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回:項背之望不識君(中)
2024-05-04 10:22:18
作者: 邱處機
古明正唉了一聲,徹底癱在地上,哀嘆苦笑道:「佛說世人皆苦,我本是想秉持慈悲之心濟世,卻忘了自己只是個少林棄徒,哪裡來的這麼大本領。現在培風姑娘也不肯幫我,我便再難去救鈺北真人和虛弟。還不如就此餓死的好。」陳培風聞言眼中寒芒一閃,隨即淒楚道:「公子,濟世救人,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嗎?」古明正靠在牆上,搖頭苦笑,心道:「培風女施主是道家中人,習慣老莊逍遙之道,我就是把佛經說的天花亂墜,大吹法螺,想必她也是懂不得的。」旋即他雙目無神的看向遠端,冷然不語。
陳培風輕柔的喊了他好幾聲,古明正都是自顧自失神遠望,心念虛弟,一聲不吭。忽的一雙玉手探到鐵牢里來,幽咽哭泣,哭道:「其實……其實我何嘗不是被外婆逼著,要嫁給不喜歡的人。我才在浩瀚林間四處躲避,不讓外婆尋到我。我們都是可憐之人吶。」古明正聞言終是微微動容,思緒收回,忙道:「培風姑娘,你……你也是有苦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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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培風點點頭,拉著古明正的衣襟往前坐了坐,哭道:「外婆是明玉派掌門人,與輔極南宗的道長淵源頗深。你知道的,咱們道家男女是可結成道侶,一同修行的。可我喜歡的人不是鈺北真人座下那位弟子,我們明玉派向來被困在山谷之中不得出世,也只有外面的人進的來。外婆與鈺北真人商量好了,要把我嫁給輔極南宗的大弟子,用以換取能吸納白霧氣陽的蟾璽。可我還沒走出這古玉林,看看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還不想嫁給自己見都沒見過,也不知我歡不歡喜的人。」
古明正嘆道:「咱們佛家之中,這叫做『怨憎會』,也是人生中一大苦楚。可惜小僧修為薄弱,現在又毫無內功,沒法子去面見你外婆,給她普度佛經,改變主意。」他轉而又道:「其實你外婆也是有苦衷的吧,明玉派在江湖上消失百年,原來是被古聖氣陽困在林中,出去不得。她也是為大局考慮,不想明玉派美名就此埋沒江湖,更不想你們一系人就此沒了香火……」這話剛說出口,古明正登時自知犯了口戒,連忙低頭懺悔,臉上一片通紅。
陳培風哭著哭著從腰間拿出一圈鐵鑰,哭道:「公子,你心腸真好。我……我就是被外婆打死,也要救你出去。」說罷她提起鐵鑰將牢上鐵門打開,哭道:「公子,你快走吧,快走吧。別讓外婆知道,不然你就走不得了。」古明正見自己行將脫困,卻是心裡沒有半點喜悅之情,忙道:「不!我……是在下錯了,是我太自私了,只顧得別人的性命,枉顧了姑娘的幸福。若是真一走了之,你外婆心狠手辣,她如何會放過你呢?」
