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月出皎兮

  姮娥從床下的籃筐里翻找了一會，拿出了那個小盒子。

  「逄蒙兄弟，我和相公商量過了，我們都不準備成仙，只想安安穩穩地度過這一生，白頭偕老。現在想來，這不死靈藥交給你最合適了。」姮娥將小木盒打開，那一顆半靈丹靜靜地躺在裡面。

  杜羽沒有接過靈藥，繼續舉著尖刀。

  

  「逄蒙兄弟？」

  「把那一整顆拿出來。」杜羽又說。

  姮娥很是不解，眼前這個男人曾經兩次為了自己的相公拼上性命，也沒有接受王母的賞賜，可他如今怎麼像變了一個人？

  姮娥把那一整顆靈藥拿了出來，然後把半顆靈藥和木盒放下了。

  「逄蒙兄弟你只要這一顆嗎？」

  杜羽咬了咬牙，說道：「吃了它。」

  「吃了……它？」姮娥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杜羽，又看了看靈藥，「你是說讓我吃了它？！」

  「是的，你把靈藥吃下去。」

  姮娥還是不太理解：「逄蒙兄弟，你大晚上的拿著尖刀來到我房中，理由竟然是要逼我吃下靈藥，就地成仙嗎？」

  「沒錯。」杜羽心情複雜，不敢看姮娥的眼睛。

  「我不吃。」姮娥直接把靈藥放回盒子，「雖然我不知道逄蒙兄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我感受不到你的惡意，你希望我成仙，但我並不想。你現在要怎麼做？拿那把刀刺傷我嗎？」

  杜羽手中拿著尖刀的手不斷顫抖，現在要怎麼做？

  真的要傷了姮娥嗎？

  可我有什麼理由傷害她呢？

  董千秋微微嘆了口氣，把頭轉到一邊，對於「傳說管理局」來說，這種場面見的太多了。

  「姮娥姑娘，我接下來說的話，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我絕沒有撒謊。」

  姮娥疑惑的看著杜羽，沒有搭話。

  「若你不能飛升成仙，這世界上將有數不清的人死於非命，我沒有任何辦法了，我想不出一個不傷害任何人就解決這件事的辦法……若你……若你飛升成仙，你不會死、大羿哥不會死……那些無辜的人也不會死……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向西王母索要另一枚靈藥……我儘量讓羿大哥也飛升成仙，從此你們永世相伴……」

  「逄蒙兄弟。」姮娥打斷道，「你在撒謊。如果有兩枚靈藥，西王母又怎麼會拿出一顆半呢？」

  「我……我……」杜羽咬著牙，說不出話。

  是啊，如果真的有兩顆靈藥，西王母又怎麼會只拿出一顆半呢？

  「相公曾經說過，你和戰兄弟一樣，你們始終都會知道未來要發生什麼事情，看到你幫相公射下九個太陽，我便相信了這一點。」

  「姮娥姑娘……你……」杜羽不知道姮娥要說什麼。

  「我只想問你一件事，在吞下這顆靈藥之後，我和相公會有怎麼樣的未來？」

  杜羽思索了一下，說道：「你會變成最著名的仙女之一，將擁有多姿多彩的人生。但是大羿哥，我不知道。」

  「逄蒙兄弟，聽你的語氣，我在未來根本就沒有和相公在一起，那你又為什麼會說我的人生多姿多彩呢？」

  「我……」

  「逄蒙兄弟，你過來坐下，我們說說話。」姮娥苦笑一下，坐到了椅子上。

  杜羽心中有愧，依然在原地沒有動。

  「你知道嗎？十年前我第一次在山上見到大羿，他像個野人一樣，整整半年沒有打理過頭髮了，一個蓬頭垢面的野男孩，居然在我醒了之後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禮，你能想像到那場面多好笑嗎？」

  「姮娥姑娘……你到底要說什麼……」

  「後來，我們成親了，決定要今生今世相守在一起，我們沒有高堂，也不信這天地，所以夫妻對拜了三次，從那一天起，大羿就是我的全世界，他是我的天和地，也是我的家人，從此我的眼中只有他一人，他開心，我便開心，他苦惱，我也苦惱。」

  「姮娥姑娘……」

  「當我看到天上第一次出現十個太陽的時候，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感覺我要失去大羿了。但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會失去大羿，每次他出門去誅殺妖獸，我都會站在村口，每日都折下一根桃樹枝為他祈福，好在他每一次都平安無事的回來了，可是逄蒙兄弟你知道嗎？那種感覺依然在，那種失去他的感覺依然在。」

