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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石中魚(十二)

2024-09-10 20:11:43 作者: 郁都

  第28章 石中魚(十二)

  明知眼前景象不符常理到了幾乎詭異的地步,眾人的視線還是不由自主盯在玉中人的臉上。

  常小四咋舌道:「這人長得可真好看……」

  

  春掌柜到底經的事情多,想到明無應大費周章要找石中魚,又得知了那位「宋道友」就是謝蘇,如今看到這浮玉,電光石火之間已經全然明白過來。

  浮玉之中那個人一定就是謝蘇的真正肉身。

  春掌柜一面給常小四使了個眼色讓他住嘴,一面偷眼去看謝蘇的神情。

  出乎春掌柜的意料,謝蘇臉上既無驚訝也無欣喜,淡淡的,讓人什麼也看不出來。

  就在此時,本已穩定下來的玉山再度崩塌,轟隆隆的垮塌聲在山洞之中劇烈迴蕩,常小四幾人修為不夠,只覺得胸中厭煩欲嘔,連忙擡手捂住耳朵。

  青螭帶著一身濃腥鮮血再度掙扎,滿覆堅硬鱗片的長尾帶著移山之力來回抽擊,將洞頂水晶掃得粉粹,盡數落入湖中,濺起大片水花。

  地動山搖之際,青螭忽然甩尾俯衝鑽入水中,顯然是要逃。

  明無應凌空踏步,居高臨下,他身後的無形劍氣擴開洶湧氣浪,接連而下直插水底,銳不可當。

  只見水中的青螭還未尋到湖底那個水道入口,巨大身軀已經盤成一團。

  十二道無形劍氣似牢籠,將它封在水中。

  青螭在水中發出沖天怒吼,這條修煉幾乎已經達成圓滿的靈物一身暗青色鱗片盡數炸開,身軀四爪已有龍形,卻有一抹難言的陰冷氣息。

  無數水晶沉於水中,被明燈一照,便是萬種光影斑斕,映著青螭龐大身軀。

  那上面有無數條無形劍氣帶來的傷口,血霧在水中迅速散開。

  劇痛之下,青螭困獸猶鬥,反覆以身軀撞擊十二道劍氣鑄成的水下牢籠。

  每一次撞擊,青螭身上就會增加數道傷口,洶湧氣勁擴散,在水下掀起水渦,湖面之上波濤大作,碎玉湖岸已半被淹沒。

  春掌柜率先爬上一塊巨石,伸手去拉下面的常小四,忽然一道強悍氣勁隨青螭咆哮響徹洞穴,那氣勢依舊雄渾,震耳欲聾。

  轟隆隆的聲音之中,低沉人語在湖面上迴蕩,竟是青螭垂死之際口吐人言。

  「我於化龍只差最後一步,你為何要壞我修行。若你肯放過我,我願為奴僕三十年,受你驅策,決不反悔。」

  「三十年?」明無應好像聽到了什麼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就是三百年,你以為我稀罕?」

  他居高臨下俯視青螭,身後無數道劍氣凝而不發。

  「既有化龍之願,見我,為何不跪?」

  話音剛落,那十二道禁錮水中的無形劍氣合而為一,帶著萬鈞之力貫穿青螭身軀,將它牢牢釘在水底,激起濁浪滔天。

  青螭垂死之間,發出轟然咆哮,雙目血紅,然那水中緩緩擴散的血霧竟不知為何凝而不散,被一股莫名力量推回了青螭身軀。

  與此同時,青螭身上氣勢剎那暴漲,被無形劍氣貫穿的身體生生拔起。

  滔天水浪之間,青螭血紅的雙目已經轉為純黑,渾身冒出森寒魔氣,竟是悍不畏死,張開巨口噴出一股腥風。

  明無應腳下氣浪如波濤席捲,他轉頭望向巨石上的數人,冷冷道:「你找死。」

  就在他身後無形劍氣貫穿而下的一瞬間,水中青螭帶著恐怖氣勢飛出,巨口直接向凌空的明無應森然咬下,一道堅硬厚重的氣牆倏然自半空中浮現,將洞穴一分為二隔絕開來。

  洞穴中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氣牆之內,驚變忽然發生。

  「噗」的一聲,春掌柜看著沒入自己胸口的刀根,濃腥鮮血汨汨流下,滴到那隻攥著刀柄的手上。

  常小四仍保持著那個被春掌柜拉上巨石的姿勢,另一隻手握著刀柄,緩緩一擰,將春掌柜肋間骨血攪成一片坍塌的血泥。

  他鬆開春掌柜的手,摸了摸濺到自己臉上的鮮血,神色之中忽然有種厭倦。

  劉家三兄弟本就在巨石之上,急忙搶上去接住春掌柜搖搖欲墜的身軀,駭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巨石之下,飛雲卻是手比心快,長刀直接斬向常小四,被他一揮手擋了下來。