陳培風坐在牢前,抱膝泣淚,說道:「外婆殺了我也好,我是真的不願意不明不白的就嫁人。若是再害了旁人,我……我真是不想活了!」古明正一陣為難,旋即說道:「姑娘,你……你敢不敢和我一起逃走,逃離古玉林?你武功高強,也熟悉古玉林的地形。」陳培風哭的梨花帶雨,忽的撲哧一聲笑出來,帶淚嬌嗔道:「公子……你不是自持出家人,怎麼……怎麼攛掇人家姑娘私奔呢。」
古明正猛然一驚,拍了拍腦袋說道:「古某……古某卻是自持出家人,卻不受清規。我……」說罷他嘆了口氣,往臉上扇了兩個巴掌,直扇得幾乎破皮,血紅一片,陳培風忙哭出了聲,把他手臂挽住,搖頭道:「古公子,別打了。我跟你走,你帶我離開古玉林好不好。只是我求你,在我沒尋到好夫家之前,不要趕我回古玉林請罪。」古明正連忙搖手,說道:「等我幫鈺北真人將外面佞人退去,我會自己回古玉林,向你外婆請罪,只盼你離開古玉林之後,尋個好夫家。」
陳培風動容一笑,伸手把他胸前碎發捋順,旋即看向一側的飯箱,柔聲道:「我做了些小菜,吃飽了一起上路吧。」古明正望著她再度失神,木訥的點了點頭,看著她把飯菜從木箱中拿出,輕柔的用筷子夾起一塊魚肉,送到嘴邊。古明正失魂落魄的張開嘴巴,忽的問道一陣腥味,驚呼一聲向後遁去,忙喊道:「我……我雖不是佛門子弟,但仍是持齋多年,忌諱葷腥的。再說……再說怎麼能讓培風姑娘給我……給我餵飯。我吃一碗白飯就好了。」
旋即他不由分說的將一碗白飯奪了過去,拿起筷子低頭猛吃,不時的抬頭看她精俏英氣的容貌,卻是已經感不到一絲愧疚,只覺得瞧著她白玉般的小臉,似是能撫平心中一切不安,心道:「我真是罪孽深重,明知這是佛祖對我的考驗,可瞧著培風姑娘把飯菜端出來,我確是怎麼都拒絕不得她。也真是奇了,我本以為世上的姑娘,再美不過像相女一樣,光芒萬丈,如同驕陽;要麼像澹臺姑娘一樣,靜如明月,溫婉如玉。可培風姑娘,她卻美的像個溫柔仙人,讓人無法拒絕。」他忽的心道:「心中有佛,哪裡都是修行不是?我是對姑娘她……這可該當如何?這明顯又是一重情字磨礪,可若是邁不過這一關,他日如何擺脫所有相,去見佛祖?」想到這裡,古明正算是端正其心,不肯再看陳培風一眼。
古明正飛快的將一碗白飯吃下肚,站起身來,撐著劇痛身子說道:「我們不適宜在這裡呆太久,還是趕緊的往外走的好,免得被你外婆她老人家發現了。」陳培風看了看盤中菜餚,他卻是動也沒動,怔怔道:「古公子,你只吃一碗白飯,當真不吃點菜嗎?」古明正摸了一把嘴上飯粒,搖搖頭說道:「不了,出家人切忌葷腥魚肉,吃一碗齋飯足矣。」陳培風臉上一陣黯然,柔聲道:「可這是我的一番心意,我……」古明正心想自己破戒破的太多了,可不能再犯這口腹之慾,忙道:「姑娘好意我心領了,可這恕難從命,若是得罪姑娘,還請姑娘見諒。」
陳培風凜然搖頭,柔聲道:「我也不能勉強公子不是?外婆每日正午都要修煉內功,我們時辰不多,還是趕緊離開的好。」古明正點點頭,撐著半殘的身子緩緩往外走去,陳培風見他實在連走路都困難,也便將他手臂攬在肩上,扛著他向外走去。
古明正本是一陣心顫,有些排斥,隨後又見她眼神焦急淒楚,心道:「這也是培風姑娘為了幫我早點離開,算不得親近女色吧。」暗自嘆了口氣,也便跟著她一道走出牢房。
兩人相互攙扶著,悄悄牢房走出,古明正被正午烈陽射的眼神一陣刺痛,待適應了光明之後,才慢慢察覺到,這裡竟是古玉林中另一處洞口,似是專門關押人員使喚的。他二人見四周靜謐無人,喜歡玩鬧的陳六御與性子清冷的老夫人都不在此處,心下稍安,悄悄從牢房洞口快速往白霧中遁去。
