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回:漢佛入塵沒誰管(上)
2024-05-04 10:22:31
作者: 邱處機
古虛極是委屈的將衣衫穿起,跪倒在佛前不住懺悔,哭道:「佛祖在上,弟子真的不是有意破戒,只是沐姐姐她被那腦中的屍蟲害成這個模樣,點了我的穴道,我真是一點法子都沒得。」說罷他伸出手掌在臉上狠狠一扇,直把臉頰打的通紅髮腫,哭道:「什麼沐姐姐!那明明是個瘋婆娘,發起癔症來什麼都不管不顧!在佛前就把我一個大男人給欺負了。」
古虛靠倒在佛前,嗚嗚哭了起來,聽到屋外大雨滂沱,心裡卻莫名的擔心起來,心道:「這麼大的雨,沐姐姐一個人往哪裡去了?」忽的天上打下一道霹靂,閃電白光將四周籠罩在一片蒼茫中,古虛猛地打了個抖,低聲道:「這麼大的雨,她也受著傷不是?」他忽的又扇了自己一個巴掌,怒道:「那個瘋婆娘把我純陽身都給毀了,想她作甚,佛門弟子也不是亂發慈悲!」他牢牢盤坐在地,念誦佛經,蕩滌心境。
過了又半個時辰,古虛心裡時時想著方才種種,靜不下信賴,忽的睜開眼睛,看著身側碎裂的酒壺,散落在地的三七、草烏,和片片薄餅肉乾,卻是沒由來的一陣心酸:「草藥定是沐姐姐尋來救我性命的,肉乾薄餅也是她一番心意,我……」想罷他暗嘆一聲,抓起地上的草藥就往嘴巴里塞,草藥腥味極大,苦色難當,甚至發寒,當即嗆得他眼眶紅腫,想到沐宿危方才嚼碎了餵給他吃,自己還那般錯待她,不由得低聲道:「她雖是幽豐宮三大菩提子之一,但已經脫離了關係,舉刀剜肉是真真實實發生的,也不會是為了我這個不相干的人演一處戲。若她真是沐陽王府的後人,若真是……真是少室山對她家不起,那她的身世可真太慘了。」
他想起沐宿危屍蟲發作時的痛苦萬狀,忽的萬般不忍,心道:「還說要跟著哥哥弘揚佛法,普度世人,連沐姐姐一個想改過自新、受了折磨的人都原諒不得,真是枉讀了這麼多年佛經。」他剛一起身,又是一陣遲滯,低聲道:「哥哥想必還在和鈺北真人抵禦外敵,還在受苦,我怎的還能顧及這些兒女私情?呸呸呸,什麼兒女私情,可不能敗壞了人家名聲,沐姐姐是清白人家,冰清……」
冰清玉潔這四個字,他是怎麼都說不出來。方才沐宿危主動爬上他身上,二人如那密宗佛教中的「空樂雙運」一般。他是那「明王」,沐宿危便是那「明妃」,緊扣脖頸,雙腿張開,豐潤的臀部坐在他的左腿之上,四臂相擁,胸脯緊緊相貼,赤身裸體作交合狀。烈火佛前欲色天,共赴巫山水淋漓。他忍不住一陣心神蕩漾,忽的再扇自己一個耳光,罵道:「怎敢回想這些淫邪之事!」他用力的捶打腦袋,怒罵道:「我怎的會和那沐宿危一樣,變得如此古怪,思維也變得匪夷所思!明明是那女子把我欺負,我怎的莫名其妙的去想她,可憐她!」
古虛臉上扇得奇重無比,一陣凝眉,沉吟不語。他和古明正自小在少室山上修行,對男女之事自是毫不了解,但也知道女子失身乃是奇恥大辱,更是性命相托,心裡濺起點點漣漪。他想著書中寫了太多女子貞潔之寶貴,失身便會遭人唾棄,以致生出極端之事。
他想到沐宿危被屍蟲折磨的模樣,心道:「沐姐姐這個笨女人,我只是個小和尚,她幹嘛要這麼折騰我,還毀了你自己。她既是名門之後,自然是知禮守身之人,若是她尚清醒,怎的會做出這等事情。我方才說的話,有否太過……」
他心裡亂到極致,心道:「無論如何,沐姐姐傷的也不輕……沐姐姐都已經是我的……我可不能讓她一個人在外面待著太久了!」想罷他惡狠狠的嘆了口氣,爬起身來,正欲要往外走。
