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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回:天緣湊合奪高席(續)

2024-05-04 10:22:44 作者: 邱處機

  她望了望高懸明月,哎呀一聲,忙道:「我出來太久了,怕是師傅和貝師姐會來尋我。我們趕快回去吧?」說罷澹臺儀跪倒在地,柔聲笑道:「我們給爹娘磕頭拜恩。」李北殷聞言也不阻止她這麼叫,只是笑著用力點頭,嗯了一聲,兩人一連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來。李北殷憐愛的拂去她白嫩額上的細土,摟著她往山下走去。

  一路上,李北殷把和她分別後的種種見聞告知給她,澹臺儀點點頭,柔聲道:「尚方姑娘回家去了,我擔心她始終是朝廷中人,會對你不利。」李北殷一陣語塞,不置可否,問道:「還是先解決眼前的事好,你師父的病當是無從解決,這可如何是好?她一天散不去心頭邪火,便一天不得恢復理智,見到我就喊打喊殺的。我又如何和她心平氣和的坐下來,把恩恩怨怨捋順清楚,做個了結?」

  澹臺儀唉了一聲,柔聲道:「師傅她本性絕不壞,只是她實在……我也不知該如何評價師傅了,她變成這個樣子,無非是峨眉派的擔子實在太重,加上練功走火。她最初還不是想練好武功,給掌教師傅報仇出氣,誰知道這路走著走著便出了岔子,連她最心疼的師姐都被她趕下了山去。」

  兩人牽手而行,一陣討論,行至北宗院落附近,忽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澹臺師妹。我尋了你好久。」澹臺儀微微一怔,連忙將李北殷的手掌甩開,兩人會看去,竟是多日不曾見過的沈同光。沈同光本是喜笑顏開的闊步走來,見回過身的人竟是李北殷,當即臉色一沉,一陣打量,冷冷道:「李教主光臨本派,不勝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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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北殷走上前去,拱手道:「沈師兄,何必這樣見外……」沈同光冷冷打斷道:「天方教教主是本派貴賓,當是要以禮相待。」李北殷瞧著他心裡頭又氣,如此排外,也便不再多言。沈同光高近八尺三寸,比之李北殷還要高挺許多,視線越過他肩頭看向澹臺儀,俊容一凜,忙道:「澹臺師妹,你快過來,我尋了你許久。」澹臺儀怔怔搖頭,摸了摸胸前的柔發,柔聲道:「沈師兄,我要回去尋我師傅了。」沈同光往前趕來,笑道:「師太她正和齊掌教在一起,特地要我來尋你的。」澹臺儀微微一怔,心頭蒙起一陣不祥,凝眉問道:「師傅和齊掌教商議大事,何須問的我,他們……他們在商量什麼?」

  沈同光走上前去,將澹臺儀袖子牽著,笑道:「自然是兩派修好之事。」這話說的一字一頓,故意冷睨一眼李北殷,旋即推著澹臺儀往內堂走去。李北殷瞧見二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內堂,裡面人影閃爍,想來沈同光也不會澹臺做出什麼不軌之事,也便沒有阻止,澹臺儀站在門前望了他一眼,定定笑了笑,旋即走入門內。

  李北殷長長出了口氣,望月興嘆。遲疑了許久,便走回麒麟教眾人修養之地。推門走入,卻見何天卿、何天姿兄妹二人正在房內與眾人攀談。他瞧見天山弟子能與麒麟教人和睦相處,盡釋前嫌,心裡甚是欣慰。麒麟教人得見李北殷歸來,紛紛起身相迎,楚征南笑道:「教主總算歸來了,天山派兩位道長可是等了許久。」李北殷拱手笑道:「讓二位久等,不甚愧疚。」

  何天卿淡淡還禮,笑著說道:「李教主客氣了。其實是我和妹妹知道李教主有一種能讓人斷骨重連的法子,這才亟不可待的來尋李教主。」李北殷拍拍腦門,失笑道:「我方才去給家父家母掃墓,耽擱了許久,卻是慚愧。」何天姿奇道:「李教主,你父母的墓在山上?來日還請李教主准許,我們天山門人去給兩位前輩祭拜一番。」李北殷聞言甚是動容,顫聲道:「多謝何道長、何姐姐。咱們……咱們這便去給文卿真人重接斷骨,讓他老人家早日恢復的好。」何天卿、何天姿聞言一陣欣喜,紛紛半跪在地,說道:「李教主大恩,天山人沒齒難忘。」

