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仙俠> 九襄英雄傳> 第九十六回:筆墨難書舊時怨(下)

第九十六回:筆墨難書舊時怨(下)

2024-05-04 10:20:23 作者: 邱處機

  李北殷背著尚方含丹在花園裡遊蕩,天色漸晚,李北殷想來也快到時候去面見教皇,便背著她向前殿走去。尚方含丹靠在他背上,忽的生出一個溫軟情致,卻是不肯從他身上下去,如頑童一陣折騰。李北殷想著要哄她開心,也便彎著嘴角由著她在背後胡鬧。

  大食國總壇既是皇宮,處處燈紅柳綠,懸泉流逝,奇花異草,雍容貴氣,雖是與中土不一的異國風情,卻也是一樣醉人心底,處處響起悠揚的大食民曲,沉鬱厚重,引人神思,前殿種種似乎並未影響皇宮裡的安寧。只是方才李北殷陪著尚方含丹在後花園遊蕩,忽的發現尋不到路了,均是一陣吃驚,只得如無頭蒼蠅一樣在此處亂逛。

  兩人穿過一條迴廊,卻見兩道人影在遠端私語,如同密謀,兩人定睛一看,卻是兩個身穿天方教衣著之人,李北殷眉頭一皺,心道:「師傅說大食國人喜怒無常,性子反覆,他們未必肯這般輕易的為我們引見教皇。」想罷看向遠端兩人,似是急切討論著什麼,尚方含丹已是看不清黑暗中的兩人,英眉一皺,低聲道:「過去聽聽,此地兇險,萬萬小心,多張幾個耳朵不是壞事。」李北殷點點頭,悄無聲息的背著尚方含丹慌忙躲到一邊,藏在一處石龕下,此處雖是極為擁擠,但卻離遠端密謀之人最近,兩人躲在石龕下看去,皆是一驚,那兩人竟是拜占庭教教主米哈和教皇三密使之一的涼弦月使,李北殷凝眉看去,低聲道:「他們在這裡做什麼,如此神秘兮兮。」尚方含丹聽著兩人說完大食語,竟開始說中土話,一陣凝眉,低聲道:「先聽聽悄悄。」

  涼弦月使與米哈方才說了一通,似是相聊甚歡,旋即米哈淡淡一笑,用中土話笑道:「我們談完了正事,終於有時日可以與你另一件事。我學了不少你家鄉的話,只是說的不好,你別見外。」涼弦月使臉上一紅,凝眸看去,隨後嘆道:「如果還是那事,你不必說了,我想我已經明確說過,不會與任何人再有糾葛。」

  

  尚方含丹聽這一驚,低聲嬌笑道:「也是一對有情人呢,竟在禁慾的大食國總壇里幽會。」李北殷一陣凝眉,低聲道:「你怎麼知道。」尚方含丹並不答言,只是嬌笑著伸出手指,不斷輕佻李北殷的面容和下頜,以此為樂,李北殷一陣凝眉,搖著腦袋擺脫她的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聽聽他們要說什麼。萬一對我們不利呢。」

  米哈聽到涼弦月使的話,一陣凝眉,怒道:「我們相識如此之久,為何你就不明白,你還要我怎麼樣,你才肯信我。」涼弦月使微微搖頭,低聲道:「教主,我信你,可是你要知道,我真的不能嫁人,也不能害了你。」米哈一陣失笑,心頭卻是怒極,感慨道:「我真的想了許久,也明明能感受得到,為何你……我真是猜不到,你嫁了我我只會歡喜至極,你這麼好的姑娘,怎麼會害我。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李北殷藏在石龕里也是一驚,低聲道:「既然是人家的私事,還是離開的好,這事不會有人想被別人聽到。」尚方含丹卻一把將他脖頸摟住,凝眉道:「你仔細看看,現在還出的去嗎?」李北殷回頭一看,米哈與涼弦月使竟踱步走到石龕前,之後便是一動也不動,他們二人想不動聲色的離去,向來是不可能了,尚方含丹在他耳邊低語道:「你也說了,這種事沒人想被第三人聽到看到,還是等他們走遠了再說。」李北殷閉目嘆息,低聲道:「將入夜了,我怕教皇召見,去玩了總是不好的。」尚方含丹低聲道:「笨人,教皇要面見外國教主,三密使會不陪同護法?」李北殷想了想也是,也便嘆了口氣,靠在石龕下,不敢再動彈。

  米哈似是情緒有些失控,忽然把涼弦月使雙肩緊緊扣住,凝聲道:「我們認識十年了,你給我一句準話,為什麼你就不能……」涼弦月使抬起頭去,淒聲道:「你真的想知道?」米哈定定點了點頭,凝眉道:「我每天都在想,這個問題快把我逼瘋了你知不知!」涼弦月使苦笑著點頭,隨後又搖搖頭,淒聲道:「你要知道,我是個不乾淨的女人,我是從薩邁拉信仰宮裡出來的。」米哈猛然抬起頭來,斷續道:「什麼……你……你說什麼?這麼可能,你是教皇之女,你怎麼可能會被送到那種地方去,再說了,我看的小教皇那般在乎你和幾位兄弟,他怎麼會想殺你們……」李北殷與尚方含丹在石龕下聽得奇怪,尚方含丹擰著眉頭,低聲道:「薩邁拉信仰宮是什麼地方,怎麼涼弦月使說的似是地獄一般恐怖,短短几句話,卻說的冰寒刺骨,撕心裂肺,仿佛有千百種情緒在其中。」