  長刀竟像是撞上一堵無形的牆,不能前進毫分。飛雲雙手持刀,小臂上肌肉鼓起,少年人的眼眸中仍映著常小四的身形。

  那洶湧氣勁猛地反彈回來,長刀折斷,飛雲倒飛出去,一口鮮血湧上喉間,被他硬生生壓下,啞聲道:「為什麼——」

  長刀折斷之時,他的虎口也被震裂,鮮血湧出,飛雲卻幾乎感覺不到疼痛,他拾起短刀,要再度撲上去的時候,被一道氣勁推到了旁邊。

  謝蘇手握承影劍,擋在了他的身前。

  「他已經不是常小四了,你不是他的對手,先去看春掌柜身上的傷。」

  常小四轉過臉來,仿佛這是第一次認真打量謝蘇,微笑道:「你們一師一徒,眼力倒是都很好。」

  謝蘇此時已經無暇顧及氣牆另一邊天崩地裂般的聲響,他經脈之中靈力流轉,握劍的手指緩緩收緊。

  自他重生以來遇到的所有對手,都沒有此時的常小四給他的那種感覺,陰冷,沉重,如深淵之中野獸的眼睛,在黑暗中將他窺伺。

  常小四凝視謝蘇一眼,從袖中拿出了一個東西,似女子對鏡貼花黃一般,將那東西小心貼在臉上,向著謝蘇咧開了嘴,黑色牙齒鬼氣森森。

  是鬼面具。

  戴好鬼面具的那一瞬間,常小四身上的氣勢再度暴漲,遠遠超出謝蘇在白家所遇到的那兩個鬼面人。

  常小四,或者說鬼面人,饒有興致地看著謝蘇的承影劍,道:「本來只想取硃砂骨釘,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謝蘇淡淡道:「想要,就自己來拿。」

  他手挽承影劍,身形似流光衝出。飛雲從未見過如此迅疾的身法,只覺承影劍劃出雪光一樣凌冽的劍弧,劍氣如虹,呼嘯而去。

  在那一瞬間,飛雲幾乎以為那個鬼面人要被謝蘇斬於劍下。

  可是鬼面人伸手一招,竟似自虛空中抽出一把通體漆黑的窄劍,迎向了謝蘇的劍鋒。

  兩劍相撞之處火花迸濺,掀起狂風,滿地碎玉沙石狂舞!

  謝蘇力未用老,再度揮劍決然斬下。

  劍刃相接的一瞬間,漆黑長劍似乎發出了細小的崩裂聲,下一刻竟生生折斷。

  承影劍纖薄鋒利的劍刃轉而切削下去,霎時就將鬼面人握劍的手指齊齊斫斷。

  他鬼魅似的身影向後掠出,避開承影劍劍鋒,擡起右手湊到面前細看。

  手指斷口處流出的竟然不是鮮血,而是某種黏膩的黑色東西。

  「果然對上承影劍,還是太勉強了一些。」

  鬼面人微微一笑,狂風乍起,將他身形捲入其中,剎那間就消失不見。

  飛雲又驚又疑,問道:「他走了?」

  氣牆之外,青螭的咆哮聲撼天動地,謝蘇只是揮出一道靈力將飛雲推開,下一瞬鬼面人自虛空之中浮現,漆黑長劍斜斜挑落。

  在那陰冷氣息之中,謝蘇挽起承影劍相迎,擦身而過的一瞬間,他看到鬼面人面具之下扭曲的大笑。

  劍刃數度相接,鬼面人的漆黑長劍擋不住承影劍的鋒銳,然而卻像是無窮無盡,被他隨手從虛空之中抽出,被砍斷一把就抽出新的一把,每次都跟謝蘇擦肩而過,下一瞬立即消失,再從不可思議的位置斬向謝蘇周身。