  李北殷連忙將二人扶起,嘆道:「哪裡有甚麼大恩,當初在峨眉,便是我練功走火傷了文卿真人雙指,當時我愧對天山派才是。咱們這就去吧。」何天卿笑道:「煩請李教主稍等片刻,家師正欲峨眉師太、齊掌教、氏多師傅一齊商議要事,想來再過個一時半刻便能回來。」李北殷問道:「何道長,敢問師太他們到底在商議何事?」

  何天卿兄妹對視一眼,旋即嘆道:「這事師傅等人本是下令各派弟子不得告知於其他門派,但李教主於本派有恩,又豈能瞞著……北宗和峨眉派似是要結親了,今日請了天山、少林兩派宗師前往見證。」李北殷腦中一炸,忙問道:「結親?這……峨眉派的弟子,不是不得嫁人?」何天卿久久不語,還是何天姿隨後說道:「本來峨眉派的祖訓如此,動搖不得。但六滅師太她動用掌門特權,將峨眉派戒律做了修改,這才……」李北殷想起方才沈同光所言,一屁股坐在椅上,雙目渙散,問道:「敢問兩位,結親的兩派弟子是何人?」

  水銀鯉紅著眼眶從後堂跑來,顫聲道:「教主,你既然已是猜到,又何必再問呢?咱們去和那老尼姑拼個你死我活,也不能讓貝姑娘、澹臺姑娘不明不白的嫁人了不是?」楚征南聞言站起身來,往外走去,喝道:「北宗對教主有養育之恩,但和楚某關聯不大,就讓屬下代教主把澹臺姑娘安安穩穩帶過來。還有貝姑娘,也不能……」端木賜一把將楚征南揪住,喊道:「楚老兒!你向來精明強幹,有大業之才,怎的今日一反常態,這是人家峨眉派內事,你不明不白插上一腳,非但解決不得問題,還會越攪越亂。」

  楚征南一甩長袖,怒道:「楚某今日拼了命也不能讓那澹臺姑娘嫁給沈同光那小賊,憑什麼本教教主在龍門洞受了天大委屈,只能漂泊江湖,幾度喪命,害人的宵小被小懲大誡,還得以抱回美嬌娘。」端木賜怒道:「一碼事歸一碼事!北宗老道士對教主不好,我們也看不過眼,但人家和峨眉派結親,卻是跟咱們毫無關聯。你那點心思,我還猜得到。」

  兩人正一陣爭執,忽的李北殷一拍桌子,顫聲道:「都止口!不要在天山派道長面前丟了天方教的臉。」說罷他一甩長袖,擒龍控鶴,龍吟滾滾,金光明滅間將二人從門前拉了回去。何天卿兄妹一陣愕然,楚征南武功之高得以獨步江湖,肆無忌憚,豈知與李北殷短短半年不見,他武功進步如飛,一掌之下端木賜、楚征南竟是毫無反抗之力。

  端木賜跪倒在地,拱手道:「屬下無禮,教主降罪。」楚征南卻是傲立一側,凝眉不語,何天姿見狀,秀眉一凜,含淚嗔道:「楚哥,你就是這個脾氣,遇到貝姑娘和官師姐的事,總是感情用事。當年官師姐就是……」她欲言又止,嬌憨了一聲看向一側,不再多言。

  水銀鯉走上前來,把楚征南手臂挽住,咬唇喝道:「何天姿,這是本派之事,輪不到天山派的人插嘴!再說了,當年官扶瓴的死,你們天山派就沒半點錯嗎?」楚征南見他們越說越亂,完全偏離主線,忙喝道:「銀鯉!住口!」

  何天卿聞言一嘆,也道:「妹子,咱們有求於李教主,怎可待人無禮。快快給李教主賠不是。」何天姿咬著嘴唇哭道:「我給李教主賠罪就是,可我說的哪裡有錯。」

  李北殷越聽越煩,轟然一掌將桌子拍碎,喝道:「全都座下!」雙手間金光明滅,向下一壓,滾滾擒龍真氣勃然而出,眾人只覺得頭頂壓下萬頃滄海磅礴之力,被壓著雙肩坐在椅上,房內龍吟漫天,蠟燭火苗飛焰而飄。何天卿、楚征南、水銀鯉等人修為並不差許多,卻也知道李北殷心亂如麻,動了真怒,便順著壓力座下,各自冷視。

