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鬼市逐花(六)
2024-09-10 20:11:19
作者: 郁都
第13章 鬼市逐花(六)
逐花樓中的侍者皆身著素衣,不戴配飾,行動間穩妥有風度,將進入逐花樓的客人一一引到位置上。
這逐花樓內一二層卻是打通的,二樓被紫檀屏風分為一個個單獨的雅間,天花板上鑲嵌著無數夜明珠,柔和光芒將正下方的高台照亮。
高台上一個中年男子恭敬侍立,他袍袖間略略盈起,如有風灌入,顯然是一身修為已臻化境,靈力如有實質,護持在他周身。
一樓的台下暗處儘是桌椅,熟客貴客被侍者帶往二樓雅間就坐,一些散客和來逐花樓一飽眼福的鬼市中人則紛紛在一樓坐下了。
幾十名侍者腳下蓮步輕移,為每一位客人送上一枚木牌,上面以鮫人鱗片鑲嵌成海棠花形,被夜明珠的光一照,在昏暗處瑩瑩發亮。
若有客人看中台上的寶物,只管舉起手中木牌競價,自有逐花樓的人會一一記錄,絕無疏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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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微把玩著手上的木牌,只覺得上面的鮫人鱗觸手溫潤如玉,極為驚嘆。
一旁的侍者俯下身,為她斟茶。
不知道逐花樓上的是什麼茶,昏暗中看不出茶湯顏色,只覺得那茶香之中有凜然冰雪意,淺啜一口,只覺得靈台一片清明。
昏暗之中,其實也不大看得清身邊人的長相,似乎是逐花樓刻意為之。
只聽得身側另一桌有個女聲道:「這茶好香!」
與她同桌的男子笑道:「這茶叫塵霧隱,俗塵濁霧隱去的意思,可以助人修煉,你喝一杯這茶,便勝過在靈氣充盈之地修煉七日。多少人來逐花樓不只是為了見識那些世所罕見的珍寶,也是來蹭這一杯茶水。」
呂微低聲道:「塵霧隱,清淨存,果然有趣。」
又聽得另一桌上一個男子對那茶杯讚不絕口,說這制茶杯的玉石定是取自招搖山中的靈玉脈,細膩清潔,潤如羊脂。
呂微看了眼身邊的謝蘇,心裡有些忐忑。
連逐花樓里的茶和茶杯都這麼金貴,更不要說那個用來競價的木牌,上面鑲嵌的竟然是鮫人鱗,而一顆夜明珠足以被一個小國奉為國寶,在逐花樓里竟然密密嵌在天花板上,就如夜幕上的繁星一樣多。
逐花樓的財力之巨,已經遠超過尋常人的想像。
她從柳家內門弟子身上擼下來的靈寶所換的那點金子,又能在逐花樓里買到什麼呢?
呂微暗暗打量謝蘇神色,卻見這人氣定神閒地坐著,慢慢品茶,手指幾乎與那白玉茶杯一個顏色。
謝蘇仿佛知道她的心意,淡淡一笑,道:「先看看再說。」
台上的中年人兩手各持一枚月牙形的金片,一枚鏤刻為鳳,一枚鏤刻為凰,雙掌碰觸時,兩枚金片相擊,聲音極為清越,竟然將廳中眾人的說話聲都壓住了。
他微笑道:「多謝諸位今夜到逐花樓捧場,在座貴人之中有不少是我逐花樓的熟客,但還有一些生客,是第一次駕臨逐花樓,所以有些規矩,在下還是要囉嗦幾句……」
一是逐花樓中的珍寶,人人都可競價,價高者得。
二是逐花樓內不可妄動刀兵,雖然四周昏暗,但逐花樓中的侍者可以在夜中視物,有舉動不當者,一定會被侍者發現。
說完這兩條,中年人便用掌中金片發出聲響,有侍者將第一件寶物捧了上來,是一把白玉摺扇。
先前介紹塵霧隱茶的男子笑道:「這一定是秋掌柜了,若是換了夏掌柜,必定囉囉嗦嗦,要說出來二三十條規矩來。」
他身旁的女子問道:「那也有春掌柜、冬掌柜嗎?」
「自然有,逐花樓有春夏秋冬四大掌柜,他們性格各異,奇的是,這四個人長得竟然一模一樣,不知道是不是一母生下四子……」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快看台上的寶物吧。」