  再一次斬斷漆黑長劍之後,鬼面人的身影隨即消失,他的聲音卻像是無處不在。

  「以你身上殘存的靈力,能斬斷我這麼多柄劍,真是有趣。」

  謝蘇握著承影劍的手已在微微顫抖,胸臆之間的寒意激發,便似經脈之中一寸一寸揉進了碎冰,讓他每一次動用靈力之時都劇痛難忍。

  然而鬼面人的身影似一道稀薄至極的黑霧,消散於無形。

  謝蘇心知他每次一沾而走,並非真的畏懼承影劍劍鋒,只是緩緩的一點一點地蠶食他身上的靈力,靜候自己力竭的時刻。

  電光石火之間,謝蘇忽然揮劍斬向那道厚重氣牆。

  虛空之中傳來鬼面人的一聲嘆息。

  「你好聰明啊。」

  謝蘇恍若未聞,再度擡手,承影劍挾著凜然劍氣斬向氣牆。

  氣牆之內,無數道血色漣漪慢慢浮現,互相交織,形如巨網。

  那個將白家滅門的血色殺陣緩緩成形,死氣如海潮一般淹沒上來。

  鬼面人的聲音在四面八方響起。

  「你終於發現了是不是?蓬萊主好大的威勢,可惜下山來的只是一個分身,我看那修為還及不上原身的一成。你猜是他殺得了青螭,還是先被那條畜生吞進腹中?」

  青螭距離化龍只有一線,垂死之時反而更加兇殘,氣魄足以毀天滅地,又染上一股強大魔息,這一戰便是不死不休。

  鬼面人等的不是謝蘇力竭,是氣牆那一邊的戰果。

  血色光芒合圍上來,謝蘇恍若未見,只是將靈力匯聚承影劍之上,屏息凝神,悍然揮腕。

  千百道瑩然劍影在他手中合成唯一圓滿的一劍,以破山之力、斷河之勢直直斬去。

  氣牆轟然破碎,狂風之中,謝蘇終於脫力,向後飛出,似一隻碎翅的蝶。

  他蒼白的唇間逸出兩個無聲的字。

  「師尊……」

  臟腑之間的寒意和渾身的劇痛令他不由得輕輕皺眉,下一瞬他就撞上一個堅實寬厚的懷抱。

  明無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還是一貫的散漫語氣。

  「殺你,一個分身的修為就夠了。」

  寒潭碧水之中,青螭的龐大屍身漸漸沉底,血色消弭,那雙螭瞳之中已無神采,倒映著洞頂無數璀璨水晶。

  無形劍氣凝成一束,似流星直墜九天,帶著無匹殺意貫穿而下。

  鬼面人黑霧一般的身形緩緩消散,血色凶陣霎時化為烏有。

  「噗」的一聲,唯餘一只鬼面具掉在碎成粉末的玉山上。

  謝蘇被明無應抱在懷中,掙扎道:「他只是個傀儡。」

  「知道,」明無應低頭看他,「但是現在,我要帶你回蓬萊山。」

  狂風之中,謝蘇最後低頭看了一眼,飛雲趴在巨石之上仰頭看著他們,眼中全是熾烈光芒。在他身側,春掌柜掙扎著咳出了一口血沫,緩慢喘息。

  謝蘇沉沉閉上了雙目,流風划過他耳畔。仿佛只是幾個瞬息之間,他已聽到腳下遠處沙沙的海浪聲。

  再睜眼時,溟海海濤之上,一輪明月瑩然相照。

  蓬萊山巍峨的影子佇立海上,雄奇險峻。

  只這一眼,萬般滋味湧上謝蘇心頭。

  蓬萊秘境打開的一瞬間,似有鍾罄之音自天際傳來,空靈幽渺。

  他待要開口,只覺得身體一空,竟就這麼懸浮在一片空茫之中,周遭蓬萊秘境的景色已經消失不見,就連溟海的海浪聲都已聽不見了。

  無天無地,無風無月。

  謝蘇很熟悉這是什麼地方,因為這個術法就是明無應教會他的。

  須臾之間,他已經被明無應放入了一個鏡花水月境,空茫之中,無數記憶如墨色褪淡的畫卷緩緩浮現。

  與他在一起的,只有那塊盛放他肉身的玉石。

  好似十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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