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回:天緣湊合奪高席(中)
2024-05-04 10:22:40
作者: 邱處機
楚征南代李北殷向天山派何天卿、何天姿問了好,可峨眉派的弟子對李北殷並無好感,其派掌門六滅師太幾次敗於其手,在曲靖、金頂均是令峨眉派蒙羞。此番見到麒麟教眾人前來,不由得拎劍怒視,氣憤難當。李北殷心懷愧疚,心道:「她們也都是澹臺的師姐妹,若是我對她們無禮,澹臺會不會就此怪我?」心念如此,李北殷一陣遲疑,還是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說道:「各位峨眉派的師太,天方教有禮了。」
群群峨眉弟子均是秀眉顰蹙,貝齒輕咬,冷冷不語,忽的一名弟子說道:「李教主當真是目中無人,咱們峨眉敗於你手,無話可說,你這般請安問禮,莫非是在諷刺咱們峨眉?」李北殷微微一愣,奇道:「這位姐姐,你怎的這般講話?」楚征南唉了一聲,負手而立,冷冷道:「教主,咱們禮數到了就好,峨眉派的弟子不識抬舉,不必理會。看看十年之後,峨眉派被那瘋尼姑的變成個什麼模樣。」旋即他側過身來,冷冷道:「連你派掌門都不敢與本教教主這般說話。年輕小輩,井底之蛙,不是天高地厚,對得起你們身上一身白袍嗎?」
峨眉眾弟子紛紛驚怒難當,有的甚至將手搭在劍柄上,嬌喝道:「正派之事,與你們魔教何干!還不快滾出龍門!免得玷污了咱們正派清譽。」端木賜在一側凝眉道:「小姑娘生的挺美,怎的不說人話,打打殺殺,哪有點佛門中人姿態。」杜文秀一陣打量,扛著長刀喝道:「喂!小老婆!我平日怎麼教你的,女娃娃要說話溫柔!走走走,跟我回家去!」
四周之人一陣驚顫,紛紛看向方才那持劍嬌喝的峨眉弟子,竊竊私語:「峨眉派的女弟子,什麼時候和麒麟教的魔人混在一起了?」「你沒聽說啊,峨眉派的澹臺師妹,和魔教教主關係匪淺,當初在曲靖便是她替那魔人擋了一劍。」「可惜了的,怎的和魔人混作一團了,真是壞了道行。」「我瞧著這伙魔人似是也有爭雄武林盟主之位啊。麒麟教和幽豐宮均是魔教,若是真讓這小魔王做了盟主,這武林還得了?」
那女子聽著四周人一陣竊語,當即面紅耳赤,嬌喝一聲:「魔人敢爾!」說罷便要抽劍襲來,李北殷側目一看,那弟子腰間一桿長劍已是出鞘半寸,當即閃出控鶴功,龍吟微響,金光明滅,長袖一揮間駕氣馭息,磅如大海般的真氣便將那長劍牢牢壓回鞘中,動彈不得。四周一陣驚呼,紛紛驚顫不已,豈知峨眉眾弟子在李北殷面前,竟是連劍都拔不出來,亦是心驚峨眉派的「北海擒龍功」,怎的流落入魔教之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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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北殷拱手說道:「來的便是客,北宗東道還未發話,咱們不便刀兵相見,有甚麼恩怨,全都下山再說。我想貴派師太也是這個意思。」李北殷話語剛落,忽的聽到內堂傳來一聲長音,話語威儀,冷冽入骨,震得四周之人都不禁打了個冷顫,「誰敢對天方教貴客不敬,便是和我北宗過不去。若是峨眉派的師太待不下去,自行下山吧!」