古明正心知這白霧是極其磅礴的古聖氣陽,他的修為氣海還不足以在這裡耽擱太久,拖著身軀快速往外走去。他驚訝的發現,洞口處的白霧似是散去了許多,並不似昨日一般完全瞧不見端倪,心下大喜,說道:「培風姑娘,你瞧,這裡氣陽散了很多,想來是古玉林中起了谷風,吹散了許多,真是天助我們。」他低頭看先陳培風,卻見她並無為能逃離古玉林而感到半點歡愉,反倒是眼神一陣淒楚泛冷,凜如利劍,忙道:「培風姑娘?」陳培風從短暫的失神中醒轉而來,見古明正投來疑惑神色,張口就來:「我還在擔心外婆會不會趕來,我們還是快點離開的好。」古明正點點頭,心中稍有疑惑,心道:「陳姑娘離開了,不是還剩那個年紀輕輕的小可愛?若是她離去了,六御妹妹不是還要等長大了,承擔起這個使命嫁人?怎的陳姑娘似乎絲毫沒想過待六御妹妹走啊?」
他心裡一陣嘀咕,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到白霧中心,這裡依舊是靈氣最勝之處。兩人相互攙扶,卻是已經瞧不到對方容顏,古明正被她挽著胳膊,在前開道。忽的聽見一聲劍聲凜凜,緊接著是陳培風的一陣嬌叫,古明正大驚回頭,撥開眼前此處仙華,卻見她忽然倒在地上,抱著右腿喊痛,忙蹲下身來,驚道:「培風姑娘,你怎麼了?」陳培風眼帶慌亂之色,忙道:「是外婆的先天劍氣!她當是發現了我們!」忽的林中四處傳來陣陣蒼老喊叫之聲,怒罵道:「培風!六御!你們都往哪裡去了!都不管不要外婆了嗎?敢不聽外婆的話!把你們眼睛珠子都挖出來!」
古明正一陣驚訝,驚道:「老夫人她修為竟然如此之高?可是虎毒尚不食子,她是你們親人!怎的如此狠毒?!」陳培風坐在地上,抱著右腿吃痛點頭,忙淒楚道:「古公子,你還是先走吧!我……我註定擺不脫這宿命,我終究是要嫁給不喜歡的人了。」說罷她在原地抱腿痛苦,層層白霧間當如玉女泣月,惹人憐惜。
古明正唉了一聲,蹲下身子忙道:「這怎麼可以!咱們佛家輪迴宿命之說,實則不是『宿命』而是『造命』,種善因結善果,種惡因結惡果,命運實則是掌握在自己手裡!姑娘,咱們好容易逃了出來!可放棄不得消沉不得!」說罷他顧不得佛門男女之別,一把將她如抱孩童一般,抱在懷裡。轉而又覺著萬萬不妥,艱難的把她轉到背上,誰知她身上肌膚衣著均是滑膩到令人難以想像,仿佛蛋清一般,順著他手臂上力便滑到背上,反倒省了不少力。
他體內真氣全無,雖是吸食了不少靈氣,卻是無時間煉化轉為內力,端是靠著一股蠻勁催動身軀前行,將她背在背上又是妄動力氣,噗的一大口淤血吐了出來。陳培風在他背上一陣遲疑,眼神由冷色變為緩緩動容,回過神忙哭道:「公子,我真是個累贅!你不要管我了,你快走罷!」古明正提了一口氣往前走去,一路上淤血吐個不停,忽的扭過頭說道:「我們要走一起走,走不了便一起留下。你外婆見了你無虞,想來也不會殺我。」
剛走出沒一刻鐘,古明正全身又如昨晨一般,開始變得異常臌脹,他咬著牙關,忍著劇痛一聲不吭的往外走去。陳培風能明顯感覺得到他身上的痛楚顫抖,心裡奇道極點,心道:「這氣陽常人是萬萬承受不住多少,這人身上有極重的內傷,卻能撐著這麼久?」她悄悄把頭往前一探,卻是大驚失色,豈知沿途上古明正都是要緊了牙關,腳步也不曾慢下一步,卻又唯恐發出聲來引得她擔憂,只得暗自把血液吐出,紫黑色的淤血吐完了,便跟著是幾口鮮紅大血,血液熾烈,顯是把心頭血都吐了出來。
