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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鬼市逐花(一)

2024-09-10 20:11:12 作者: 郁都

  第8章 鬼市逐花(一)

  謝蘇這恍然一夢,竟夢到了蓬萊山。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

  求仙修道之人,大多離群索居,遠離浮塵濁世,選那些鍾靈毓秀、人跡罕至的深山修煉。

  西有崑崙山,北有無極宮,南有滄浪海,無不是隱秘仙境,凡人難以觸及。就連那南疆的烏蠱教,也將自己隱藏在群山的煙瘴之中。

  而在這些仙門之中,蓬萊山幾乎是最神秘的。

  蓬萊山被溟海包圍,原本只是一座傳說中的仙山,隱於秘境之中,瞭然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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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修道者多有想要探訪這座海上仙山的,乘了巨大木船妄圖渡過溟海的風浪,汲汲一生上下求索,卻始終找不到蓬萊的所在。

  抱憾者太多,還有許多人葬身溟海,再也沒有回來。

  蓬萊秘境打開的那一日,正是明無應過得天門的那一日。

  他以劍道破天道,不知為何,卻沒有飛升,御劍而行,自天門陣中回來了。

  劍光照空天自碧。

  天門陣被破,天地之間異象不絕,長風流雲,星漢燦爛。

  蒼茫天地之間,似乎有鍾罄之音。

  有人說,是天上白玉京為明無應打開一線,一棧雲橋長達千丈,橫跨天際,瓊樓玉宇,千樹花開。

  長風回還,明無應沒有回頭。

  於是蓬萊秘境轟然洞開,自此成為了明無應的居所,世人稱呼他為蓬萊主,那是蓬萊主人的意思。

  謝蘇初上蓬萊山時,發覺山上四時與其他地方不同。

  山上東南西北四面,對應著春夏秋冬四時。

  灼灼桃花之後是萬頃深碧竹林,竹林之後有滿山滿谷的紅楓,百丈飛瀑落下。過了楓林,又看得到一處冰封的寒潭,山上白雪皚皚,處處都是晶瑩冰雪。

  春夏秋冬,一日覽盡。

  溟海之外時令如何,擾不了一處蓬萊自成氣候。

  明無應的居所在水上,水平如鏡,所以叫鏡湖。

  謝蘇還小的時候,用術法折了個紙船,躺在船上在鏡湖裡漫無目的地漂游。

  盪著盪著,他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頭頂星子密密的,落入水中,碎成流光,滿船清夢壓星河。

  然後撲通一聲,謝蘇就掉進了水裡。

  紙船的術法被明無應破掉,聽著謝蘇落水的聲音,他在房中放聲大笑。

  那星光似乎落入謝蘇眼中。

  他睜開眼,看到的卻只是馬車的車頂。

  腳下的路不好走,馬車跟著慢慢顛簸。

  他望著馬車車頂,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伸手摸了摸自己胳膊上釘著的硃砂骨釘。

  原來他只是做了一個夢。

  謝蘇頭一扭,看到明無應坐在旁邊,正在閉目養神。

  外面的天色大約已經暗下來,馬車之中謝蘇不足以看得分明。

  他不動聲色地坐起來,掀開帘子一看,外面果然日已西沉。

  也就是說,他已經昏迷了近乎一天一夜。

  那駕車的人身無靈力,大約不是修仙之人。

  道路兩側的新雪已經被往來車轍碾作泥濘,所以馬車行得顛簸。

  謝蘇完全不知道自己昏迷之時,明無應在自己身上施過多少探查的手段。

  就好比他身上釘著的硃砂骨釘,只消撩起袖子就看得到。

  他昏倒在白家祠堂,現在醒來時又是在馬車之中,身旁還坐著他的師尊。

  謝蘇生性如此,並沒有多少僥倖之念,他覺得明無應必定是認出他了。

  此前在白家,他還能裝得不動聲色,是因為頂著沈禕的軀殼,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破綻。