忽的聽到雨中傳來幾聲叮叮噹噹,刀劍相擊的聲音,又傳來一陣男子笑聲:「聽說輔極南宗的人肯出來了,咱們到時候可要好生去瞧瞧。」又另一人答道:「是啊,古玉林里的寶貝也不知是什麼,那輔極南宗也算是名門之後,為了這古玉林可算是銷聲匿跡多年,這裡面肯定有貓膩。」聽第三人說道:「咱們現在雖然沖不進去,但看起來那老道士和那賊兄弟關係匪淺,把那小賊捉到了,或是能逼著那老道士大開方便之門。」第四人說道:「咱們管他那麼許多,既然是掌門的命令,咱們就得照做不是?不然就只能提頭去見了。」
古虛聽著這四人的語氣,便能猜得出必是當日古玉林前幾派子弟之一,當即心叫不妙:「這夥人的口氣分明是當日古玉林前作惡之人,我現在身受重傷,哪裡有本事去對付他們,可不能讓他們發現了。」想罷他趕緊把柴火踢滅,躲在佛像後面一方石龕下,四周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點點火星在屋內閃爍。
廟門被四個身披斗笠之人一腳踢開,轟隆作響,那四人一身蓑笠流淌雨水,淅淅瀝瀝,忽的聽到一人說道:「不對勁兒!你瞧地上的火星!」又一人說道:「這裡有人?」忽的四人紛紛抽刀出鞘,亦步亦趨的持刀試探,四下探望卻未尋到人影。暗夜裡並無火光照明,這四人在佛後搜羅一陣,也未能在黑暗中看得清石佛下的石龕。
忽的其中一人怒罵道:「八成是那小子和那女子在這裡避過雨!聽到咱們聲響就給跑了!」另一人喊道:「這麼大的雨,那小子和那丫頭都受了傷,跑不遠!」又一人說道:「他們二人躲了咱們兩三天,就是神仙也該累死了。」第四人說道:「咱們追出去,定能趕得上!」說罷四人還刀入鞘,拔起腿來往外趕去。
古虛待這三人人影消失門前,登時從是石龕里跳了出來,見那四人竟是巨闕幫人的打扮,心驚道:「這四個狗賊果真是打我和沐姐姐主意,沐姐姐一個人受了傷,怕是會遭這宵小暗算!我得去一趟!」想罷他後回頭看了一眼石佛,頓時被牽絆住了腳步,心道:「可是……可是我怎的這麼快便諒解她,我……我幹嘛要對一個毀我道行的人這麼好!真是匪夷所思!我竟變得和她一樣不可理喻,她才走了一陣,我竟心裡眼裡全是她的影子。我真是瘋了瘋了,是不是得了什麼心病?這多麼年的佛經佛禮白讀了,白拜了!」他再三遲疑,最後一咬牙一跺腳,撫著背上裂痛,快步走上門前。
他剛走到門前,忽的覺著眼前寒光一閃,明晃晃四把長刀同時砍了下來,古虛大吃一驚,忽的往地上一倒,端是將四把長刀全數躲開,可背上的傷口也被倒地之力震得裂開,疼的他齜牙咧嘴。那四人圍在門前邪邪冷笑,舉刀喝道:「這狗崽子果然躲在這裡!還好爺爺們反應的快,引著你出來,守株待兔。」另一人喝道:「跟他說這麼多作甚!上去宰了這狗崽子就好!上!」
四人同時躍進門裡,四把明晃晃的寒刀高舉向天,猛然砍下,古虛咬著牙怒喝一聲:「你們這些自稱名門,沽名釣譽之徒,我瞧著你們比幽豐宮的還要陰險惡毒!」他撐著一口氣,雙拳硬功猛然揮出,重擊面前兩人,登時將那二人心口鑿得凹陷下去,心脈懼斷,七孔流血。
可這麼一來,古虛身後落下了大片空當,身後兩人便立馬持刀砍刀,他已是再無一絲力氣抵擋,哐當一聲巨響,他忽的感覺一陣冷風吹進自己體內,一瞬間腦中空白一片,心道:「我這是快死了吧?長刀灌體也沒有一絲反應,這也是好的,能給沐姐姐拖延些時間,她便能走的遠一點,也便少些了被宵小暗算的危險。我都是快死的人了,怎的想的不是師傅和師兄,偏偏是那個待我不好的女鬼魔?」
他立在原地站了許久,忽的感覺手臂上一陣冷鋒划過,心道奇怪:「唉?他們不是要捉了我回去覆命?怎的不動手殺我,劃我手臂作甚?」他微微睜開眼看去,卻見身前躺著的兩具屍體已經化成黑血屍骨無存,再往後看,身後二人的身體也在快速溶解,發出嗤啦響聲,如同黑火冥冥,快速將二人衣物燒成黑灰。四個明晃晃的大活人,就忽的化為血水,消失在破廟裡,仿佛從沒出現過。