  李北殷搖頭苦道:「我們……我們此番來到北宗,只為了給文卿真人和五師叔治病,既沒有參與到武林盟主爭奪戰之意,也沒有干涉別派內政之心。只待這兩件事了結,便回到鳳儀宮,再不過問你們征討幽豐宮的事。」他長長呼氣,將端木賜從地上扶起,嘆道:「端木先生何錯之有,且請入座。」端木賜點點頭,拱手道:「楚掌教他一時心急,還請教主網開一面。」李北殷點點頭,走到楚征南身側,拍了拍他肩膀,嘆道:「楚掌教,你總教育北殷凡事先人後己,大局為先,怎的今日你反而這般激動了。」楚征南坐在椅上一言不發,嘆道:「待回到鳳儀宮,楚某自行向掌法令應鐘先生領罪。」

  李北殷搖搖頭,走回椅前座下,強顏歡笑道:「給天山派道長見笑了,我教兄弟情同手足,知道我……知道我當年在北宗受了委屈,便想著替我出頭,並無得罪貴派之意。」何天卿嘆道:「其實當年之事,不該再提了。天姿,快給教主和楚掌教賠罪。」何天姿哦了一聲,走到李北殷身側拎劍拱手,柔聲道:「李教主……」李北殷擠出一抹微笑,笑道:「我可不敢受何姐姐大禮,何姐姐深得師傅喜愛,可是他選定的兒媳,論輩分要比我高呢。」何天姿臉上一紅,柔聲低語道:「李教主可真會說話呢。」何天卿凜凜一驚,忙問道:「妹子,這……」何天姿回過身去搖搖頭,笑道:「段教主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便是石夫人,哪裡來的兒子,都是玩笑話罷了。」

  旋即她走到楚征南身側,淚眼汪汪的看去,顫聲道:「楚哥,我……我對你不起。」楚征南將她一隻手握住輕拍,歉聲道:「你若是對楚哥不起,楚哥怕是千刀萬剮了。」水銀鯉在他身後銀牙輕咬紅唇,月眉一皺,恨恨的哼了一聲,扭頭就走出房門。楚征南忙起身向眾人告辭,帶著何天姿便追了出去,喊道:「銀鯉!我們三人都四十歲的年紀了,還吃的哪門子醋?」

  杜文秀拿著一隻雞腿從後堂走出,塞到嘴巴里,滿嘴是油,嘟囔道:「怎麼的這麼一會兒,出了這麼多事。」李北殷掃了一眼,煩悶的搖搖頭,忽的一驚,扭頭問道:「掌禮令,龍門為清修之地,並無肉食,你從哪裡尋得雞腿。」杜文秀哦了一聲,嘻嘻笑道:「老道士準備的飯菜也忒清淡了,老杜哪裡受得了吃飯沒肉。就去後山捉了一記野山雞,求著銀鯉妹妹下廚給我烤了一隻。」說罷他把吃了半拉的雞腿遞給李北殷,說道:「教主吃不吃?來一口嘛。」李北殷哎呀一聲,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滿臉鄙夷,撇撇嘴道:「杜大哥啊!你……唉。」何天卿在一側看得發笑,不知麒麟教人性子如此乖僻,性格迥異,方才還是義正言辭,如今又歡笑滿堂。杜文秀啃著雞腿問道:「端木老兒,楚老兒他們呢?往哪裡去?」端木賜與何天卿對視一眼,嘆道:「冤孽,冤孽啊。」

  杜文秀的出現算是緩緩止住了煩悶憂傷的氣憤,李北殷站在門前心亂如麻,心道:「我和澹臺早已有了白首之約,她必不可能答應和沈師兄結為連理的不是?我曾答應過她,絕不會讓任何人逼她做她不喜歡的事情。只是她師傅那般痛恨我,萬一真逼著她嫁人,這可如何是好?現在蘇姐姐也不在峨眉,更無人敢勸那師太一句,唯一的突破口也沒了。」

