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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石中魚(三)

2024-09-10 20:11:29 作者: 郁都

  第19章 石中魚(三)

  航行數日之後,謝蘇發覺這條暗河頗為奇異,似乎是一條連接多個秘境的紐帶。

  魚岩鬼市並不是真的在臨江城地下,而是在一個秘境之中,觸發魚形石刻可以進出鬼市就是證明。

  這條暗河流經魚岩鬼市,在暗河之上行船,就會隨水漂流到其他的秘境中。

  秘境之中四時與外界不同,可能前一個秘境萬里冰封大雪紛飛,下一個秘境就是春花爛漫。

  有時商船駛出一片河霧,就會重新來到地上,可見兩岸農田村居,或是臨水城郭。

  

  春掌柜手中有一份地圖,記載了暗河出魚岩鬼市之後途徑的所有秘境。

  最神奇的是,臨江城地處北方,但商船自四五個秘境穿行而出後,竟已來到江南。

  這條航路,不知道是逐花樓的商隊用了多少心血才記錄下來的。

  逐花樓的商隊出航,往往不止一個目的地,沿途要造訪多個地點,一次航行可能會花去大半年的時間。

  此次出航,最大的目的之一就是去捉一條青螭。

  青螭的螭膽是極其珍貴的藥物,本身有劇毒,但入藥之後可以死生肉骨,千金難求。

  逐花樓的消息四通八達,探知到建昌城內有一條青螭作亂。

  青螭身軀類蛇,極其龐大,又生性兇狠,隱藏於江河之中,常在水中興風作浪,將岸上行人連人帶馬捲入水中。

  幾日之後,屍首才會在江河下游出現,鮮血已經被青螭吮吸殆盡。

  一月之內,這樣的浮屍已經有二十幾具,另有十幾個人接連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建昌城內人人惶恐,不敢靠近水邊。

  建昌城是座小城,城內並沒有什麼有實力的仙門世家,有些散修想一舉斬了這條青螭打響聲名,卻都做了青螭的腹中餐。

  逐花樓在外行事向來仁義守信,這次去捕捉那條青螭,一是要取青螭膽,二是為建昌城除去一害,往後商隊行走在此補給,也會方便許多。

  謝蘇倚欄眺望江面,萬里無雲,波濤如鱗,江風拂面,清涼適意。

  木樓梯上傳來一人腳步聲,謝蘇回首望去,是春掌柜的徒弟常小四手端托盤走了上來。

  一日三餐,均是他給謝蘇和明無應送進房裡。

  明無應並沒有跟他在同一間房睡下,初上船的那一日,未至晚間,明無應就自己去了乙字房。

  常小四送飯時,眼睛轉了轉,翌日謝蘇再見春掌柜,從他面上看出了幾分尷尬。

  午後,商船駛入建昌城。

  江水穿城而過,若是夏日,當能見到垂柳依依,花開兩岸,富貴人家的繡船競相出行,岸上酒家食肆旌旗招搖,一派富麗景象。

  然而因為江中有青螭作亂,建昌城內人人自危,在江上放排捕魚的人家都不敢下水,渡口上撐了幾十年船的老艄公也收了船,輕易不肯渡人過河。

  建昌雖然是個小城,但官船商船亦有不少要經過此地的。

  進城核查文書時,城中官員便已經交代過,那青螭屢次拖人下水都在清晨或者黃昏之時,因此江上只有正午可以行船,而且不得停留。

  逐花樓的商船駛入建昌城後,就在碼頭靠岸。

  船上的夥計中頗有些修為不俗的,自然承擔了警戒放哨的任務。另一些夥計也是訓練有素,以十幾條手臂粗的纜繩將船固定在岸邊。

  那城中官員見船上都是修士,又聽春掌柜寬慰道此次他們正是來捕捉這隻青螭,不勝感激,言明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

  待那官員走了,飛雲縱躍下船,輕蔑道:「還以為他要派些官兵從旁協助,原來也只是會嘴上說說,說完拍拍屁股就走了,生怕青螭從水裡躍出來把他給吃了!」

  春掌柜微笑道:「他們都是些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受到波及就不好了,如此更方便我們行事。」

