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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石中魚(四)

2024-09-10 20:11:30 作者: 郁都

  第20章 石中魚(四)

  春掌柜這一問,其實是明知故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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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知道眼前這位宋道友的底細,卻知道他跟明無應的關係一定不同尋常。

  何況他在逐花樓鬧事,就是為了這柄承影劍,而承影劍的上一個主人就是謝蘇。

  春掌柜這樣問,是想探一探眼前這位宋道友跟明無應究竟是什麼關係。

  謝蘇乍然從春掌柜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卻是神色不變,輕聲道:「知道,他……十年前死在了天門陣中。」

  「正是,」春掌柜道,「此人驚才絕艷,年少成名,可惜在天門陣中魂飛魄散了。」

  他語氣之中略帶惋惜,謝蘇在一旁默然聽著,並沒有說話。

  春掌柜觀察謝蘇神色,問道:「敢問宋道友可是他的故人?」

  謝蘇含糊道:「算是吧。」

  春掌柜又道:「聽聞他闖入天門陣之前,盜走了牧神劍,魂飛魄散之後,牧神承影兩劍就此失散。逐花樓窮盡人力,花了四年時間才找到這一把承影劍,但牧神劍在何方,卻始終得不到半點消息。」

  牧神劍是天下第一的神兵,只要現世,天地之間必然會有異象。

  可自十年前到現在,竟是一點牧神劍的消息都沒有。

  春掌柜道:「十年前出了這樁事後,蓬萊主出山,卻是哪裡也沒有去,徑直去了酆都。」

  謝蘇心思轉得很快,道:「你是說他……明無應去酆都尋找牧神劍?」

  「他當然是去找牧神劍了,」春掌柜道,「不然還能是去找他那徒弟的魂魄?謝蘇可是魂飛魄散,什麼也沒留下。就是酆都中最卑微的遊魂,也尚有一絲魂魄存世,蓬萊主怎麼可能是去找謝蘇?」

  春掌柜做過酆都的走無常,什麼是魂飛魄散,他可清楚得很。

  謝蘇輕聲道:「你說得是。」

  「有人說是牧神劍掉到了酆都的地界,鬼王將劍藏了起來,不肯交出。只是風聞蓬萊主離開酆都時,並沒有帶著牧神劍,回到蓬萊山之後,數年之間再也沒有下山。至於牧神劍是不是真的在酆都,那就不得而知了,那些鬼差對此事也是緘口不言。」