  可只要一想到師尊可能已經認出了他,謝蘇就覺得心緒難言。

  在明無應閉關之時,他盜取牧神劍,闖了天門陣,牧神劍被他弄丟了,自己也葬送在那天門陣中。

  流浪生死,真道已失。

  他無顏面對明無應。

  須臾之間,謝蘇已經做了一個決定:他要跑。

  只要明無應不當面揭穿他,他就頂著沈禕的軀殼,按他給自己編造的身世,當那個姓宋的山中無名散修。

  然後找個機會,逃之夭夭。

  謝蘇的性格就是這樣,拿定了主意,他反倒安寧下來。

  明無應雖然好像睡著了,但謝蘇卻不敢打這個賭。當年在蓬萊山上,明無應的靈識都能覆蓋整個蓬萊秘境,遑論現在。

  所以他安安靜靜坐著,並沒有急著在此時就逃跑。

  大約一刻之後,明無應睜開眼睛,看了謝蘇一眼。

  明知道自己可能已經被明無應看穿了,謝蘇也不敢主動出聲再給自己編排太多謊話,說一個謊話就得用一堆謊話來圓,他寧可少說話,也不想給自己挖太多坑。

  於是謝蘇揭過了「你為什麼要救我」「我為什麼會跟你在一起」「我昏迷多久了」這些問題,開口就是:「這是去哪裡?」

  明無應道:「臨江城。」

  謝蘇默然無語。

  明無應又道:「你為什麼不問我去臨江城幹什麼?」

  謝蘇道:「去幹什麼?」

  明無應望著他,忽然笑了一下:「不為什麼,天黑了,這條路上最近的就是臨江城,難道你想走夜路?」

  謝蘇不知道自己昏迷後,小神醫又跟明無應說了什麼,總之現在雖然還是覺得手腳冰冷,但那種寒意比起昨日在白家卻是好受了許多。

  不知道是小神醫給他用了什麼藥,或是明無應又給他渡靈氣了。

  白無瑕用的這種禁術,謝蘇從前在蓬萊學宮的藏書閣里讀到過,以性命為契,以靈寶為引。

  硃砂骨釘釘在他身上,謝蘇的靈力十不存一,遇到強敵很難抗衡。

  這硃砂骨釘,他必須想辦法除去。

  第一個鬼面人被他用硃砂骨釘貫穿,又在冰湖中如滴墨入水一般消失了。

  第二個鬼面人是柳啟所化,出手傷了他之後,被明無應的劍氣所傷,也只剩下一個鬼面具而已。

  鬼面人只不過是傀儡,那個在幕後操縱的人必然不會輕易現身。

  但第二個鬼面人消失之前,已經發現柳清言找到的硃砂骨釘是假的,他或許已經看出真的硃砂骨釘在謝蘇身上。

  那鬼面人就還會來找他。

  廢了這麼大的力氣設陣殺人,為的就是白家這七枚硃砂骨釘。

  殺了那個幕後的真兇,禁術自然解開。

  謝蘇自顧自盤算著這些事情,沒有注意外面天色已經黑了。而在夜幕徹底降臨之前,他們的馬車終於進了臨江城。

  臨江城是陳朝北部國境最富饒的一座城,亦有一些仙門世家在此。

  世間修行者眾,連陳朝皇室之中也不乏求仙問道之人,國都之中有天清觀,觀主是修道之人,也是陳朝的國師。

  上一任國君便對這國師非常推崇,他龍馭賓天之前還下了幾道詔書,說讓他的幼子,也就是未來的小皇帝以國師為師,每年須在天清觀住上一個月。

  上行下效,皇室宗親、王公大臣們便都以結交修道之人為榮。

  這臨江城之中的高官富賈,府上也都住著修仙之人。

  只看臨江城城門之上日夜不熄的二十四支通臂巨燭,必是修仙之人的手筆。

  那蠟燭之中有術法,燭影可以照出妄圖混入城中的邪魔,是一道鎮守。

  甫一進城,謝蘇就發覺城中到處張燈結彩。

  雖則新年未過,城中張燈結彩也算自然,但術法織就的條條彩練在街巷之間穿梭,一盞一盞的燈燭將商戶照得亮如白晝,上面寫的卻都是祝賀人金榜題名的吉祥話。

  原來是年前放榜,臨江城中有一富商之家裡出了個探花郎。

  這滿街的鋪子都是他家裡的產業,這樣的喜事當前,大宴全城,一月不止。正月十五本就要賞燈,這富商便在全城張燈結彩,引得百姓競相出遊觀看。

  這臨江城多有修道之人鎮守保護,是以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也沒有宵禁,百姓在城中遊玩賞燈,街上摩肩接踵,馬車竟在街邊被堵得水泄不通。

  明無應和謝蘇二人索性下了馬車步行,已經入夜,街邊就是一間客棧。

  謝蘇還在想自己該挑個什麼時機逃跑,便似瞌睡遇上枕頭,臨江城內遊人如織,正是他混入人群逃跑的良機。

  只聽明無應在耳邊道:「跟我進來。」

  謝蘇收了心思,看著一隻腳已經跨入客棧門檻的明無應,低頭隨他走了進去。

  不急在一時,等今晚月上中天,他再悄悄跑了便是。

  料想也不會那麼巧,那客棧老闆也不會說今晚客房只剩下一間。

  客棧老闆打量他們二人,覺得像是修道之人,神色愈發親切恭敬,說還有上房兩間,推窗便可見月。又說他這客棧位置有多優越,沿街邊走上一段就是燈火最好看的地方。

  明無應看了謝蘇一眼,道:「一間上房就好。」

  謝蘇一愣,尚未來得及出聲,就聽那客棧老闆連連應下,招呼了小二引他們往樓上走,又殷勤詢問是否要準備飯菜,是否飲酒,需不需要準備熱水沐浴。

  謝蘇便如一棵原地紮根的樹,反應過來之後,跟著明無應上了兩階台階。

  那木樓梯踩上去有咯吱咯吱的聲音。

  到了那間上房門口,小二分外殷勤,推開房門,弓著腰等他們入內。

  謝蘇卻躑躅不前。

  明無應似笑非笑的,問道:「怎麼,你覺得這客棧不好?」

  謝蘇在蓬萊山上學成,下山遊歷之時,荒郊野外、亂葬崗前都睡過,自然不是挑剔客棧房間好與不好。

  「不是……這客棧很好。」

  明無應道:「那你怎麼不進去?」

  謝蘇輕聲道:「一張床,怕是睡不下。我睡覺不老實,會來回翻身……還會拳打腳踢。」

  明無應便低頭問那小二:「你們客棧的床不夠大嗎?」

  若是個精明乖覺的小子,定會說客棧的床是標準尺寸,但二位皆長身玉立,不若一人一間房,晚上好好歇息。這樣便可為客棧多賺些收益。

  但這小二顯然本分老實,誠懇道:「夠大,足夠睡得下二位。」

  「那就得了,」明無應轉而又看向謝蘇,笑了一下,「至於你這睡覺不老實的毛病,我會看著辦的。」

  作話:

  「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出自《論語·微子》

  「劍光照空天自碧」出自李賀《秦王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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