惡臭漫天,熏得古虛跪在地上嘔吐不止,將方才吃的酒肉全都吐了出來,他看著地上令人作嘔的嘔吐物,心中喜道:「我都吐了出來,也就算不得破酒肉戒了罷?」其實古虛的修行是很高的,他對於佛的理解也絕不是停留在這些表面之上,只是要他一夜之間連續破戒,卻是令他這修了半生佛禪之人難以接受,只得這樣自我麻痹,安慰自己。
他站起身來圍著四灘血水打轉,奇到極點,心道:「好高深,又邪門的武功啊。這世上竟然又能將人骨肉化成黑血的武學,若是易地而處,換做是我也沒本事接下這一掌。這發掌的人又是誰?莫非是沐姐姐嗎?不會吧,她不發瘋的時候那麼溫柔,樣貌也像個十四五歲的女娃一樣,怎麼都不能把她和這武功聯想到一起。」他一陣沉思,心道:「但想來沐姐姐也是幽豐宮三大菩提子之一,會這種陰毒的武功也不甚奇怪,只盼她以後能改邪歸正,不再用這麼邪門功夫,害己害人。」
他望著一灘血水發呆,忽的喜上眉梢,心道:「我和沐姐姐有了肌膚至親,若是她以後能跟著我,我便能用佛法把她導入正道,讓她做了活潑歡喜的姑娘不是?也算是大大的功德了!」忽的他又矛盾極點,虛弱抬手,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怒罵道:「生死關頭,沐姐姐生死不明,我竟想著和她百年好合之事!真是無藥可救,有愧佛祖!」
他餘光掃著門前一道人影飄落,大喜過望,喜道:「沐姐姐!」他抬頭一看,卻是個身穿白衣,長髮披肩,宛如娥月的蒙面女子,那身材樣貌比之沐宿危要成熟許多,人站在黑夜中,仍能散發出猶如明月般的光芒。
古虛怔怔一愣,瞧著那女子看了一陣,見她臉上蒙著輕紗,瞧不到容貌長相,唯有一雙英眉劍目露在輕紗外,竟是比男子還要英氣百倍,古虛奇到極點,本想出言相問,有瞧著這女子身上散發出陣陣殺氣,凜然若劍,便知來者不善,再不敢動說話念頭。
那女子輕挪蓮步,走到廟內,卻聽得長風呼嘯,她身後廟門竟然自行關閉,古虛雖是重傷在身,但仍能敏銳的捕捉到四周元氣瘋狂涌動,心頭大驚失色,心道:「這女子修為之高深,真是仿佛天人。我平生所見武功最高之人,便是北宗龍門派的沈山崇真人了,可這女子的修為卻是似乎與沈真人不向上下!到底是何方高人?」他苦思冥想,卻是也想不出這女子到底是何人,覺著江湖上女子中,修為最高之人也便是峨眉金頂劍派掌門六滅師太,六滅師太他也曾經見過,姿容氣質與眼前之人卻是完全不同。
他正僵立思索著,忽的聽到一聲蒼老之聲傳來,那聲音似是履霜破冰,極是陰冷:「你可是北雲州那個上官神斌?」古虛微微一怔,說道:「姑娘認錯了人,在下只是江湖散人一個,不是北雲州人士。」那女子一陣打量,自語道:「是了,傳聞上官神斌資質之佳,世所罕見,你資質底子雖是不錯,但與那世間青年第一人相比,卻是差了許多。」
古虛環顧四周,看著滿地血水,問道:「姑娘,敢問這些人可都是你殺得。」那女子蒙著面紗又是一陣打量,冷冷道:「想不到你人長的這麼機靈,卻問出這麼笨的問題。這四周還瞧見別人嗎?」古虛微微一怔,心道:「這姑娘的語氣像極了燦若驕陽的相女,可顯然相女沒有這麼高的武功,也不會煉這些不雅的邪功。」他雙手合十,低聲道:「感謝姑娘替我解圍,真是感激不盡。」
那女子冷哼一聲,輕輕轉身,廟門被一股巨大吸力打開,其人飄飄然從門前消失,似是謫仙踩月,扶搖而去。古虛長長出了口氣,低聲道:「好在這個姑娘對我沒有惡意,只是認錯了人。」他剛往出走了兩步,忽的立在原地惕然心驚,心道:「方才那個姑娘從雨里來,卻是身上沒有一寸衣服被沾濕,即使是身負太羲神功的李教主,都沒得這個本事啊!她的武學之高,似乎已經超越了常人想像,直追沈山崇真人那種高度。」