  杜羽的神情非常的失落，他只能喃喃自語道：「姮娥姑娘，對不起，你不要再說了……」

  「你和相公都是心懷天下的人，我幫不上任何忙，如果像你所說，我吞下這顆靈藥可以拯救數以萬計人的性命，那我相信你。我相信就算是相公，也會和我做出一樣的選擇。」姮娥慢慢把靈藥拿在手中，但仔細看去，她的眼中也滿是熱淚了，「逄蒙兄弟，我和你說這麼多，只是想告訴你，我離不開大羿，如果有任何的一絲可能，我都希望你能讓他和我在未來相遇，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我……我一定答應你……」杜羽聲音顫抖著，始終不敢看姮娥的眼睛。

  姮娥微微一笑，將整顆的靈藥吞入口中：「大羿的這件衣服我終於縫補好了，拜託你交給他吧。」

  杜羽接過那件衣服的同時，姮娥緩緩地飄了起來。

  「姮娥嫂嫂，逄蒙大哥，你們在嗎？」

  有窮忽然推門而入，眼前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逄蒙正拿著一把尖刀對著姮娥，姮娥飄在半空中，手中拿著打開了的藥盒，裡面只剩半顆靈藥了。

  「逄……逄蒙！你做什麼？！」有窮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大吼一聲，衝過來將杜羽撞倒，還趁機搶奪他手中的尖刀，杜羽為了不傷到有窮，趕緊放開了手。

  「有窮，不可無禮，是我自願吞下這顆靈藥飛升成仙的。」姮娥緩緩升空，在月下美得令人窒息，「從今以後你們二人一定替我照顧好大羿。」

  不等二人反應，姮娥已經衝破了屋頂，直接飛到了空中。

  由於夜晚格外涼爽，許多人還在屋外納涼，卻正好看見了這驚艷的一幕，一個美的驚心動魄的姑娘，居然在這滿月之夜飛升了。她穿著一件不算華美的衣服，卻遮不住那過人的美貌。

  「啊！是姮娥啊！」

  有村民大喊了起來：「姮娥飛天了！」

  很快，村民的聲音驚動了更多的人，附近幾個村落的人全都出來看著姮娥飛天成仙。她奔著月亮直直飛去，好像她本來就應該是那天上的仙女。

  那眼神如一陣從未來過人間的風，一眼望盡半生愁。

  屋內，有窮回過神來，惡狠狠地看著杜羽。

  「逄蒙！你！」有窮拿著尖刀對著杜羽，「一定是你想搶奪靈藥，姮娥嫂嫂被逼無奈自己吞了下去！」

  「我……我沒有……」杜羽痛苦地搖了搖頭。

  「沒有！？」有窮大喊道，「那你為何手持尖刀！」

  杜羽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含著淚看著手中那件大羿的衣衫，從見到姮娥起，她就在縫補著這件衣衫，這一針一線都是對大羿的愛意，杜羽看了看領口，那裡還刺著「月出皎兮」四個字，一瞬間，杜羽無數回憶湧上心頭，他把衣服扔在一旁，流下了眼淚。

  「你不要在這裡假慈悲！是你害我再也見不到姮娥嫂嫂了，是你害大羿哥再也見不到娘子的！」

  有窮怒吼一聲，拿著尖刀就向杜羽刺了過來，杜羽閃避不及，一刀被刺中了小腹。杜羽慘叫一聲將有窮推開，然後跌跌撞撞跑出了屋子。

  「杜羽！」董千秋驚呼一聲，趕緊回頭去看杜羽的肉身，小腹處也多了一道傷口，鮮血像打開的水龍頭一樣的往外冒。

  「快幫他處理傷口！」董千秋大喊。

  杜羽狼狽的跑在路上。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結局？

  杜羽捂著自己的小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離自己遠去，他朝著遠離村子的地方走，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這裡。

  第二天，姮娥飛月的消息不脛而走，有人說她忍受不了貧苦的生活，趁大羿不在的時候偷盜了靈藥，獨自飛升成仙；有人說大羿的徒弟逄蒙趁著夜色搶奪靈藥，姮娥被逼無奈自己吞了下去。

