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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放鹿青崖(九)

2024-09-10 20:12:13 作者: 郁都

  第44章 放鹿青崖(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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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蜃景一般的樓宇在風雪之中若隱若現。

  謝蘇只覺身後的風中似乎有一隻手,在他背上一推,自己便進入了那道無形的門。

  須臾之間,外面的漫天風雪已經消失不見。

  謝蘇踏上一步,腳下踩的不是冰湖,卻是渾圓晶瑩的卵石。

  卵石小徑兩遍儘是芳草,與一道窄窄的清溪穿連。

  他似乎身處在一座極高的大殿內,雲霧流淌中,依稀可見四周高大的樑柱。

  有無數木架沿著殿牆延伸,上面擺滿了大小不一的深色瓷壇。

  而這大殿又無比奇異,四周草植茂盛,曲水繞徑,反而像是一座小小園林。

  正中有一棵極高大的合歡樹,離地約一丈高的位置搭著一座木板拼成的小屋,有軟梯垂在地上。

  合歡樹的枝幹蔓延,翠綠葉片之間開滿了粉色雲霞一般的花朵,好像無數把小小的羽扇。

  而合歡樹之上,是一道銀河傾斜九天,繁星如夢似幻。

  謝蘇心念一動,就聽到先前那個女聲道:「好看嗎?」

  軟梯輕微搖晃,是那隻小白狐已經攀到了木屋外面的台子上。

  木屋的門開著,一個女子倚門而立,看向謝蘇。

  她穿著水紅色單衫,腰間掛著一條七彩寶石金鍊。

  這女子身形修長,姿容算不得絕美,但眉宇之間英氣嫵媚,渾然天成。

  謝蘇道:「這是幻術。」

  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一座宮殿大到可以裝下星河,與這樣的壯麗景色相比,那出奇高大的合歡樹,與水流交織的卵石小徑都顯得不那麼奇異了。

  女子聞言笑道:「這世上所有的真與假,虛與實,你也都分得清嗎?」

  只是一個瞬息,謝蘇眼前景物變幻,蘭草清幽的香氣漂在鼻端,半月小湖憑空出現在謝蘇眼前。

  他仿佛站在自己的小院裡,看著湖畔的銷明草銀光點點,隨風搖曳。

  那拂面的輕風,蘭草的香氣,都與真實的半月小湖一般無二。

  女子眨眼之間,一切景象又如風煙一般淡去,謝蘇琉璃色的眼眸中重又映出粉色雲霞一般的合歡花朵。

  她身周連一絲靈力都沒有,可謝蘇卻覺得,這女子的修為其實深不可測。

  小白狐盤踞在她腳邊,似是撒嬌,又像是生氣一樣,張牙舞爪地叫了幾聲,蓬鬆的尾巴一抖一抖的。

  女子垂眼向它一看,小狐貍便立即老實下來,似乎對女子十分畏懼。

  她微微一笑,又望向謝蘇:「你闖進我的地方,心中不害怕嗎?」

  謝蘇淡淡道:「是這頭小白狐將我引到此地,它又顯然是由前輩豢養。」

  言外之意,他會進來此處,實在是女子刻意為之。

  「你一定在想,我是什麼人,又為什麼會引你來這裡,是不是?」

  謝蘇頷首默認,又聽到女子說:「明無應果然護短,連牧神劍都給你了。」

  謝蘇微微側臉,余光中可見自己肩上露出的牧神劍劍柄。

  「師尊只是將牧神劍借給我習練。」

  女子臉上現出微笑:「那又有什麼不同?」

  謝蘇聽她提到明無應,問道:「前輩認識我師尊麼?」

  「不止認識,」女子道,「明無應是我的朋友。」

  朋友?

