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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硃砂白玉(三)

2024-09-10 20:11:06 作者: 郁都

  第3章 硃砂白玉(三)

  白家大宅庭院深深,一重又一重,裡面實在大得很。

  若是一間一間找過去,怕是要等天黑了。

  那個從白衣女鬼手中逃回來的弟子已經被嚇瘋了,雙目失神,只一味躲在旁人身後顫抖,說不清女鬼出現的地方在哪。

  將眾人分散開尋找或許更快,但柳清言沉吟良久,不敢下這個決斷。

  最後一個女修站了出來,她不是柳家的外門弟子,是個醫女,行醫路上遇到匪徒,被柳家的弟子救下來,在柳家住了許久。

  她靈力低微,醫術卻很高明。修仙之人日常比試切磋,身上多有傷損,她便為他們醫治,時間長了,被柳家弟子喚作小神醫。

  她本已拜別柳家,要去浥陽城投奔親眷,途中迷路,恰巧又和前往白家探查的柳家弟子相遇,便一道來了這裡。

  小神醫從袖囊中掏出一隻雪貂,捧在手上竊竊私語,又拿出一株通體朱紅的草藥餵給它。

  

  那雪貂極有靈性,叼著草藥,從小神醫的臂上跳到腰間,鼻子輕輕抽動,輕巧地落在地上,沿著迴廊向前跑去。

  小神醫道:「它對血腥氣極為靈敏,我們跟著它走就是了。」

  雪貂跑上一段,還會停下來等等他們,漆黑的小眼睛圓圓的,閃著靈性的光。

  那株朱紅草藥被它用前爪捧著,吃了個乾淨。

  跑到一個院落里之後,雪貂又直起上身嗅聞了一下,回身跑向小神醫,抓著她的裙擺,自她腿上尾巴一擺便鑽入袖中。

  小神醫道:「就是這裡了。」

  柳清言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一起進去吧。」

  他話音未落,那名嚇瘋了的弟子忽然發作得更厲害了,癱坐在地上,涕淚橫流,已不能辨認他人,無論如何也不肯進去。

  柳清言便點了兩個弟子拉住他,請小神醫先看顧一下,自己率先走進堂屋。

  其餘弟子魚貫而入。

  謝蘇正要舉步進去,眼前便橫過一條手臂,將他攔住。

  來這裡的一路上,明無應都跟在謝蘇側後方的位置。

  謝蘇瞧不見他的神情,生怕自己露出什麼端倪,實在不知道明無應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有時故意放慢一步,用餘光去看明無應。

  明無應手裡轉著那個鬼面具,問道:「你是不是想要這個?」

  謝蘇仗著自己如今寄居在沈禕的軀殼之內,相貌氣息完完全全是另一個人,沉了心神跟明無應對視:「我說想要,你會給我嗎?」

  明無應笑了笑:「不給。」

  謝蘇微微抿了下唇。

  明無應忽然道:「方才你說你叫什麼來著?」

  「我未曾說過。」

  明無應笑道:「那就是我記錯了。」

  謝蘇遲滯一下,覺得此時再不報上名姓顯得實在怪異,輕聲道:「我姓宋。」

  「宋什麼?」

  「名字……不好聽,不便相告。」

  昨夜謝蘇在明光祠里遇到柳家眾人,給自己捏的名字叫做宋承影,柳家弟子目下無塵,根本懶得理他,也並沒有問他叫做什麼。

  但此刻對著明無應,宋承影這個名字是絕對不能用的。

  因為從前謝蘇的佩劍就叫做承影。

  他在天門陣中身死之前,承影劍和牧神劍一道自他手中滑落,不知道掉到什麼地方去了。

  謝蘇從前對明無應是徒弟對師尊的敬,後來夾纏著生出許多不該有的心思,又做出了盜取牧神劍,闖進天門陣這樣的事,不可不謂是生了心魔。

  魂飛魄散又重生這一遭,謝蘇自己尚未理清心頭諸多雜念,就莫名其妙遇上了他這師尊。

  又被明無應低頭注視著,一時之間連個假名也編不出來。

  「我姓謝。」明無應道。

  謝蘇全部的心神都用在讓自己不要露出破綻,道:「我知道。」

  明無應追問道:「你真的知道?」

  謝蘇只覺得後心微微起了冷汗,強自鎮定道:「知道,在溫泉邊,你說了你姓謝。」

  明無應的目光在他臉上一勾,沒說什麼,只是笑了一下。

  笑得謝蘇如坐針氈。

  待明無應跨進大門之後,謝蘇才舉步入內,見明無應不再注意他,走到了房間的另一邊,將自己掩在幾個柳家外門弟子的身後。

  這間屋子是白家的祠堂,正廳端正擺著白家先祖的靈位,兩根碗口粗的柱子上掛著楹聯。

  兩邊的木架子上全是燭台,燭淚極長,拖曳下來,想來自白家出事之後,再也沒有人給這裡換上新的蠟燭。

  白家歷代牌位之下,兩具屍首橫陳地上。

  這兩個均是柳家外門弟子,死狀可怖,胸口衣衫翻卷,血跡淋漓。

  柳清言蹲在他們身邊,用劍鞘翻開那快碎成布條的衣衫,露出了下面的傷口。

  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兩具屍首胸前各自有三道傷口,那傷口極其猙獰,相距半寸,邊緣都是模糊的碎肉,裂口極深。