燕璣珏緩緩從內堂走出,藍衫道骨,腰系長劍,眼神冷射四周,整個人仿佛一把貫穿天地的長劍,撫須冷道:「這裡到底是我北宗主家,我們幾人尚未發話,你們發的什麼脾氣。」峨眉弟子心知燕三俠武功高強,但脾氣暴烈,江湖上無人敢觸其霉頭,也便只得咽下一口氣去,一切待六滅師太來了再定奪。
燕璣珏見四周嘈雜化為一陣安靜,看向李北殷笑道:「好孩子,快過來給三師伯瞧瞧。」李北殷扭頭看去,喜道:「三師伯。」說罷他走上前去,四手相握,半跪在地,笑道:「多日不見,三師伯身子骨可還好?」燕璣珏將他扶起,笑道:「傻孩子,你三師伯剛滿三十多歲,吃的好睡的好,身子骨好著呢。你是一教之主,權傾半壁江山。各派英傑在場,就不必如此大禮了。」
李北殷點點頭,笑道:「其他幾位師叔伯呢?」燕璣珏笑容一僵,將李北殷引到一側,低聲道:「其他幾位師兄弟均在內堂,與師太他們商議推舉武林盟主、對付幽豐宮之事。」李北殷點點頭,說道:「峨眉、少林兩派與本教恩怨不休,我還是不見的好,此番來只是單純給五師叔和文卿真人重接斷骨,並無染指武林盟主之意。」
燕璣珏驚道:「好孩子,我聽江湖上傳言你往大食國去了一趟不是?你真尋到了,能治好你五師叔傷病的法子?」李北殷笑道:「功夫不負有心人,尋找哪噠精髓露和神話自愈功,雖是花了一番功夫,但總算是尋到了。」燕璣珏嘆了口氣,握著李北殷雙手嘆道:「咱們北宗第三代弟子中,並無出眾之人,同光那逆徒前段時日才回到龍門,我們幾人又忙於教派內務,倒是勞煩北殷遠赴西方,真是……真是敗盡門風吶。」
李北殷忙道:「三師伯這麼說就見外了,北殷一直把自己當做北宗門人,何必跟我還這麼客氣。倒是沈師兄,他近半年了,終是回到龍門」燕璣珏點點頭,嘆道:「我們都知道,同光這孩子被你太師傅慣壞了,好勝心太強,在北宗成長沒受過挫折,誰知道他……他竟然做出逐你下山這等事。唉,你大師伯已經狠狠罰他了。」
李北殷嘆道:「沈師兄回來就好,他人在何處,有些話我還是當面和他講明的好。」燕璣珏笑嘆道:「你大師伯罰他兩個月不得出戶,他也是悶悶不樂。這不峨眉派六滅師太把澹臺姑娘一併帶到了北宗,他這幾日算是心情不錯,天天和……」
燕璣珏瞧著李北殷神情愕然一變,後面的話便沒有說出口來,嘆道:「北殷……北殷?」李北殷啊了一聲,從失神中慢慢醒轉過來,氣憤一陣尷尬,忙笑道:「三師伯,咱們還是趕快去見見五師叔,我一直盼著他能站起身來。」燕璣珏眼中含淚,嘆道:「我們北宗第三代,能有你這個心地善良的好娃娃,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楚征南排眾而出冷冷道:「燕道長,咱們麒麟教是外人,本是不該插口北宗之事。只是楚某實在看不下眼,我教主當年在北宗山上就遭人白眼,受盡磨難,之後又被那宵小陷害,逐下山去。貴派向來以公正嚴明自持,更是武林正道至尊,對待門下犯了重罪弟子,怎的這般法外容情?」端木賜拎著雙鐧走上前來,也道:「楚老兒這次說的對,端木賜也聽著不舒服。怎的受苦之人要在龍門洞受你們名門正派指指點點,那小惡人卻只是被罰禁足幾月,便得以消除罪孽。」
燕璣珏心知他和齊宮樞二人曾受麒麟教禮遇,不便發作,忙道:「諸位息怒,我派如此,也是有苦衷的,待各位在本派盤桓幾日,便知是何事。」水銀鯉冷冷道:「咱們天方麒麟教向來法紀嚴明,遇到這種事自然看不過眼,只是嘴上說說,燕道長不必掛懷。」話雖如此,可水銀鯉說的一字一頓,顯是冷淡不忿。