他一邊往出走一邊思索,想著世間何時出了這麼個武學高強之輩。他心念沐宿危的安危,急忙往出跑去,轉眼便把方才發生一切忘了。瞧的是那女子離開不久,天上竟是大雨將歇,古虛一陣驚奇,心道:「莫非方才那個姑娘是雷公電母不成?」他一陣胡思亂想,頂著發燒的身軀往外走去。他在山林間走了一夜,卻是沒發現沐宿危的影子,卻是平生第一次這般心急,當初他和古明正被人在少室山冤枉追殺,幾乎瀕死,也沒像今日一般心焦。
這一天清晨,市集上多了個賣魚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濕漉漉的紅衣,樣貌極是清麗,只是氣質略微邪魅,卻是別有一番丰韻,極是引人注目。四周之人紛紛駐足圍來,心道這小鎮上人口稀疏,市集上賣貨賣菜的人都是熟人面孔,見過這個賣魚的小姑娘。她人站在風中受冷風吹拂,微微發顫,臉上一片潮紅,嘴唇慘白如紙,似是發了高燒一般,一雙如玉的小腳染了些污泥,卻是遮不住其中的白皙光滑,酥軟溫香。
冷風吹過她額前的亂發,漏出一張清麗絕倫的臉龐,引得四周之人紛紛駐足,驚呼不已。當年襄州節度使家的女兒名叫方文璇,生的宛如天人,受盡襄州人美譽喜愛,覺著此女容貌似是聚襄州三世之風水,如日月之精華,親切的冠以「襄女」之名。後來方文璇因家道中落,便從家鄉消失,無人知她去向,江湖上均知師太有個乳名名叫襄女,卻也少有人知威儀四海的六滅師太家鄉,就在此地。自方文璇離開之後,這個荊楚一帶的小城鎮已是多年不曾有過秀麗清純的小丫頭,路人均是駐足讚嘆。
有些年輕小伙子壯了壯膽子,走上前去問道:「姑娘,你這魚怎麼賣?」那紅衣姑娘柔柔一笑,說道:「我的魚賣的和別人不一樣,不光要三十兩銀子,還要買魚的人兒會背佛經。」說罷她悄悄回過身去,瞧見身後拐角處有個人影閃閃躲躲,不敢走上前來,悄悄笑了笑,心裡卻是多年未曾有過這般溫暖。
周遭人聽得發懵,問道:「你既然出來賣魚,怎麼只有一條?」那女子說道:「這條魚兒與眾不同,世間稀有。」又有人說道:「姑娘,你這是什麼魚兒,怎的買它還要背佛經出來。」那紅衣女子俏麗風中,柔聲笑道:「我這魚兒與旁人家的不同,通人性,懂人話,可是佛鯉。吃一條可延長三年壽命,福報深厚。有人給它背佛經,它的肉質就鮮美許多,味道自然也與眾不同了。」
周遭人聽出這姑娘是在有意玩耍眾人,卻是沒人出言捅破,只因周遭圍來的小伙子也都是瞧著這姑娘著實惹人喜愛,向和她相處談話,也根本不是奔著買魚來的。有個小伙子站了出來,問道:「姑娘,我家世代禮佛,不知姑娘的魚兒喜歡聽哪本佛經。」「嘿!我也會,我也會!自從襄女做了峨眉派的掌門,咱們這裡的百姓便因為她信奉佛教,姑娘只管說吧。」那紅衣姑娘想了想,說道:「它喜歡聽金剛經,你們誰背的出來。」
四周之人本是圍了近百人,忽的往後退了一大半,那紅衣姑娘笑道:「我知道要大家背一大本佛經很難,不如這樣吧,明天誰能背的出金剛經,我不但把魚兒賣給他,價錢只要十兩。」眾人點了點頭,紛紛道:「姑娘!你可要說話算是哦,若是咱們明天背出了金剛經,你可要好生把魚兒賣給咱們。」那女子笑著點頭,低下身子赤著腳丫,把一條小魚兒從地上抱了起來,她手中散發著陣陣水波般的黑光,那魚兒竟是尚未死去,引得眾人一陣稱奇,讚嘆道:「這姑娘是個仙女!她能讓那個魚兒不死!那是條神魚啊!」「若是誰能把這個女娃娶回家做媳婦,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還等甚麼,我忙著回去背金剛經了,走開走開。」