  他正一陣神思,忽的見遠端門窗推開,文卿真人顫巍巍的從門前走出,幽嘆不止,李北殷等人當即從門內跳出,圍在他身前。李北殷看著他雙目有神,顯是這幾月借著龍眼恢復了視力,喜道:「真人,你眼睛好了不是?」文卿真人淡淡一笑,拱手道:「李教主。」李北殷忙將他手扶起,嘆道:「晚輩何德何能,萬不敢受真人如此大禮。晚輩從西域大食國尋得靈藥哪噠精髓露,當時要為真人重接手骨,還請真人到屋內。」文卿真人笑嘆道:「皮肉骨相皆是身外之物,何需執著。當日便是天卿他們幾個娃子苦苦相求,我才肯治好了眼睛。其實老道一點都不想把眼睛睜開,睜開了反而看到太多慘劇……不如不見。」

  何天卿從身後走了上來,英眉一皺,嘆道:「師傅,你這說的什麼話,當年的事連天卿都可以放下,師傅又何須掛懷呢。」文卿真人哀嘆一聲,搖搖頭道:「且不論師傅能不能把扶瓴的死放下,這都是二話。方才這屋裡仿佛又是當年重現,老道看的心裡真不是滋味。」李北殷心頭一凜,相問又不敢問到底如何,忙和何天卿扶著文卿真人往對面屋內走去,說道:「無論如何,當務之急都是幫著真人把手骨接好。」何天卿也道:「師傅,李教主一番心裡,踏遍千山萬水,才將那靈藥尋回,怎可辜負他一番苦心。」文卿真人點點頭,嘆道:「老道無論如何,不能再眼睜睜看著這檔子發生了,我犯過的大錯,豈能在文璇那丫頭身上重演?永無止境,何處是個頭啊。」

  李北殷聞言一陣黯然,氣息大亂,心神遊離,險些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忽的聽到對門傳來一陣女子哭喊聲,猛然回過身去。何天卿走到說道:「李教主,你有要事在身,不如就讓在下去勸勸師太,師太與我年紀相仿,當年也曾互有恩情。」李北殷哀嘆不止,旋即說道:「那……有勞道長了。」何天卿拍拍他肩膀,說道:「李教主客氣了。」

  何天卿走後,李北殷和杜文秀將文卿真人扶坐屋內,杜文秀將門窗緊閉,謹防傳來異響干擾李北殷替文卿真人治傷。李北殷蹲在椅前,強攝心神,把他一隻用劍多年而生了繭的手掌握住,低聲道:「真人,稍後重黏碎骨,當是有些疼痛,你且忍著些。」文卿真人點點頭,苦笑道:「你和你爹,真像,像極了。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李北殷從腰間取出一把黑金神火令,架起太羲神劍掌握住一根鋒銳外焰,滾燙消毒,隨後顫巍巍的將文卿真人一根碎骨斷指切開,點穴止血,如法炮製的兩根斷指骨頭重連,打理經絡,最後運出神話自愈功黏合傷口。一來二去,兩根斷指重連,也是花了近半個時辰。文卿真人一隻手摸了摸李北殷頭上黑髮,笑問道:「孩子,喜歡澹臺女娃嗎?」李北殷愕然一驚,眼神迷離,顫聲道:「我……我和她已是有了白首之約的人,只是峨眉派掌教離開金頂,這婚約怕是不能做數了。」

  文卿真人笑了笑,說道:「她現在要嫁人了,你心裡怎麼想。」李北殷將他兩根斷指修復,纏上白絹,盤膝坐地,低聲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這到底是峨眉派的家事,也是北宗的喜事,我若是自顧自的將她帶走,便是和我爹一樣走了老路,對不起峨眉山,更愧對了北宗眾位師叔伯的養育之恩。」文卿真人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頭頂,說道:「可你心裡又偏偏放不下那個女娃,是不是?」李北殷默不作聲,點點頭。

  文卿真人嘆道:「你可知方才那女娃為了你,當眾頂撞了她師傅,被一連扇了二十三記耳光。若不是我在場,怕是碧青丫頭也要挨皮肉之苦」李北殷惕然心驚,怒不可擋,當即提著一口黑金神火令站起身來,氣的胸膛起伏,喝道:「我捨不得她掉一根頭髮!那老尼姑有這麼好的徒兒,卻當眾羞辱她!」文卿真人苦笑說道:「你現在是不是很像提著令牌,衝到屋內,把那二十三記耳光全都打回來?可你偏偏又是一教之主,魯莽不得,便下不了決定。男兒血熱不是壞事,但能做到凡事慎重考慮,才是成熟。好孩子,你先坐下,聽我給你說說」