李北殷回過身去,看向幾人,倍感不快,冷道:「諸位……」他話沒有說完,但麒麟教幾人伴他多時,心知李北殷向來性子溫和,這般冷淡顯是他微微不快,也便不再多言。燕璣珏長嘆一聲,舉手將幾人迎入內堂,嘆道:「諸位請隨我來。」
李北殷一行人隨著燕璣珏穿過正殿,往後堂別院去。走到趙衡羽院落堂前,卻聽到其中劍嘯凜凜,鏗鏘作響,眾人沒有打攪趙衡羽練劍,只是紛紛停在門前,向內看去。院落中落葉繽紛,趙衡羽躺在院落軟椅之上,手中起一桿秋水長劍,一劍刺去萬劍齊發,李北殷認得這劍招,正是北宗劍氣訣中最後一招「澹兮生煙劍」。趙衡羽彈劍如歌,身周萬千劍影幻化歸一,如若煙霞之將息,劍出如滴水微弱,實為千波萬頃,三三不盡,六六無窮。
趙衡羽長劍脫手,御氣而行,散出的劍影均如滴水而出,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後勁如大海驚濤,直撲而下。落葉飄柔柔柔無力,實則紛亂如麻,最難掌握的如何在出劍之時將落葉洞穿,忽的一劍如同萬浪挾來,四周落葉全數被其死死吸附在劍身之上,趙衡羽劍指隔空,凜然一抖,便將層層落葉震得稀碎。他當即收劍,眉眼向一側輕掃,正是一片黃葉飄落於地,繼而嘆道:「師傅的劍招高深莫測,幻化無窮,我沒淪為殘廢已是難以領悟。何況現在終日與搖椅為伴,更難有進展。若是我還能站起來,何以這最後一招遲遲練就不得。可惜那都是不可及之事……」忽的身後傳來一陣笑道:「好劍法,也只有沈真人能創出如此精妙劍法,也當是只有北宗趙五俠,能把這劍招使喚的如此圓潤鋒利。」
趙衡羽聽到這聲音,端是回身一看,燕璣珏、李北殷和其他幾位天方教眾人正笑臉看向他。趙衡羽欣喜一片,左掌需出真氣一拍地面,將軟椅帶人震起而去,落在門前,拱手笑道:「原來是三師兄,還有各位麒麟教的兄弟姐妹,你們來了也不遣弟子通知一聲,我這副樣子,如何見客啊。」眾人朗笑,楚征南笑道:「趙五俠客氣了,咱們也是初來龍門不久,教主便急著來見他五師叔了。」趙衡羽眼眶含淚,看向眾人,嘆道:「楚兄弟,杜兄弟,端木兄弟,咱們多久不見,甚是想念諸位豪情。」旋即他看向水銀鯉,瞧著這姑娘生的如同陝秦上古壁畫上的「飛天」神女一般,娥眉瓊鼻,氣質如月,冷冷清清又不失幾許少女溫婉,一陣失神,旋即忙笑道:「前些日子那位曾醫仙沒來,倒是來了位新朋友。」
水銀鯉柔笑道:「趙五俠,小女名叫水銀鯉。」趙衡羽點點頭,眼神微微一亂,不敢再看。李北殷嘿嘿一笑,負手說道:「五師叔,怎的就顧得和麒麟教的兄弟們說話,倒把北殷給冷落在一邊了?」
趙衡羽唉了一聲,忙把李北殷拉著袖子蹲在身前,顫聲道:「好孩子,你算是有良心,還知道回來看你這個殘廢師叔伯。」李北殷笑道:「師伯說的什麼話,北殷趕回來第一件事,當是來先見見五師叔了。北殷往大食國走了一趟,可惜……可惜沒尋到哪噠精髓露,也治不得五師叔的傷了。」趙衡羽眼神一凜,心裡千迴百轉,忍著笑嘆道:「好孩子,你能回來看五師叔,師叔就已經很開心了。你走了幾個月,師叔就掛念了你幾個月。」
李北殷微微凝眉,試探問道:「五師叔,我沒尋到哪噠精髓露,給你治好身上的傷,你也不怪我?」趙衡羽忽的仰天大笑,左手拍了拍李北殷的肩膀,笑道:「你這小娃兒,怎的許久不見,變得這麼古靈精怪了。可你的小道行還騙不得你師叔,師叔對你太了解了。你這個孩子心地單純,若是沒尋到靈藥,早就哭哭啼啼的往門前跪下給師叔請罪了,哪裡還帶著兄弟們嬉皮笑臉的來見我。」