第二日清晨,四周圍來的人更多了,男女老少皆有,紛紛稱讚這紅衣姑娘生的真美。只是能上場前背出金剛經的,只有三十人,那三十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背了起來,過了許久算是稀稀拉拉的將一本金剛經背了出來。那紅衣女子往後一看,見牆角里的人影今日又來了,但還是不肯出來,於是回頭笑道:「你們三十位大哥哥都背得出來,可我只有一條魚,怎麼賣?要不這樣吧,你們誰背的出妙法蓮華經,這魚兒就賣給誰?」此話一出,那三十人均是往後退了一步,苦道:「姑娘啊,妙法蓮華經是崑崙、吐蕃一代流傳的譯本,這個難度太大了,你也太難為我們了。」
那紅衣姑娘笑道:「我知道這有些難為大家,不如這樣吧,明日大家誰背的出妙法蓮華經,這條魚兒不要錢,我會白送給大家,好不好啊。」說罷那紅衣女秀手一挽,捧著那條活蹦亂跳的魚兒悄然離去。
第三日女紅衣女站在相同的位置上,往後瞧了一眼,拐角處藏著的身影似是遲遲不肯露面,她心頭有些焦急,心裡那定了主意。她抬眼一看,四周圍來的人似是比昨日還要多,但站出來背妙法蓮華經的,卻只有五人。那五人一人一句的往下背去,過了許久竟是硬生生的把一本妙法蓮華經背完了。那紅衣女微微驚訝,柔聲道:「五位哥哥真是好毅力,竟能把妙法蓮華經一字不落的背下來。」其中一個身穿青袍的公子走了出來,笑道:「這有什麼,只要是有毅力,世上最惡的大惡人都能改邪歸正呢。何況……何況姑娘你生的這麼好看。」
那紅衣女子微微一凜,心道:「只要有毅力,罪惡之人也有重歸正道的一天嗎?」微微一陣遲滯,又回頭看了一眼,拐角處的人影還是不肯走出來半步,她一狠心,柔聲說道:「五位哥哥心意,小女感激不盡。可這魚兒只有一條,不如這樣吧,我問各位哥哥幾個問題。」那五人見這女子終是鬆口,都是喜笑顏開,忙道:「姑娘且問。」紅衣女柔柔笑道:「敢問各位哥哥今年貴庚?」那五人紛紛答道二十、二十三、二十五、二十七、二十八。紅衣女又問道:「五個哥哥可有婚配?」那五人心頭大喜,聽到賣魚女問這個問題,紛紛答道:「說來也巧,我們五個,至今沒有婚娶。」紅衣女笑道:「那五位哥哥可能接受你的夫人,年紀比你還長嗎?」拐角黑暗處的人影陡然一驚,身影微微發顫,腳步已是往出走了一步,另一隻腳卻似是被佛杵扎在原地,怎麼都走不出去。那紅衣女子回頭一看,輕搖紅唇,一言不發。
那五個年輕小伙子登時一驚,面面相覷,忽的大笑出聲,搖頭道:「如果是姑娘這樣好看的女子,便是長一百歲都無妨。不介意。」紅衣女深吸一口氣,含淚問道:「若是你們喜歡之人,偏偏已經失貞,且還之前污跡斑斑呢?」那五人登時一驚,心知這紅衣女問了這麼多問題,怕是說的都是她自己。
有三人極是不捨得往後退了三步,拱手說道:「姑娘,咱們雖是不在乎,但女子失貞事大,家中父母也會不允,若是如此……只得顧著家中老人,忍痛割愛。」忽的四周罵聲四起,罵道:「看你們三個驢樣子,咱們喜歡姑娘都來不及,可惜背不出佛經。你們三個腦子這般好事,卻被這等事牽絆住!真是有福不知怎麼享,暴殄天物。」四周越發的大,那三人想著若是街坊鄰居都支持,家中父母也怕是早晚頂不住壓力,允了婚事。於是紛紛跑來,喊道:「姑娘,我們改變主意了!」那紅衣女搖搖頭,說道:「三位大哥哥方才已經有了決定,那才是你們真實的想法。你們再前來,是聽旁人之言而來,早晚會再因旁人之言而去,我不能把我的魚兒給了心性不堅之人。我等無緣,且請三位大哥哥不必執著了,這魚兒不賣給你們。」