那把白玉摺扇被逐花樓定了一個底價,此後客人加價,只需要舉起手中的木牌。
白玉摺扇被一樓廳內西南角一個人競得,秋掌柜向那個方向點頭致意,又合掌令兩枚金片撞擊出聲,侍者便帶來了第二件靈寶。
逐花樓拿出的每一件珍寶都令人目不暇接,不僅有珍玩寶器,還有靈丹妙藥,乃至珍奇異獸。
隨著台下客人屢屢競價,寶物的價格也是水漲船高。
呂微聽著,暗暗吐了吐舌頭。
她偷眼看去,只覺得謝蘇仿佛心不在焉,一手執著茶杯,另一隻手放在桌上。
而他的目光卻不在台上那些尋常人一生也見不到的寶物上停留,而是時而看向二樓雅間,時而往四周昏暗處去看。
倒是鄰座那一男一女低語不斷,那男子顯然頗有見地,時常為身邊女子指點迷津。
呂微便側了側身子,去聽那男子品評台上的寶物。
「我想今夜來這逐花樓的人,大概有一多半都是為了承影劍來的。」
女子嘆道:「是啊,其中不就包括你我麼?」
「十年前仙門大會之後,蓬萊主閉關,他那位逆徒謝蘇盜取牧神劍,雙手持牧神承影二劍,闖入了天門陣,落了個身死道消的下場。呵,若是他闖過了天門陣,便不是如今這個欺師滅祖、不自量力的名聲了。」
女子笑道:「我聽說那謝蘇是個難得的美人呢,當年他在蓬萊學宮的試煉台上,一人一劍,千里落花,天地失色……」
那男子忽而一笑,道:「方才我說這謝蘇欺師滅祖,可不單單指他盜取牧神劍這麼一樁事……」
「還有什麼?」
男子賣了個關子,這才輕聲道:「據說這謝蘇對自己的師尊……起了別樣心思,這還不算大逆不道、欺師滅祖麼?」
女子輕呼一聲,連忙壓低了聲音,問道:「還有這樣的事?」
男子道:「傳說罷了,就算是有,他也已經死了十年了。可惜牧神承影二劍都在天門陣中遺失,也不知逐花樓費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尋回了這柄承影劍。」
呂微聽得入神,不覺四面都有人站起身走動。
台上那位秋掌柜笑道:「上半場已結束,客人們有需要洗手更衣的,自可隨侍者前去,還請廳內眾位客人品茗稍待下半場。」
在她身側,謝蘇亦站了起來,
呂微連忙道:「你去哪裡?我也要去。」
她忽然明白過來秋掌柜那句「洗手更衣」是什麼意思,臉頰微紅,可是謝蘇不在,她獨自坐在這裡難免膽怯。
謝蘇方才就伸手蓋在了那隻白玉茶杯之上,此時將茶杯推到呂微面前
他的手一打開,呂微便看到杯中茶水裡似凝了一小團銀亮的霧,好像月光照在溪水上那樣粼粼。
謝蘇道:「逐花樓內不可動武,不用太過擔心。這個留給你,若有什麼事,你將茶杯一摔,可以趁亂逃走。」
他撣了撣衣袖上淺淺的褶皺,隨侍者走到一樓迴廊之上。
謝蘇看準機會,自徐行的客人之間一閃身,便藏在一面厚重屏風之後。
方才他已經看得分明,秋掌柜一敲擊手中金片,便有侍者自高台後那扇門裡走出,想來所有寶物都暫存於台後,依次展示。
他給自己施了個術法,收斂了周身氣息,隱於無形,自屏風後走出,跟著一列端著茶壺去續新茶的侍者,將形貌化作侍者模樣,混入了逐花樓向來不對賓客開放的內層。
盜劍而已,他做過第一次,再做一次也算是輕車熟路。
只是這逐花樓擺了這麼大的排場,又有如此財力,想來有不少修為高絕的護衛,又或是樓中頗多精妙機關。
想要盜劍,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謝蘇如今身上的靈力十不存一,本不該這麼輕舉妄動。
但承影跟隨他多年,與他心意相通,已知承影劍近在咫尺,謝蘇不能不試一試。
他隨著那一列侍者進入廳後一個小房間,裡面一張長桌上擺滿了巴掌大的小碟子,裡面是各色精緻點心。
一個穿紫衣的男子站在桌邊,手裡拿著一本冊子,上面記錄的是一些貴客的喜好,他便按照冊子上的內容囑咐侍者將茶點送至二樓對應的雅間。
侍者手中茶壺中的舊茶都被換掉,謝蘇手裡的那隻白玉茶壺中也換上了新茶,一時間室內茶香四溢。