  不管怎麼說，姮娥都飛走了，她永遠離開了大羿。

  大羿孤獨的坐在家中，這兩種說法，他通通不信。

  不論是姮娥還是逄蒙，他們都不會偷拿靈藥，可為什麼姮娥飛月的那一晚，逄蒙也消失了呢？

  大羿只想要一個答案，就算有窮言之鑿鑿的跟他說，確實是逄蒙搶奪靈藥，大羿還是不信，那靈藥曾經很多次擺在逄蒙眼前他連看都沒有看一眼，為什麼會在這一晚忽然持刀搶奪呢？

  大羿一邊想著一邊向前走，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射日的山頂。

  他抬頭看了看天上僅剩一個的太陽，心如刀絞。

  「西王母娘娘！請您現身！」

  大羿衝著天空大聲喊著，可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

  「西王母娘娘！我知道你們仙人每次到人間必須要斬斷和凡間的一切關聯，你還沒有讓我滿意，若你不現身，我便會每天都在這裡叫喊你！」

  大羿幾乎是帶著哭腔的向天上喊著。

  不久之後，一道華光閃過，西王母現身了。

  「你這凡人怎麼回事？所有的靈藥都給了你，如今你卻在這裡叫喊哀家？你還有何事不滿意？」

  「我……」一見到西王母，大羿卻說不出話了。

  「他呢？」西王母環視了一下四周，問道。

  「他？」

  「就是和你在一起那個話很多的人。」

  「我……我不知道……」

  「哼。」西王母冷哼一聲，「說吧，你還想要什麼？」

  「我……我想要飛升成仙！」

  「笑話。」西王母沒好氣的說，「靈藥已經給你了，你想飛升成仙，直接吞下便是，還喊哀家做什麼？！」

  大羿搖了搖頭：「我只剩半顆靈藥了，求王母娘娘再賜予我半顆，讓我能夠與娘子相會……」

  「與娘子相會？」西王母微微愣了一下，「原來昨夜飛升的嫦娥仙子是你的娘子嗎？」

  「嫦娥……仙子？」

  「不錯，她昨夜飛升，已經被昊天冊封為嫦娥仙子，居住在滿月上，賞廣寒宮了。」

  「王母娘娘！」大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求求您，再賜我半顆靈藥，讓我飛到那月亮上，和娘子相會吧！」

  「笑話，為了飛升成仙，連男兒的尊嚴都不要了嗎？！」西王母有些看不起眼前的男人，居然哭著喊著都要變成神仙，於是挖苦的說道，「你剩下的那半顆靈藥，只能讓一些牛羊牲畜飛升，不能讓人飛升了。」

  「那我就變成牛羊牲畜！」大羿毫不猶豫地說道，「只要能和娘子相會，就算變成牲畜也無妨！」

  「你！」西王母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寧可變成牲畜，也要飛升成仙嗎？

  或許，他和他的娘子，有著常人沒有經歷過的感情嗎？

  「我若不在娘子身邊，我難以想像她要怎麼生活……王母娘娘，您能幫我這一次嗎？」

  「哀家被人呼喚過成千上萬次，不是要名利，就是要富貴，想要變成牲畜的你還是第一個。」西王母搖了搖頭，「罷了，罷了，且告訴哀家，你想變成什麼牲畜？」

  「我……」大羿想了一會，喃喃地說，「近一年來，娘子總是面帶擔憂，整日若有所思，我所變的牲畜，希望能有一雙看透娘子所思的赤睛，亦要有一雙能聽到娘子所念的長耳，娘子最愛那潔白無瑕的皎月，且讓我變成一隻白色的牲畜吧。」

  「你，當真決定了？」西王母最後向大羿確認道。

  「我決定了。」大羿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唉……」西王母一邊嘆著氣，一邊揮了一下手，大羿整個人都癱坐了下去，「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吧。」

  姮娥飛升的幾天裡，整天都坐在廣寒宮裡悶悶不樂，這地方雖然寬敞富貴，卻少了每天打獵回來都笑嘻嘻的大羿。姮娥經常看著遠處，淚流滿面。

  「不知道大羿，有沒有穿上那件我為他縫補的衣服呢？」

  正在思念著大羿，一隻潔白無瑕的兔子不知從何處出現，蹦蹦跳跳的來到了姮娥身邊，親昵地蹭著姮娥的腿。

  「咦？」姮娥有些驚訝，她從未見過這麼親近人的白兔，她把白兔抱了起來，那白兔的眼睛頗具靈性，仿佛會說話，不知道為什麼，姮娥一看到這隻白兔就分外喜歡，於是把它放在腿上，愛撫起來。

  「真好，現在有人陪我了，一隻無暇如玉的白兔。」姮娥苦笑道，「以後你就和我一起思念相公吧。」

  白兔動了動鼻尖，好像聽懂了。

  若不仔細看，誰也發現不了白兔的脖頸處還有四個小字。

  「月出皎兮。」

  詩經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