  雖然商船靠岸,但逐花樓的夥計晚間也是在船上睡覺,那青螭晨昏之際會出水作亂,春掌柜便拿出了一疊符紙,以靈氣催動。

  符紙入水,水中似乎有一道極細的金光擴散開,將逐花樓的商船拱衛在其間。

  春掌柜又額外增加幾道保護措施,嚴令船上的夥計不許隨意亂跑,晨昏之時需得結伴活動。

  他心裡的算盤打得噼啪作響,明無應二人並未離開,若是真有什麼意料不到的兇險,蓬萊主是坐了他們的船才來這裡,也不會見死不救。

  連日在船上航行,大家也需要下船活動活動,便留了一半夥計在船上,其他人可以在建昌城中逛逛,日落之前回來就是了。

  謝蘇下船時,便看到飛雲在街邊商鋪進進出出。

  這少年修為不低,性子高傲,但畢竟年歲尚小,愛吃甜的,不多時就看他抱了一襟的雲片糕桂花糖等物。

  在船上航行數日,猛然間踏上堅實陸地,感覺稍有不同。

  謝蘇覺得手肘被人託了一下,回頭看去,是明無應不著痕跡地扶了他一把。

  「來得不是時候,建昌城春日裡有杏花酒桃花酥,」明無應隨口道,「現在杏花還沒開呢。」

  謝蘇低聲道:「你找石中魚,是要做什麼?」

  逐花樓主給他師尊的那枚花箋上寫了什麼,謝蘇不清楚,航行這數日,也不見明無應選擇在哪個秘境之中下船。

  明無應笑道:「帶回蓬萊,擱在哪個山頭做個景致,不好麼?」

  謝蘇知道明無應不想告訴他,也就不問了。

  雖是早春,但午後太陽正高,陽光照在身上也十分和暖。

  謝蘇沿江畔走了一段,明無應則不遠不近地走在他身邊。

  片刻之後,似乎一陣清冷江風吹過,那日光的煦暖消失不見了。

  明無應步子一停,玩味道:「這位春掌柜可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兩道通吃啊。」

  謝蘇隨著明無應的目光望去,看到春掌柜站在一棵枯死的槐樹底下,正在跟人說話。

  與他說話的那人身著白衣,臉色蒼白,那站立的姿勢好像浮在地上一般,異於常人,手中還拖著一道白紙鎖鏈。

  那是個鬼差。

  槐樹陰氣極重,枝幹可用來招魂,枯死的槐樹則陰上加陰,南柯夢中的大槐安國便是槐樹之下一個螞蟻穴。

  此時正是午後,陽氣充足,即使鬼差能夠在人世間行走,但一般也會避開陽光,那鬼差此時站在枯死的槐樹之下,也是為了躲一躲日頭。

  看春掌柜與那鬼差相處,不卑不亢,談笑自然,想來素日有些交情。

  鬼差偶爾也會笑一下,只是因為臉上神色木然,笑得古怪。

  謝蘇耳力好,聽到春掌柜是在問那個鬼差,建昌城中青螭作亂,那些死後的魂魄是否均為帶回酆都。

  二十多具浮屍便有二十多個魂魄,人死之後,魂魄大多會在自己的屍身周圍盤桓。

  青螭又常在清晨及黃昏作惡,魂魄在水邊飄飄蕩蕩,不會離開太遠。

  偶爾有些執念深重的,也不過是飄回了自己家中,想再見親人一面。

  鬼差來到建昌城,不用費什麼力氣就能將魂魄收走,帶回酆都。

  但那十幾個失蹤的人,卻沒有魂魄現世。

  換句話說,這些人還沒死。

  春掌柜思索片刻,問道:「難不成是那青螭把他們都藏在什麼地方,留著日後再吸取精血?」

  鬼差道:「生人的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

  春掌柜連忙道:「是。」

  那鬼差正要離開,忽而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向謝蘇二人看過來。

  他那張木然的臉神色巨變,白紙鎖鏈幾乎從手中滑脫。

  下一刻,鬼差就朝著這個方向跪下了,他幾乎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不敢說話。

  春掌柜轉身見到明無應和謝蘇,低頭行禮,臉上卻有一種瞭然的神色,似乎完全不驚訝鬼差會有如此惶恐卑微的樣子。

  謝蘇微微轉臉,只聽到明無應哼笑了一聲。

  那鬼差如蒙大赦,枯槐樹下平地起風,將鬼差身影捲入,消失不見。

  謝蘇心中卻留下不大不小一個疑問。

  上次在鬼市遇到的那兩個鬼差,一見明無應也是如此形容,說是卑躬屈膝也不為過。

  人間和酆都向來互不干涉,鬼差身負接引遊魂之責,天道所命,行走塵世,與這世間的修士們十分疏遠。

  哪怕是仙門之中那幾個快要老成了精的大能,鬼差見了他們,有通達人情的不過行個禮,魯直些的就視而不見,自去做手上的事情了。

  既非塵世中人,便不須遵循塵世的禮數。

  可鬼差見到明無應,那種畏懼卻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謝蘇心中有這個疑問,到了暮時,春掌柜在船上四處檢查符紙守護,他便跟了上去,有心要問一問。

  春掌柜知道謝蘇看到自己跟鬼差攀談,也不掩飾,直言自己曾經做過走無常,所以跟鬼差們有些交情。

  他自言少年時也是在錦繡堆里長大,家中巨富,自己又生得風流俊朗,行事不免放縱些,流連於酒肆賭坊、秦樓楚館,醉生夢死,一擲千金,竟至兩名殊妍絕倫的花魁為他拈醋生怨,其中一個便毒殺了另一個。

  鬼差前來帶走那美人魂魄時,他不肯離去,高燒數日,醒來只覺得這孽債因自身而起,頹喪之間跟了鬼差去酆都做了走無常,數年之後又被逐花樓收留。

  謝蘇記起逐花樓主曾經說過,春夏秋冬四個掌柜為何要換臉,其中一個是因為太過英俊惹出了人命官司,看來就是這位春掌柜了。

  半生往事,如今說來不過一哂。

  春掌柜見微知著,自然明白謝蘇找他敘話是為了什麼。

  不待謝蘇開口,春掌柜便笑道:「宋道友可是想問為何鬼差見到蓬萊主,便兩股戰戰,惶恐不安吧?」

  謝蘇默認。

  春掌柜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另起話頭,問道:「你可知道蓬萊主曾有一位逆徒,叫做謝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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