  謝蘇遠遠站在最外圈,覺得那傷口既非刀傷,又非劍傷,倒像是什麼猛獸的爪痕。

  他只覺得衣袖被人牽扯了一下,低頭看去,是那個呂微看到屍首身上的傷口,十分害怕,瑟縮在他身後。

  眾人都戒備起來,柳清言收回劍鞘,同身邊幾名柳家弟子低聲交談了幾句,揚聲說道:「不知謝仙師有何看法?」

  他口中的謝仙師,自然也就是明無應,從眾人之間穿行而過,停在那兩具屍首旁邊,卻是連看也沒看。

  「柳小道友覺得,這殺人兇手,是人還是鬼?」

  柳清言身為柳家這一輩之中的佼佼者,在家族之中地位超然,柳家內外門弟子皆以他為尊。

  他又自負年紀輕輕一身修為,和仙門世家的優越出身,在外行走時頗為自矜,遇到其他仙門的道友,總是被捧著的時候居多。

  可這位謝仙師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他的面子,柳道友就是柳道友,加個小字,便如仙門之內稱呼六七歲剛能感知天地氣韻的小童子一般。

  柳清言皮笑肉不笑道:「目前還不好說。」

  有一外門弟子輕聲道:「天快黑了,不如我們先離開這裡……」

  他聲音雖輕,卻被柳清言聽在耳中。

  柳清言神情嚴肅:「若兇手是人,他必定跟白家滅門脫不開關係,我們這次來就是為了查明滅門真相。若兇手是鬼,這城中百姓甚多,我輩修仙之人,更應該將除魔衛道視為己任,怎能因心中恐懼就退縮?」

  他話音剛落,一道悽厲尖叫響起,仿佛是從東側院傳來。

  柳清言看了看明無應,對著他一拱手,帶著柳家弟子朝東側院去了。

  謝蘇眼睛上蒙著白綾,大半時候都靠靈識看人觀物,柳家弟子一動,他就貼著邊隨他們一起往外走,不給明無應上前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到得東側院,一名柳家外門弟子癱軟在地。

  柳清言一看到他,就問:「怎麼只有你一個人?」

  那弟子面色慘白,腳軟得站不起來,任憑同伴將他扶起,道:「在……在裡面,他們……都死了。」

  柳清言身邊一直有兩人陪同,一個身材高大健壯些的,叫做柳承,先前對呂微呼來喝去,對謝蘇冷嘲熱諷的都是他。

  聽得這話,這柳承眉毛倒豎,直接上前推了那弟子一把,粗聲道:「你說什麼?怎麼可能?」

  另一人叫做柳啟,瘦長臉,身子也單薄些,總是在柳清言身後站著,不常說話,這時見柳承發怒,輕聲道:「進去看看就知道是真是假。」

  柳承一手拎著那弟子的衣領,上前直接踹開了房門。

  看清房間內的景象後,眾人皆是一驚。

  裡面赫然便是三具屍首,血腥氣濃郁得讓人作嘔。

  床上躺著的是那個先前被嚇瘋了的弟子,另一名照顧他的弟子倒在床邊,頭低低地垂著。

  兩人身上俱是鮮血淋漓,床褥被血浸透,連地上都積著小小的血泊。

  他們倆眼睛都睜著,臉上的表情僵硬而怪異,仿佛見到了世間最不可能出現之事。

  地上躺著的人卻是那個小神醫,她身上並無傷口或是鮮血,只是已經氣絕多時。

  柳承推了一把那名弟子,道:「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弟子遭逢巨變,渾身發抖,牙齒都打戰,半晌才能說清楚話。

  「你們一進去,小六就開始說胡話,小神醫見他瘋得厲害,讓我們找個平整地方把他放下,她要用針刺激他的穴位,我們就把小六搬到了這個側院裡面。後來小神醫給他行了針,小六不再渾身抽搐了。小神醫給了我一枚丸藥,讓我給小六吃下去。可那丸藥好大一顆,小六怎麼也咽不下去。小神醫讓我去找點水來,把藥化開,我答應了,就往外走,又被小神醫叫住了。」

  他渾身瑟縮起來,顯然是十分害怕。

  「小神醫說這白家很邪門,我們不要單獨行動,就跟我一起出去找了水,我在院裡用水化藥,小神醫便推門進去了,又過了一會兒,我聽見房間裡有什麼聲音,就走了進去,才發現他們都死了,小神醫……小神醫是給嚇死的!」

  柳啟蹲在地上,扣住小神醫的手腕,道:「氣息已斷,腕脈已停,她身上並無其他傷口,確實是嚇死的。」

  柳清言皺眉思索片刻,道:「從現在起,所有人都不能離開,不可單獨行動。」

  他走到床前,以劍鞘撥弄那兩名弟子衣襟,傷口與祠堂那兩具屍首身上的傷口相似,都是三道爪痕,深可見骨,邊緣皮肉破碎,十分猙獰。

  柳清言冷著面孔,問道:「你可看清是兇手是什麼人?」

  那弟子發著抖,道:「看……看清了,是一個白衣服的女鬼……我推開門的時候,她就在小神醫身上趴著,我大叫一聲,女鬼就消失了!小神醫……小神醫就是被女鬼給嚇死的……」

  「錚」的一聲,是那柳清言拔劍出鞘,那口寶劍寒芒閃閃,映著柳清言的面容。

  「今日我必誅這妖邪!」

  其他幾個柳家弟子紛紛呼應,謝蘇隱於人後,忽然發覺明無應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他只覺衣袖被扯了一下,只道又是那個叫呂微的女修。

  擡眼看時,呂微卻站在房間另一邊,呆呆望著地上小神醫的屍首,抽了一口氣,兩行眼淚便滾滾而下。

  昨夜在明光祠,她們二人依偎睡下,想來關係很好。

  謝蘇收回目光,不期然與一雙漆黑滾圓的小眼珠對上。

  那隻雪貂看他一眼,尾巴一甩,便隱沒在了謝蘇的衣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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