李北殷長長唉了一聲,笑道:「五師叔啊,還說要先抑後揚,給五師叔一個驚喜,哪裡知道我這點小心思都給你看穿了。」楚征南拍了李北殷的肩膀,笑道:「教主啊,北宗七俠縱橫江湖多年,若是連這點小心思都看不穿,何談立足武林啊。」燕璣珏、趙衡羽聽到心中甚是寬慰,不住撫須點頭,朗笑不止。
旋即趙衡羽把李北殷手拉住,看了許久,哭道:「你幾個月不見,似是又長大了許多,樣貌和你爹爹樣子越來越像了,也變得聰明靈怪,又有點像嫂嫂……」說罷他竟伏在軟椅上痛哭不止,麒麟教人均是聽說過當年李太冥、北殷弱夫婦被趙衡羽趕下山去,就此死於非命,雖說趙衡羽只是當時放不下成見,也未親手殺他師兄夫婦,但也是忍不住一陣唏噓。
燕璣珏唉了一聲,眼含熱淚,嘆道:「衡羽,好了好了。麒麟教貴客在這裡,就不提這些前塵舊事了。北殷他們從雲南遠道而來,都是為了給你治傷,可不要辜負北殷一番心意啊。」趙衡羽聞言點頭,止住哭泣,摸著李北殷的臉嘆道:「好孩子,你是好胸襟的男兒,能以德報怨,五師叔比你不得。」李北殷聽人提起他父母,也是忍不住一陣心酸,笑嘆道:「五師叔別這麼說,咱們還是趕快進去醫傷的好。」他瞧著趙衡羽手腳不利索,便親自躬下身子,把他背在背上,往進走去。
燕璣珏、麒麟教眾人本是想搭把手,哪知李北殷已是教主,仍是如此待人親熱,一溜煙背著趙衡羽走進門內,師叔徒二人笑語歡聲,推門而入。水銀鯉盯著李北殷的背影,對楚征南說道:「楚哥,我現在越發能明白,為什麼聖女會把教主之位傳給他,這樣的好胸襟之人,世間少有。」燕璣珏點點頭,道:「北宗最大的損失,就是把他們父子二人都趕出了山去,是貴教之福,也是本派之哀,我們到底是沒有福份把他留在龍門。」楚征南冷笑道:「燕道長過謙了,教主在山之時,想來沒有像在麒麟教時快活。」燕璣珏聽出話里有刺,心知麒麟教人仍在為沈同光一事耿耿於懷,並不答言。
眾人走入房內,圍在李北殷身後,趙衡羽平躺在床,聲音已是微微發顫,顫聲道:「北殷,你這靈藥,真的能讓五師叔再站起來?」李北殷點點頭,說道:「哪噠精髓露是西域第一神藥,據西方教皇所言,千年黑孔雀玉才能榨出一瓶精髓露,我們費了老大的功夫將它取回,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趙衡羽點點頭,提了口氣,說道:「北殷,你放心大膽的動手,不必想太多,五師叔從沒奢望過自己還能站起來,無論結果如何,都已是做好了準備。」
李北殷點點頭,捏了捏他右膝右手的關節,一陣哀嘆:「五師叔,你右膝和右手的關節生出了新骨頭,但是盤根錯節,完全長歪了,若是要從新黏合裡面的碎骨,需得重新捏碎了才能正骨。我……我下不去手……」趙衡羽眉頭一皺,躺在床上喊道:「北殷!五師叔堂堂男子漢,豈能還會怕這點痛楚!來!用你的北海擒龍功,捏碎了重連。」
李北殷面露難色,還是點點頭,手中聚起一團剛勁至極的擒龍爪,開始運動蓄力,準備調整到最合適的力度,恰好能捏碎他的骨頭,又不至於用力過猛,讓趙衡羽承受太重痛楚。燕璣珏走上前來,嘆道:「五師弟,師兄給你把穴道點著鎮痛,你也不至於亂動,使得骨頭無法重合。」趙衡羽正色搖頭道:「師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裂骨之痛豈是封住穴位就能抵擋住的,不必徒勞了。再說了,北殷要幫我凝合骨頭,重連經絡,點了穴道會使得經脈扭曲,只會給他添亂。」燕璣珏嘆了口氣,說道:「那……那你忍著些,實在不行,便喊出來。」