  這兩年中,謝蘇只見過元征這一個明無應的朋友,也從未在姚黃口中聽到這個女子。

  但明無應是蓬萊的主人,天下間沒有人能不經過他的同意而進入蓬萊。

  「兩年前,我在蓬萊的芍藥園中,見到了一棵楓鬼樹,在那個幻境中,我聽到的是你的聲音。」

  女子道:「不錯。你若是不相信,可以用那個你師尊教給你的術法,叫……叫鏡花水月,是不是?」

  這個術法能以人的記憶為經緯,編織出一個與原本情景一般無二的幻境,幻境中所見全都是真實的。

  以鏡花水月術法,便可以看到這女子與明無應相處的樣子,自然就可以證明她說的話。

  謝蘇淡淡道:「不必了。」

  「為什麼不用,」女子神情生動,似是促狹,「是不是這個術法你學得不好,所以不敢在我面前施展?」

  其實自謝蘇走入這裡以來,女子的數句言語,都似乎帶著淡淡的挑釁之意,若是遇到一個沉不住氣的人,或許早就發怒反駁起來。

  可是她對上的卻是謝蘇。

  那些話里的挑釁之意,謝蘇聽不出來,自然也就談不上是否掛心。

  女子似乎也發覺了這一點,撲哧一笑,微笑道:「上來吧。我若是要害你,你也是跑不了的,上來,陪我說說話。」

  她轉身走進木屋,小白狐抖抖尾巴,也一瘸一拐地隨她走了進去。

  謝蘇立在原地,只是稍加思索,就上前拉住了那道軟梯。

  那木屋從外看起來不過小小一間,裡面卻是十分寬闊,桌椅床榻一應俱全,擺設古樸拙稚,別有意趣。

  這等空間變化之術,從女子將天上銀河攬於殿頂就可看得出。

  那是極大處的浩瀚,這裡則是極小處的精細。

  小白狐雖然跛腳,卻是縱身一躍,直接跳到了桌子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望向謝蘇。

  謝蘇道:「前輩……」

  女子從一個布袋子裡拿出幾片風乾的肉脯,頭也不回地說:「不要叫我前輩,我有那麼老嗎?」

  她說到這裡時,似乎自己也忍不住一般笑了笑,又道:「我叫沉湘。」

  那小狐貍嗅到肉脯香氣,早就按捺不住,趾甲在木桌之上細細刮擦。

  沉湘撕下一片肉脯,拋給小狐貍,又隨手撕了一條,塞入口中嚼著。

  她挑起長眉,看向謝蘇,笑道:「你吃不吃?」

  到了這時,即使謝蘇沒見過多少外人,也看得出眼前這女子行事放誕,性情天然。

  他接過肉脯,撕下一條咬在口中,那肉脯十分柔韌,滋味極鮮。

  沉湘見他接過肉脯就吃,臉上笑意更深一些,似乎對他頗為滿意。

  謝蘇向來食不言寢不語,直到將那肉脯吃完,才擡眼看向沉湘:「前輩……」

  「說了不要叫我前輩,把我叫老了,」沉湘變臉極快,「難道你到現在,看見元征也這麼前輩前輩的叫他?」

  「前……你認識元征?」

  沉湘挑眉道:「有什麼不認識的,我認識他,比認識明無應還要早。」

  她雙手將肉脯撕得碎碎的,卻沒有再吃,小白狐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期期艾艾湊過來舔她的手指,她也渾然不覺。

  「他現在還在下棋嗎?」

  說來奇怪,沉湘的性情行事跟元征可謂是南轅北轍,一個跳脫隨性,一個溫雅有禮,可是沉湘提到元征的時候,謝蘇竟無端覺得他們二人身上有一種相似的氣息。

  謝蘇略微思索,答道:「是,他在山上時,總是隨身帶著棋盤。」

  「那麼,」沉湘話鋒一轉,「你也跟他下過棋嗎?」

  「元征的棋盤中有大氣象,我只懂得一點皮毛。」

  沉湘道:「那就是見識過他那個棋盤了,到底如何,你給我講講。」

  謝蘇默然片刻,沉湘細觀他神色,哼笑一聲:「不就是明無應收你做徒弟時,元征也在旁邊麼?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

  謝蘇道:「既然你知道,又為何一定要我講給你聽?」

  沉湘一雙杏眼之中顧盼神飛:「你講給我聽,我帶你去人間玩,怎麼樣?」

  謝蘇淡紅色的唇角微微抿起。

  「師尊說,等我能一劍砍斷西麓那道百丈飛瀑,才准我下山。」

  這句話原本也不過是明無應的一句玩笑話。

  姚黃覺得謝蘇不通世事人情,將來終究要在這件事上吃虧。明無應便故意說,要讓謝蘇去人間歷練三年,自然就什麼都懂了。

  謝蘇那時還不大聽得出他這師尊什麼時候是正經的,什麼時候是在玩笑,便把這句話當了真。

  明無應失笑,這才對他說,等他能一劍斬斷西麓的百丈飛瀑,再下山不遲。

  此刻他這樣說,卻是引得沉湘放聲大笑。

  等沉湘笑夠了,小白狐已經吃完了所有的肉脯,從桌上跳下。

  沉湘用手指拭過眼角,輕飄飄道:「好吧,我們還是說回元征的棋局。」

  謝蘇只覺得手背被什麼又濕又熱的東西碰了碰,低頭看去,這才發現那隻小白狐窩在他腳邊,猶猶豫豫地嗅聞他的手。

  柔軟漆黑的鼻頭又湊上來,聞了聞謝蘇腕上的玉玲鐺。

  「這隻小狐貍的前腿似乎有傷,若你信得過我,我可以給它上些藥。」

  沉湘的笑意之中多了些促狹:「你這麼聰明,就沒看出它其實是裝的嗎?今日左腳跛,明日右腳跛,全看它心情如何。」

  那小狐貍極通人性,似是不滿沉湘這樣揭破自己,哼叫幾聲,夾著尾巴跑走了。

  謝蘇微微有些訝異,繼而輕笑起來。

  「是我眼拙。」

  沉湘又道:「你是仍不相信我是明無應的朋友,才不肯說?」

  能進入蓬萊秘境,必是得到過明無應的允許。謝蘇又在幻境中聽過沉湘的聲音,對她的身份並不懷疑。

  沉湘看他神色,又問道:「那麼,你是不願將元征的事情說給其他人聽了?」

  謝蘇道:「既然你認識元征,早在認識師尊之前,又為什麼還需要我來講他的事呢?」

  沉湘的神色微微一動,理直氣壯道:「那是因為我認識他的時候,他還不喜歡下棋啊。」

  「你以白狐引我來此處,就只是為了問我這個?」

  「那倒也不是,」沉湘忽而打量著謝蘇,「我是為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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