,忍無可忍了,也不能妄動靈力。
他低頭想了片刻,又道:「她好像說什麼,不要錢也要跟我做生意,做什麼生意?」
這一問,明無應卻是大笑道:「不是什麼好話,不用知道意思。」
謝蘇被他笑得無所適從,總覺得此事又哪裡不對,卻又無處可尋,只好偏過臉去,望著對面遠遠駛來的遊船。
那船上張燈結彩,船中有女子在唱歌,聽那語音聲調,也不像是官話,只是歌聲柔美,情致纏綿,悠悠地飄蕩在水上。
他這樣一偏過臉去,燈影之下,更顯得面色如玉。
又或許是因為皮膚太薄,自己揉按過的地方留下淡淡的紅痕,到了這時還沒有消下去,顯得那張如玉的臉上透出一點微粉的血色。
明無應的目光落在謝蘇眼下那顆紅色的小痣上,覺得那一點紅像是跟自己方才蹭下來的胭脂一個顏色。
謝蘇雖然長大了不少,但是對於男女之事,像是什麼也不知道,只怕也根本不知道方才被那女子拽進去的是什麼地方。
那他生氣,就不是因為這個。
明無應向來瀟灑自由,無牽無掛,這天下間他無處不可去,卻也沒有什麼地方能真正把他留下。
可他此時看著謝蘇,忽然說出了一句自己都沒想過的話。
明無應清了清嗓子,「謝蘇。」
謝蘇轉過身來,擡眼望著他。
「我要是說以後再下山的時候,要帶上你,你跟不跟我去?」
謝蘇直直地望著明無應,總疑心自己頸中被他捧過的地方還一片燒紅,要被他給看出來,所以一直別過臉去,不肯跟明無應的目光對上。
可是聽到這句話,他心中驀地一跳。
謝蘇聽到自己輕聲道:「你……說話算話嗎?」
明無應揚起眉:「當然,你什麼時候見我說話不算話了?」
謝蘇心道:「你說話不算話的時候,那也多得很啊,要不是因為這個,楊觀和姚黃也不會總是被你弄得暈頭轉向。」
可他得了明無應這一句承諾,雖不知道他話里幾分真幾分假,卻已經將先前諸般惱人情緒全都淡忘了,心口雀躍,好像真有一直小鳥在那裡振翅欲飛。
燈影明滅之中,謝蘇低下頭,微不可見地一笑。
那對向的遊船漸漸靠近,船中唱歌的女子已經引了不少行人駐足岸邊,伸長了脖子要看看,有這樣美麗歌聲的女子,該生得怎樣一副天仙般的容貌。
那曼妙歌聲柔柔地飄在水上,似乎將盛夏的暑熱都驅散幾分。
字字句句溫軟纏綿,確然好聽得很。
謝蘇側耳傾聽良久,又見岸上無數行人圍過來,臉上如痴如醉,更有不少人解下身上玉佩金珠、錦繡荷包,伸長了胳膊向那船上丟過去。
他不覺問道:「她唱的是什麼歌?」
明無應道:「你覺得好聽?」
謝蘇點了點頭。
明無應的目光在那精緻遊船上一轉,笑道:「她唱的是越人歌,你第一次來凡間,自然聽不懂金陵話。」
謝蘇放在膝上的指尖微微一動,掩飾般地低下頭去。
若不如此,明無應一定會看到他的眼神。
明無應散漫一笑,望向謝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怎麼,學宮教術法,不教情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