  其時天色近晚,天際一層淡紫色的霧靄。

  江風清寒,謝蘇立在船頭,似是若有所思,片刻後輕輕搖頭,笑了一笑。

  大約這十年間,世上再也沒有出過什麼轟動大事。

  所以他自不量力闖入天門陣魂飛魄散這件事,才引得人唏噓十年。

  船頭忽然走來一隊人,都是逐花樓的夥計。

  他們下船可不是去吃喝玩樂,而是找了建昌城內住在水邊的百姓,問了些關於那條青螭的事情。

  這時接近日落,逐花樓的夥計們令行禁止,這就回來了。

  「咱們去問了幾家見過青螭出水的商鋪,他們的說法可不一樣,有的說那條青螭有城門樓那麼大,有的說那青螭已經化龍了……」

  「那些失蹤的總有十幾個人了,大多是路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奇怪得很。」

  「是啊,被青螭吸血而死的人第二日或是第三日就會浮屍江邊……」

  逐花樓的夥計一一將自己打聽到的事情說出來,春掌柜聽在耳中,沉思不語。

  日已西沉,江霧漸濃。

  水中有春掌柜設下的符紙鎮守,但小心起見,太陽一落山,他就讓夥計們回到了船艙,不可在水上逗留。

  據城中人說,近幾日那青螭不知是一連殺了許多人吃飽了還是怎的,清晨和黃昏之時都不再現身。

  天色一黑,建昌城的人也都不敢再靠近水邊。

  此時江霧濃稠,水氣撲面,兩岸的商鋪人家自然是早早地關門打烊了,四周寂靜無比。

  春掌柜留了一半夥計排好次序,警醒值夜,另一半夥計今夜可以好好休息。

  他這樣安排,是怕今夜那青螭並不會現身,若是大家都點燈熬油地空等上一夜,明天清晨正是睏乏的時候,萬一那凶獸出現,就危險得很。

  逐花樓這艘商船船艙寬大,春掌柜自己也跟夥計們在一起守夜。

  但半個時辰之後,春掌柜便上樓來找明無應二人。

  常小四丟了。

  春掌柜語氣謹慎,但神色並不是太惶急,是來請明無應和謝蘇幫忙的。

  常小四負責守著船上的青燈不滅,那燈油的特性十分奇怪,在秘境中時用量極省,一盞燈油可以燒一天一夜。

  但一到現世,燈油消耗極快,每三個時辰就需要添新的燈油。

  午後他們進入建昌城,常小四隻給青燈添過一次燈油,照他的估算,若是今夜不添新的燈油,明日天不亮,青燈就會熄滅。

  常小四自身修為不低,人也機靈警醒,春掌柜一向對他放心,又命三個夥計與他一同到船頭添燈油。

  這本是常小四做慣了的事情,從船艙走到船頭添燈油,再走回來,也根本要不了多少時間。

  但一刻鐘過去,四個夥計竟然沒有一個人回來。

  可外面卻是悄無聲息,若是那青螭出現,打鬥聲、喊叫聲,哪怕是落水聲,總該有些動靜才對。

  且逐花樓的夥計人人都有一張特製的符紙,若是遇到處理不了的危險,以靈力催動符紙即可,其他人那裡立刻就會接到消息。

  船上的夥計論修為,是劉福、劉祿、劉壽這三兄弟最高,也是他們跟常小四一起去添燈油的。

  按常理來說就算是青螭突然出現,他們三個人也絕不可能連催動符紙發出警戒的時間也沒有。

  但常小四與劉家三兄弟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船上,他們的符紙卻都沒有被催動。

  有逐花樓的夥計想出去找他們,但春掌柜謹慎,沒讓他們出去。

  現在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他怕這些人出去找常小四他們,結果也是一樣無聲無息消失在船上。