那紫衣男子卻好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隊伍末尾點了兩個人到他眼前。
謝蘇也在其中。
紫衣男子換掉他們二人手中的白玉茶壺,端來了一疊馬蹄糕,將一隻紫砂茶壺放在謝蘇手中的托盤之上,道:「冬掌柜只喝白茶,他此時正在清暉堂,你們給他送去吧。」
謝蘇身旁那個侍者對著紫衣男子輕輕點頭,便轉身走出了房間。
謝蘇跟在他身後,兩人向迴廊深處走去,倒是離大廳越來越遠。
謝蘇一面往前走,一面記下了逐花樓里的構造和來路。
途中又跟一隊侍者擦肩而過,他們手裡都捧著大小不一的錦盒,想來裡面各有靈寶。
這些人行動小心,並不多嘴多舌,竟沒有一個人閒聊廝鬧,顯然是訓練有素。
也虧得如此,謝蘇一路上只跟在那名侍者之後,不必開口。
那侍者帶著他到得清暉堂門前,卻聽得裡面有一個人在說話。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快出去。我已經跟你說了許多次,你要的那種香料,要再等三個月,我們海上的商隊回來才有,你怎麼——」
「三個月,不行!」說話的男聲顯然絕望已極,嘶啞道,「我求求你,多少錢都可以,你們逐花樓不是只要有錢,什麼都可以買到嗎……」
謝蘇身前那位侍者恍若不聞,伸手敲了敲門。
只聽得腳步聲移至門前,清暉堂的門被打開。
那開門的人跟高台之上的秋掌柜長得一模一樣,兩人裝扮亦是相同,這便是逐花樓的冬掌柜了。
謝蘇跟著身前那位侍者進去,將茶點放在桌上。
未得冬掌柜發話,他們便安靜侍立在椅後。
謝蘇卻看到一旁的屏風背後,有人影來回走動,影影綽綽的還能看到幾個擺放在牆邊的多寶格。
冬掌柜自顧自坐下,倒了一杯茶,看向那個已經跪在地上的人,說話時的聲氣一點也不客氣。
「你快走吧,三個月後,若你還想要那種香料,再來就是了。」
先前說話的那個人低著頭,雙拳緊握,倒不像是急怒攻心要動手打人的樣子,而是太害怕了,太惶恐了,若是手不緊攥著,就會發起抖來。
他擡起頭時,臉色灰敗,雙目不斷游移。
謝蘇這才發覺,這個人他是見過的。
眼前這個如驚弓之鳥的人,就是謝蘇今夜早些時候在樂坊中見過的那個當朝探花,文天冬。
他忽然一發狠,低聲威脅道:「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法子,必須給我那種香料,否則——」
那冬掌柜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笑著搖了搖頭。
他悠閒吹著杯中冒著熱氣的茶,道:「逐花樓對已經售出之物作何用途一向不關心,探花郎一再糾纏,是想要在下破一破這條規矩嗎?」
文家家財萬貫,文天冬自己也貴為當朝探花,但他似乎直到此刻才察覺自己惶恐驚懼之下說了什麼,後悔不及,撲上來就要抓住冬掌柜的衣袖。
這逐花樓深淺未知,謝蘇意在盜劍,不願在此浪費太多時間,放出了一縷靈識試探。
他一身靈力雖然十不存一,但靈識未損。
就算逐花樓中有靈力不俗的修士,只要此人修為低於謝蘇原身,就察覺不到他放出的靈識。
此時只好稍稍冒險了。
謝蘇的靈識一觸而收,發覺那道屏風之後通向一個極大的房間,擺放著諸多靈寶,暗門四通八達,最緊要的是,他竟然歪打正著來對了地方。
那房間連接著外面的大廳,這裡面的靈寶就是稍後要一一拿出去競價的。
冬掌柜避過文天冬的糾纏,對謝蘇及另一位侍者道:「把他送出去。」
方才謝蘇已經探知,這個冬掌柜並不像台上的秋掌柜一樣修為高深,他身上居然毫無靈力。
可就在這一瞬間,屏風之後人影忽然亂了,響起了幾聲輕呼。
雪亮劍光大盛,如明月照空千里。
一道清嘯響徹內外。
承影劍在匣中微微顫動,發出一聲柔和的劍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