  李北殷長長出氣,將黑金神火令收回腰間,坐在文卿真人身前,抬頭看去:「文卿真人和沈爺爺還真是像,什麼都猜的到。」

  文卿真人瞧著李北殷眨巴著眼睛看著他,忽的眼眶一紅,顫聲道:「你也很像,我想如果雲楓還在山上,他長大了或許和你的脾氣一樣。」李北殷聞言一驚,問道:「聽真人的口氣,似乎楊小弟不在天山了?」文卿真人嘆了口氣,撫了撫袖子,嘆道:「不提也罷,不提也罷了。」李北殷坐在他身前,忙問道:「真人,我真是不解,峨眉派門規向來森嚴,更嚴禁弟子涉足情愛之事,只得苦修。怎的師太忽然要把兩個最心愛的徒兒,都要嫁出去。」文卿真人嘆了口氣,搖搖頭道:「方文璇這丫頭與以往的峨眉掌門不同,她一邊秉持祖訓,一邊又對迂腐文節大作修改,是個不得多得的人才,女娃娃能有這麼深刻的認識,世間沒有幾人。我問你,如果你是峨眉派掌門,你覺著是門規重要,還是門派存亡重要?」

  李北殷笑道:「真人說笑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是門規與門派存亡唇齒相依,又相互牴觸,自然是要廢除不合時宜的規矩,先保住門派根基再說,若是門派沒了,門規又有何用?」文卿真人笑道:「好,很好,好歹是一教之主,也能看的局勢。若你是峨眉派掌門,你覺著是墨守成規,任由幽豐宮將峨眉派連根拔起,就此滅門的好,還是放下成見,將武林至尊北宗拴在戰車上的好。」李北殷猛然驚醒,連聲稱妙,嘆道:「原來師太所有的舉動,都是為了對付幽豐宮?」

  文卿真人笑道:「方文璇這個丫頭如果做官,她未必是個好官,但必定是個權臣。她太懂得權力鬥爭中的種種,亂世之中,什麼清規戒律,祖訓云云,都要給門派存亡讓路,只要是阻礙了門派發展的,都要一一廢除,何況平亂之後重新確立。」李北殷聞言點頭,歉聲道:「我一直以為師太是個瘋尼姑,哪裡想到她政治才華這般出眾。若是真衝過去扇她二十三個耳光,才真是把峨眉大計給壞了。」

  文卿真人笑道:「孩子,如果是你,你也會這麼做嗎?」李北殷想了想,搖頭道:「真人和沈爺爺一樣,是德高望重的慈祥老人,我不怕給真人說實話。我這個人太過感情用事,我知道掃天下比掃一屋更重要,但我始終覺得每個人活著都該有自己的尊嚴,把我自己的命運,我對個人生命的尊重,大過所謂的整體。要我為了大局而犧牲某一人,我是萬萬做不到的,除非那個人是我自己了。」

  文卿真人唉了一聲,站起身來,李北殷便扶著他往外走去,二人穿過後堂,一齊往山間走去。山道上明月高懸,繁星滿天,烏鵲繞樹,無枝可依。文卿真人邊走笑道:「李教主,老道和你僅有幾面之緣,但你個孩子卻能令人感到心安,有些話老道連親徒弟都不敢給說,卻願意和你說說。」李北殷嘿嘿一笑,說道:「真人說笑了,北殷也沒什麼本事,只是最喜歡何人聊聊心事。你和別人坦誠相待,自然能換來別人一片真心,這種感覺或許就是人情吧。」

  文卿真人大笑出聲,笑道:「如果你是個女娃,怕是和我的寶貝扶瓴徒弟一樣,招人喜愛。」李北殷也哈哈大笑,說道:「真人,我性子卻是有些像個女娃,優柔寡斷的。」文卿真人笑道:「李教主,如果老道願意幫你一把呢?」李北殷心頭大喜,忙道:「若是文卿真人肯給師太說清,我自然喜不勝收。澹臺她不會喜歡我沈師兄,但這事關峨眉、北宗之內政,又與貴派與其他三門至尊的關係息息相關,是否太難為真人了。」