趙衡羽臉色蒼白,搖頭道:「大丈夫生當作人傑,豈能因小小痛楚,就如此痛喊,給麒麟教的兄弟看了笑話。若是連這點痛楚都忍受不住,哪裡還配站起來做堂堂正正的北宗男兒。北殷,動手!」他說著悄悄瞅了一眼水銀鯉,旋即閉起眼睛來。
李北殷舉起一隻顫抖的擒龍爪,眼眶一紅,遲遲下不去手,要他捨生忘死,一個人面對無數惡人圍攻,也是不皺一下眉頭,等到真要對親人「痛下狠手」,卻是真真正正將他難住了。他咬牙閉眼,對準趙衡羽的膝蓋猛然一握,擒龍功剛勁難當,比之少林派的金剛伏魔指尚要剛硬太多,房內登時響起一陣森然裂骨聲,燕璣珏不忍心看去,只得一甩長袍走到門前大口出氣,搖頭興嘆。水銀鯉自是不敢看去,便躲在楚征南等人身後,眼眶濕紅。
裂骨聲聲響起,擒龍爪將趙衡羽右手肘、右肩骨、右膝全數握斷成渣,李北殷握住杜文秀遞來的一把匕首,狠了狠心將趙衡羽肩部剖開,點穴止血,將其中多餘的碎骨取出,在用瓶裝的哪噠精髓露將其凝合重連,架起神話自愈真氣幫助筋骨重連。趙衡羽硬是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全身冷汗濕透,嚼穿齦血,也不曾悶聲一句。他肩骨處的經絡盤結在一起,錯綜複雜,李北殷將肉筋一根根重新挑撥打理,一邊收拾著,一邊淚流不止。足足耗了三個時辰的功夫,他才將趙衡羽三處經絡骨骼全數凝合,塗上哪噠精髓露,用白絹將他身上刀口封住,點穴止血。
趙衡羽雙目充血,已是瀕臨虛脫,李北殷也是滿頭大汗,癱坐在床頭地上,大口出氣,扭頭忙問道:「五師叔,你覺著如何了。」趙衡羽搖頭笑道:「五師叔只感覺咱們爺倆又從雪谷中爬出來一次,你還不記得。」李北殷眼眶一紅,點點頭笑道:「那次……那次我年幼任性,聽不得龍門師兄弟折辱我爹娘名聲,跑到深山裡躲著,結果掉到了雪谷里。所有師叔伯在山裡找了一天一夜,都已經放棄了,也只有五師叔不信邪,硬把我從雪谷深處抱了出來。」趙衡羽擦了一把頭上汗水,虛弱笑道:「咱們爺倆,命不該絕,尤其是你啊,小傢伙。老天爺讓咱們活著,讓咱們能堂堂正正的站在天地間,一定有他的道理。」
燕璣珏走進門來,看著爺倆靠在一起,談笑風生,登時眼眶一紅,也坐到地上。麒麟教眾人看得一驚,心道是武林之中,當以北宗龍門派門人弟子最重威儀名節,此番也不顧他們這些外人在場,便盤膝坐地,毫無形象可言。燕璣珏笑道:「北殷,給咱們講講,你到大食國都遇到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李北殷嘿嘿一笑,說道:「不光有奇奇怪怪的玩意兒,還有奇奇怪怪的人……」旋即他將一路趕往大食國,在其中發生的事,以及返航途中又被圍追堵截的情節講了一遍,趙衡羽聽得入迷,似是慢慢忘卻身上痛楚,待李北殷將故事講完,他已經昏昏睡去,氣息微弱。
燕璣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對李北殷耳語道:「你五師叔不容易,讓他歇歇吧。」李北殷知道這一句不容易里包含了多少感情,咬著嘴唇忍淚起身,招呼麒麟教眾人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