陳培風趴在他背上一陣動容,猛然抬頭一看,古明正眼神已經飄忽,仿佛行將失魂一般,腳下已是飄忽不已,仍是靠著一股執念往外走去,意志之堅定世間罕見。陳培風忙順著他身子跳了下來,豈知古明正卻是沒有出言阻止,仍是保持著往出走的狀態,顯是已經瀕臨昏死,身上沒了直覺,靠著信念撐著身子往外走,連她跳下他身軀都毫無感覺。
他往外走了三步,忽的身軀重重砸在地上,全身如被充氣一般,快速膨脹,直把他身軀撐得猶如一個千斤贅肉的胖子,心臟幾乎因吸入靈氣太重而爆裂。
陳培風忙道:「公子不要強撐了,我幫你把氣陽拔出來。」說罷她試探性的往前一撲,見古明正用盡過度,已是全然沒了神智,倒在原地昏死而去。陳培風臉上笑意收斂,變得一陣冰冷,旋即盤膝坐地,飛出一記柔掌貼在他背後風門穴處,將他體內滾滾氣陽全數吸入體內。她秀目輕閉,體內氣陽漸漸煉化為己用,眉心間生出青、赤、藍三色花瓣,不知道家三花聚頂,還是一炁化三清而生出的異象。
古明正的身軀就如同一尊鼎爐,將古玉林間大半氣陽收入體內,經過人體三焦經、腸經、胃經、腎經等等經絡,匯聚成真氣,通過任督二脈,散入其他奇經八脈。又被陳培風以一套極為神妙的吸功之術抽離體外,被其化為己用。足有半晌,陳培風額頭上三色花瓣緩緩收斂,她秀目緊閉,頭頂冒出陣陣白煙,秀眉卻是顰蹙不已。明明感到古明正體內尚有一般氣陽沒有拔出,匯為己用,卻是再也拔不出來。她猛然一驚,睜眼一看,豈知那古明正身軀雖是恢復如常,但遒勁如龍,顯是尚有充沛氣陽在其內,她心頭大駭,心道:「不要啊!這氣陽為何剩餘的拔不出來!我不要用陰陽門的法子!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她心驚之餘,掌心巨力有重了幾分,卻是再也拔不出來。
她再一看,卻見古明正已是微微睜開了眼睛,心頭更是一涼,心道是他體內吸入大量氣陽,使他登時恢復體力。陳培風秀目微瞠,不知他是否看出了端倪。卻聽古明正慘然笑道:「陳姑娘,你是我見過心腸最好的姑娘,氣陽傷人,你人在危險中也要救我……」陳培風心下稍安,忽的大哭出聲,喊道:「古大哥,你帶我走,我們一起離開,我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流落江湖。」古明正咳嗽一聲,又一口血吐出來,反倒覺著心頭舒暢無比。他體內氣陽充沛,已然能堅定無比的站起身來。他先是為陳培風義舉一陣動容,又是心頭疑惑重重,心道:「為何陳姑娘吸入氣陽似是無事,反倒是我年長她許多,反而深受其害?」
他顧不得太多,忙牽著她手往外走去,剛往出走了兩步,忽的又聞到昨日醉人的甜膩芳香,倍感驚疑,忙舉起袖子捂住口鼻,說道:「姑娘,你聞到沒有,一股香甜。那香不太對勁,昨日我便是聞了這香氣,便不省人事了……」陳培風臉色一僵,忙道:「沒有,我什麼都沒聞到。」古明正一陣遲疑,想著那老夫人怕是快要穿破雲霧追來,也沒時間多想,忙帶著她往外走去。哪知那迷香效力之強,除了身負太羲神功之人百毒不侵外,世間也難有人抵擋得住,古明正身子恢復七八成,仍是被這迷香熏得頭腦發昏,他忽的感覺身後人兒身子向下傾倒,忙回頭一看,陳培風已是先他一步昏倒在地,他猛然下身子去抱她,卻是被一陣更為濃烈的迷香熏倒在地,一道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