  文卿真人笑道:「那倒不會,老道武功比不得你太師傅沈真人,威望比不得北少林的慧玄方丈,但能和他們齊名,靠的不是武功,而是腦子。現在這個節骨眼上,給師太說情,無異於往刀刃上撞,咱們得換個法子。」李北殷愧疚笑道:「可憐何師兄,怕是已經替我挨了一刀了。」

  文卿真人朗笑出聲,笑中帶淚,說道:「天卿他能看破心魔,我這做師傅的當真比誰都高興,他以前便是如此古道熱腸……其實他也是有私心的,我清楚得很。」李北殷想了想,笑道:「是貝師姐?」文卿真人點點頭,笑道:「師太把兩個徒兒看得像命根子,天卿一直想再見見碧青娃娃,一直沒有理由,方才天姿他們不見了,他剛好可以鬆口氣,借著替你見師太的理由,去見見碧青。」

  李北殷嘆道:「楚掌教、官師姐、何師姐、何道長、龍鯉使,他們之間的感情更是複雜,這可當如何是好,簡直如同亂麻。」文卿真人點點頭,凝眉道:「老道自詡聰明一世,結果在扶瓴的終身大事上自作聰明,放不下成見,以至於活活逼死了她,實在是個最愚蠢的老頭子。現在我如何能看著碧青代替扶瓴,讓悲劇重演,這兩件事,老道一定要插手,非但如此,還要這件事徹底有個了斷,讓兩個女娃娃能有個最好的歸宿。」

  兩人一前一後,往後山深處走去,李北殷向四周一看,卻發現此處正是沈山崇閉關之地,他忙道:「真人,沈爺爺或許尚未煉化魔血,可能會傷著你……」文卿真人擺擺手,道:「沒事的孩子,我來見見沈真人,先和他通通氣。免得到時候各派混戰,反而傷了和氣。」

  李北殷不解他是何意,也便扶著他往太極門前走去。李北殷跪倒在地,眼紅鼻酸,哭聲衝著太極門喊去:「沈爺爺!北殷回來看你了!」山間寒風吹拂,冷月高懸,過了許久從洞內悠悠傳來虛弱蒼老之聲:「北殷。太師傅很想你,每天都在想。可惜太師傅最近深受困擾,到了沖關階段,見不得你。」

  文卿真人呵呵一笑,負手嘆道:「沈真人,老道也來拜會道友了。」太極門內傳來一聲慈祥笑聲,嘆道:「文卿娃娃,你捨得下山來看看老朋友了?」文卿真人朗聲一笑,說道:「咱們多少年沒見過了面了,當年你我和宿和真人、慧玄神僧、戒玄神僧一齊在龍門洞下棋論道,攀談武道,好不快哉。不成想幾十年匆匆流過,到現在咱們老的老,病的病,失蹤的失蹤,閉關的閉關。」

  兩人朗聲一笑,忽的沈山崇在關內問道:「文卿,有話不妨直說吧,你從天山來一趟不容易,沒關係的。」文卿真人嘆道:「沈真人,咱們是來和你商量一件事,這件事事關北宗、峨眉、天山、北少林及江湖各派存亡。」沈山崇在洞內沉思許久,嘆道:「文卿,是幽豐宮嗎?」文卿真人點點頭,嘆道:「沈真人明察,你可還記得當年南少林和幽豐宮,是如何將整個江湖武林攪得血雨腥風?如今賀摩天雖然不在了,但秦摩輪已然帶幽豐宮捲入重來,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當年那書生劍客師承的峨眉金頂劍派。」沈山崇神思許久,幽幽道:「老道是暫時出不得關去了,若是文卿真人願意,老道當可下令給宮樞徒兒,聽憑你調遣。」

  文卿真人搖搖頭,笑道:「幽豐宮的勢力已經不可與現在同日而語了,想要對付他們,僅憑合正派名門之力,怕是遠遠不夠。放眼整個武林,怕是只有你這好徒孫麾下的麒麟教,才能與之抗衡。」李北殷登時從地上蹦起,拱手道:「太師傅,文卿真人。按照本教教義,本是以驅逐番邦吐蕃,對抗皇帝暴政為第一要務,不該參與到正派與幽豐宮邪教的鬥爭當中。但如果是太師傅和文卿真人之命,北殷定當率眾竭力,共同抵擋幽豐宮危害武林。」