  春掌柜將所有夥計留在船艙,讓他們閉門不出,自己帶著飛雲來找明無應和謝蘇。

  常小四他們消失的事情詭譎莫名,但春掌柜見過的風浪也不少,此時還算穩得住,見到明無應,他問道:「蓬萊主可感覺到了什麼異動?」

  明無應道:「如果你是問青螭的話,江上並沒有它的氣息。」

  春掌柜最怕的就是四人遇到青螭,已經葬身水底,聽到明無應這麼說,倒是有了些安慰。

  他附和道:「是。青螭身軀龐大,一息之間可以吞吐江海。若是青螭出現,外面必然不會這樣風平浪靜。」

  謝蘇道:「我們可否先去船頭看看?」

  春掌柜此來就是想請明無應和謝蘇二人下去看看,謝蘇主動這樣說了,他也不再客氣,四人一道下到船頭。

  外面夜色已深,江霧濃稠至極,一丈遠就已經看不到他人身影。

  飛雲那柄長刀之上掛了七枚金環,他走在最後,便不時撥動金環發出響聲,是告訴其他幾人自己的位置。

  謝蘇心道,這少年看起來粗枝大葉,飛揚桀驁,心思倒是很細。

  夜色之中看去,濃霧幾乎是灰色的。

  船頭那一盞青燈在灰霧之中若隱若現,時強時弱,仿佛是個什麼活物在呼吸吞吐。

  走到青燈旁,謝蘇看了看燈中所剩的燈油仍是滿的,常小四他們必然是添了燈油之後才消失不見的。

  濃霧之中四處寂靜,唯有水聲汨汨。

  謝蘇輕聲道:「這四周……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邪物的氣息。」

  明無應走到船頭,他身形高大挺拔,肩膀寬且平直,青燈從旁一照,在他身上鍍下一層淡色光暈。

  他望進江上濃郁灰霧之中,片刻之後回頭看向船艙,目中似乎有點點金芒。

  「船艙里出事了。」

  春掌柜聞言一震,動作最快的卻是飛雲。

  他揮手一震長刀,刀上金環碰撞,凌厲刀風盪開濃霧,下一瞬身影已經掠出。

  到得船艙門外,飛雲回頭望了一眼春掌柜,長刀立於身前護住自己,伸手便推開了木門。

  他臉上的神情猝然凝固,雙目圓睜,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船艙之中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沒有。

  春掌柜上前,將飛雲擋在一邊,提燈向船艙之中望去。

  幾點燈燭仍亮著,長桌上數隻瓷碗裡還有未喝完的茶水,飛雲買回來的桂花糖的紙包散開,那裡面的糖已經被眾人吃掉一半,剩下的散落在桌上,可船艙之中卻是絲毫打鬥的痕跡都沒有。

  仿佛他們上一刻還坐在船艙之中,等待春掌柜和飛雲回來,下一刻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春掌柜和飛雲都拿出了自己身上的符紙查驗,跟常小四他們幾個一樣,船艙里的夥計也都沒有催動符紙。

  春掌柜臉色鐵青,放出靈識探尋整艘商船,片刻之後,他才咬牙道:「此刻船上只有我們四個人了。」

  一線江風略略吹開濃霧,江上空茫一片。

  濃霧聚散之間,謝蘇忽然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他退後半步,肩膀輕輕撞在了明無應的身上。

  明無應道:「我在。」

  謝蘇輕聲道:「你覺不覺得……」

  他說到一半,聲音漸低,似乎是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感覺,想要形容時又覺得無處可尋,只是十分異樣。

  明無應道:「這麼短的時間,既沒有聽到有人打鬥,也沒有呼救的聲音,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出現了一個很強的對手,一瞬間就把所有人都制服了。但我在船上,如果有這個人,我不會不知道。」

  飛雲性子急,當即問道:「那第二種呢?」

  明無應卻沒立刻回答,他舉目望向濃霧深處,仿佛那裡面有什麼其他人都看不到的東西。

  他淡淡道:「或者,他們是自願離開的。」

  飛雲立刻道:「這不可能!在逐花樓的商船上,管事掌柜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違抗,也沒有一個人會丟下其他人棄船逃走。春掌柜說了要他們在船艙里等我們回來,就是船馬上要沉了,大家也不會動的!」

  他年少氣盛,突遭劇變,一船的人莫名其妙消失,卻連一點痕跡都找不到,憤怒之中,擡手就將刀斫在一旁護欄之上。

  長刀上金環兀自晃動不休,刀風淺淺盪開濃霧。

  春掌柜將提燈擱在護欄之上,雖然面色難看,聲音倒還算鎮定。

  他捏住長刀刀脊,將它收回,輕聲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先想辦法找到大家。」

  濃霧受刀風激盪,重新合圍上來,那提燈的光芒落入江水中,倒映出一團模糊光暈,隨水波粼粼晃動。

  謝蘇卻終於明白一直以來的那種異樣感從何而來。

  他揮手出劍,承影劍一聲清嘯,劍芒寒如秋水,劃出一道雪亮弧線,靈力蓬勃而出,劍風浩蕩,吹開濃霧,直抵江岸。

  春掌柜和飛雲擡眼看去,皆是悚然一驚。

  不知不覺間,商船離岸已有數十丈遠,他們停靠的那個碼頭早已不可見,兩岸景色竟是全然陌生。

  風吹水動,商船飄飄蕩蕩,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飄到了江心。

  提燈一照,那十數條手臂粗的纜繩全數斷裂,淺淺拖在水裡。

  濃霧合圍而來,江心黑水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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