燕璣珏對麒麟教眾人千恩萬謝,旋即將他們帶到北宗後山廂房中落腳。李北殷提出想往山上去拜祭他爹娘的墓碑,看看沈山崇的狀況,其他人也便沒有跟去。李北殷已是倍感疲倦,行走在後山寒風之中竟是趕到吃力,方才替趙衡羽療傷,費的不是體力而是精力,高度集中的精神忽的放鬆下來,令他眼皮子都開始相合。他負手獨行,輕車熟路的往山上趕去,心道:「已是半年多沒有回龍門,太師傅閉關已久,幾位叔叔又忙於派務,爹娘的墳碑怕是荒草叢生了。」
他想著給爹娘祭拜掃墓,不由得精神了許多,心道許多話不得給旁人去說,卻能在墓前傾訴,腳步輕快了不少。他從山下步步上前,山勢越發陡峭,盪胸生層雲,均被他輕輕拂袖間盪去。
他忽的瞧見爹娘墓周圍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墓碑也似是被清洗過。碑前跪著一個身穿白袍的女子,背影清麗至極,長發被寒風吹拂,如同黑色緞玉,漏出纖長如玉的脖頸,他瞧著那背影心裡歡愉,正要快步上前,忽的聽那女子柔聲傾訴道:「太冥叔叔,北殷嬸嬸,澹臺來給你們夫妻請安。我是悄悄溜出來的,不能讓師傅知道你們的墓碑在此,不然怕惹事端。」
李北殷收斂全身氣息,悄悄走到她身後,並未驚動她,聽到她低頭柔聲道:「我們雖未曾謀面,可從師傅和小娘親的描述中,我似是能想想出叔叔模樣來。叔叔當是和小官人一樣,是個大英雄,武功高強,心懷慈悲;聽小娘親說,嬸嬸又動人又靈慧,只是她始終沒說過嬸嬸模樣,我便猜不出,想不出。直到……直到我見識過尚方姑娘,我想嬸嬸當是和尚方姑娘一樣美麗,一樣聰明。」
「叔叔嬸嬸,我和小官人一樣,從小便沒了爹娘,都是孤苦無依之人。我……我和小官人有了婚約,多想喊你們一聲爹娘。可是我也知道感情的事勉強不來,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心裡想著別人,他雖是不說,可我瞧得出來。我怕這一聲爹娘,終究不是我喊個你們聽了。」
李北殷靜靜在她身後立著,寒風吹過,緞帶飄飛,神思飄離。澹臺儀又低聲道:「不過……不過尚方姑娘,她是個極好的姑娘。她人生的美,又聰明的很,身份也高貴我百倍,她和小官人實屬良配。相比之下,我卻只是個笨笨的傻丫頭,尚方姑娘能幫他出謀劃策,哄他開心。我辦不到,我是個悶葫蘆,只能由小官人來哄我,我總給他添麻煩。你們二老,不會責怪我吧?」
山間寒風吹拂,將她額前碎發吹亂,一顆玉質芳心也似是紛亂,低聲道:「我能來看看二老,給你們說說我心裡的話,已是心滿意足。在峨眉山,沒人願意聽我說這些,我也只能悄悄在山上挖個石洞,有甚麼話,都說給石洞聽。石洞不會說話,也不會把我的心事告訴別人,我放心的很。二老,小官人長大了,變得成熟穩重,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不敢奢望他會全心全意的喜歡我,我只盼著他有朝一日,能到峨眉山上,陪我看一次金頂霞光。太冥叔叔,你也曾陪著我小娘親一起看過的不是?只需要一次,我便心滿意足了。」
「我曾對他立誓,此生會為他守身如玉,我說的出,也做的到。我有信心陪著他走到最後,可這次回峨眉,我卻深深明白,我們二人,終究是走不到一起。兩派之間的恩怨太多太多,積重難返,我師傅……我師傅她已經……時辰也快到,我若是再不回去,怕是師傅會生疑。再相見……爹,娘。」
她剛欲起身,忽的被兩條修長的手臂抱住了身子,按在地上。正驚慌之時,卻瞧見他手上道道疤痕,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