  文卿真人笑道:「沈真人,你徒孫年少有為,寬宏大量,你怎麼捨得這麼個寶貝被趕下山去啊?」沈山崇在關內嘆了口氣,嘆道:「文卿娃娃,你有所不知。你有你的好徒弟官扶瓴做心肝寶貝,北殷何嘗不是老道的命根子。只是但年當年同姓兄弟把遺孤同光託付於我,被我收為龍門第三代唯一的入室弟子,得我真傳。沒想到這個孩子功利心太重了,他趁我和幾個徒弟不在龍門,設計把我的北殷孩兒趕下山去,這件事已經被我幾位弟子查明了,他也受到該有的懲罰,被廢了武功。」

  文卿真人搖頭笑道:「沈真人,你錯了。你那犯了罪過的同光孩兒,非但沒有被廢了武功,反而過得很是滋潤,今晚你的大徒弟齊宮樞還給他和峨眉派的弟子許了婚約,不是成婚了。」關內一陣悶哼,傳來的聲音如同天上寒月一般清冷,夾雜幾分薄怒:「竟是如此?幾位徒兒沒按照我的意思去做?他們……他們怕也是又苦衷的吧。」文卿真人仰天一笑,說道:「老真人啊,你和你的北殷孩兒幾乎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遇到別人待你不好,想到的永遠都是別人是否有苦衷。」沈山崇在關內笑道:「不然我怎麼會怎麼寶貝我的北殷孩兒和他爹爹。你的扶瓴不也是如此,慈悲為懷,和你這老道士一模一樣的脾氣。」兩人朗聲一笑,皆是笑出了淚花,李北殷看著心酸,心道:「我爹爹和官師姐,都是兩位真人一生最愛的弟子,可他們雙雙不在了,縱然兩位高人武功蓋世,可面對人世間的生離死別,又何曾有一點辦法?一個人武功再高,一旦有了情,便是致命的弱點和牽絆,就會被佛家所說的八苦所籠罩,無從破解。」

  文卿真人收起笑聲,正色道:「老真人,咱們不可能讓這悲劇一代代重演下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文璇丫頭做下傻事,棒打鴛鴦。」沈山崇在關內傳音問道:「北殷,和太師傅說說,那個丫頭,可是當年在山道上對我們爺孫有恩的丫頭?」李北殷忙道:「太師傅明鑑,正是澹臺姑娘。」沈山崇哦了一聲,嘆道:「好你個文卿娃娃,明知峨眉派的姑娘和同光結親,是北宗喜事,反而帶了北殷來壓我,更搬出武林存亡,真是叫我為難。」

  文卿真人哈哈大笑,說道:「哎呀,老真人吶。我這點心思哪裡瞞得過你,你都老成精了。如果此事能成,非但天方教可以助我們一臂之力,對抗幽豐宮,我們幾派和天方教之間多年的恩怨,也都可以一筆勾銷了。你好徒孫的天方教,也可以就此重回正道不是?舉一反三,何樂為不為。」李北殷在一側聽得連連道妙,心道:「原來文卿真人自我給他接骨的時候,便把一切都想的清清楚楚,這話說的我和沈爺爺誰都無法拒絕,確是厲害。」

  沈山崇沉吟片刻,傳音出來,說道:「文卿,就按你的意思辦吧,若是我那幾個徒弟不明事理,便知會他們,是老道的意思,他們不敢為難。不過你事情要辦的漂亮些,不要太不公正了,不然難以服眾啊。」文卿真人點點頭,說道:「老真人放心吧,文卿心裡有數。」沈山崇嗯了一聲,旋即嘆道:「北殷,沈爺爺想你的很,可惜此時怕狂性大發,傷了你。還是不見的好,你要記得沈爺爺給你的教誨,要把天方教導入正途,保家衛國才是第一要務,要善待你手中的權力,卻又不能放任它胡作非為,明白嗎?」李北殷衝著太極門磕了三個響頭,動容道:「沈爺爺教誨,北殷不敢忘。」文卿真人把他扶起來,嘆道:「你太師傅的傷,我也聽說了,都是束手無策,當是要靠他自己化解才行。咱們已經叨擾他許久,快快離去的好。」李北殷點點頭,扶著文卿真人一步三回頭,慢慢消失在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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