那三人失魂落魄在原地站了許久,在四周人一片罵聲中退到一邊,臉紅成了豬肝。那紅衣女點點頭,深深提起,柔笑道:「兩位哥哥能堅持到最後,小女很是感激。如果明天你們之中哪位公子能背的出四部阿含,我這魚兒不但白送給那人,我也一併嫁給他,如何?」說罷她回頭看了一眼拐角處藏著的人影,身子已經開始微微發抖,卻仍是不肯邁出最後一步。
四周一片轟動,紛紛議論出聲,那剩下的二人中,忽的垂頭喪氣,說道:「姑娘,四部阿含經何其珍貴,我們即使拼了命一晚上記住,卻也沒本事把那四本阿含經找到,何來背一說。我們二人福薄,怕是沒這個機會和姑娘結成連理了。」說罷他二人均是意志消沉的往回走去,那青袍少年年紀最小,卻是自顧自捂著眼睛哭出了聲。
紅衣女子又往後看了一眼,見那拐角處的人影終是不肯出來,忙喊道:「兩位大哥哥,且留步。」那二人登時回過身來,見有所轉機,紛紛跑著圍在紅衣女身邊,問道:「姑娘,可又吩咐?」那紅衣女腦中微微發痛,臉色發白,眼中微微充血,仍是堅持著笑道:「兩位公子,我在這裡給兩位把四部阿含背出來,你們可以用筆記下,等回家之後好好參詳背誦。」那二人大喜過望,紛紛激動地跳腳,那紅衣女柔柔一笑,說道:「兩位且記著吧,我這就背出來。但如果沒人能完完整整的背出來,我便就此帶著我的魚兒,往別處去了,不再回來。」
四周之人一陣嘿呦惋惜,紛紛喊道:「兩位公子,你們能記多少記多少!我們大家也都幫你們記!」那二人大喜過望,從四周人手中接過筆墨,趕緊趴在地上,拿筆手書。四周人也都紛紛坐在一側,聽著那紅衣賣魚女輕輕吟誦,能記下多少,便卯足了勁去寫,只把手都寫麻了寫酥了,也都覺著意猶未盡。
四部阿含經何其長,那女子忍著腦中劇痛,足足頌念了三個時辰,才長長出氣,四周圍來之人越來越多,卻都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聽她頌念經文。自是只有紅衣女才有這般能力,能如佛門神話中的佛珠菩薩,令四周人心悅誠服的聽訟佛經,她細語緩緩,卻是如金剛獅子吼般的具有威懾群魔之力,四周人大氣不出,安心默記,悉心書寫。這秀麗動人的姑娘世間少見,心腸又似是很好,如菩薩一般會仙術,能讓一條魚兒離水不似。四周人均是希望她能留在小鎮上,而不是嫁到別的地方去。待到眾人紛紛抬頭停筆之時,那紅衣女已是抱著魚兒走遠,佛經頌完她便離去,無一絲留戀。那個青袍少年跑了上去,忙道:「姑娘,留步。」
那紅衣女微微轉身,笑道:「大哥哥有何貴幹?」那青袍男子微微一凜,愧疚道:「姑娘背四部阿含用了三個時辰,我們從頭開始背,怕是再大的本事也背不出來了。我怕明日背不出,姑娘便離開,連你的性命都不知道。」紅衣女轉了轉靈秀的眼眸,柔笑道:「我想大哥哥能把金剛經、妙法蓮華經背出來,便是有心之人,記性也會超越常人,我想你這麼問,是想在明天背出四部阿含的時候,一併把我娶回家門吧?」那青袍男子臉上一紅,奇笑道:「姑娘,你真是個神仙,好聰明。免貴姓牛,名元朗,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
那紅衣女視線越過他肩頭,往拐角處人影看去,那人影在原地急的打轉,卻仍是死死的站在原地,不肯出來,她微微一笑,大聲道:「我叫沐宿危,待哥哥明日背出四部阿含,把我娶回家們,從此我便是牛夫人了。」旋即她悄然轉身,抱著魚兒遠走,說道:「魚兒魚兒,咱們明天便要嫁人,你歡不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