  涼弦月使將米哈雙手掙開,背身冷笑,淒聲道:「我都說過了,你想知道的東西很殘酷。教皇三密使,必須經過薩邁拉信仰宮重重選拔,才能脫穎而出。我們幾人從小未被選為王儲,活著便是下一任教皇和勢力的心腹大患,他們會猜忌,會利用,也會怕別的教派猜忌利用,權貴怕我們被推舉為傀儡教主,伊斯瑪儀已經開始有不軌之舉,我們留在大食國一日,他們便會不死了,我們都早晚難逃殺身之禍。我們幾個沒有辦法,大食國是我們的家,我們捨不得離開這片土地,我想回到中土,可是我能去尋誰?我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為了留下就必須對新代教皇忠心,就會被送到薩邁拉信仰宮,被培養成刺客,護法。這……這或是我一生中最錯誤的決定。」她似乎不忍陷入舊事的回憶中,低頭嘆道:「你知不知道,要訓練成一個女護法,要經歷什麼。他們為了把你的心變得堅硬如鐵,會有成百男人侮辱你的身體,發狂的羞辱你輪番的侮辱你!你要做的就是忍受,等到他們放鬆了警惕,一刀了結他們的性命。我這一生已經不是爬上多少國王權貴的床,忍受了多少次羞辱,殺了多少人。他們每一滴血都流在我身體上,每一次死裡逃生,我都會跑到野外大聲的哭,我為了生存,為了生存我沒有辦法。我想過要跑,可是無論逃到哪裡,信仰宮的人都想魔鬼一樣陰魂不散,我能逃到哪裡去?」

  米哈聽得心驚肉跳,卻一絲都不覺著她身子是髒的,看著她哭只覺得心中酸楚難當,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安慰道:「不要說了,痛苦的歲月都會流逝。」

  涼弦月使一把將他推開,向後退著,眼神空洞,仿佛被抽離了靈魂,冷笑道:「不,這麼多年了,我已經徹底麻木了,我不怕再提多少次,也不會再流一滴眼淚。你應該好好聽聽,看看你喜歡的人又多不堪,你有多愚蠢。你這麼好的人,怎麼會瞎了眼愛上一個婊子都不如的女人。你讓我說完,讓我說完,你就會死了這條心。」

  米哈登時暴怒,全身發顫,大喊道:「不許你這麼說自己,我不覺得你有什麼不堪,是你自己在瞧自己不起!我不覺得這有什麼……」涼弦月使甩他探來的手臂,凝眉喊道:「可我是中土人,我是中土的女子!在我的家鄉,女子的貞潔比性命都要重。我是不堪,我不堪到了極點,我為了留下性命見父親一眼,見遠在中土的姑姑一眼,我就這麼一直苟延殘喘活在世上,我太貪心了,我看了他們一眼就覺得不夠,還想再活下去,我想一直陪在他們身邊。」

  她一聲幽嘆,慨然道:「其實又何止這些,為了煉心,信仰宮的人會安排你和其他的女護法同寢同居十年,然後……然後有一天要你親手了結她們的性命,我本是做不到,可她們卻毫不猶豫的抽刀刺向我,她們本是那麼善良的人,被活活逼成了禽獸,我被她們戳了十幾刀,直到絕望了才拿起匕首……我就眼睜睜的看著她們眼睛還沒閉上,就死了。」旋即她一陣沉默,米哈抬頭看去,她竟是一滴淚都不曾流下,似是對一切都已經麻木了。涼弦月使苦笑道:「米哈,你身份高貴,不該在我這卑賤不堪的人身上下太大的功夫,我們不可能的。我很信任你,也把你當做極好極知心的朋友,請不要把我不堪的過往說給別人聽。」

  米哈走上前去,用力點頭,嗯了一聲,將她身子扳正,說道:「其實你錯了,你給我說了這一切,我只會覺著你越發堅強,我們拜占庭的人從不在乎這些虛浮的東西,我喜歡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過去和身體。即使你現在想不通,不接受,我都不怕,我可以等!我還年輕,我信我總有一天可以等到你。總有一天你也會離開大食國總壇,丟掉一切過往和身份。」涼弦月使猛地抬頭看去,心頭一暖,卻又極為不解,凝眉道:「你……你怎麼就不明白」

  李北殷在石龕下聽得幽嘆不止,心道:「她竟如此堅強的姑娘,遭遇這麼悲慘。一身的武藝和鐵石心腸,也都是被逼出來的,手段狠了點,卻也是無奈之事。如果中土教有這麼冷血無情,如此不堪的教令,我一定廢止了它,不要它害人。」他又想道:「拜占庭教主雖是與我動手時候極凶,但想不到卻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或是個值得深交的。」他剛一陣幽嘆,看向一邊發呆,尚方含丹卻忽然抱在他懷裡,不住在他的臉頰和脖頸上親吻,像小貓一般溫順,李北殷臉上一紅,低聲驚道:「你做什麼。」尚方含丹卻邪邪一笑,並不答話,只是繼續在他臉頰上吻來吻去,最後捧住他的臉一陣深吻,香津滾滾,一條靈舌滑膩葳蕤,忘情的挑逗他。

  李北殷驚得眼睛都快從眼眶裡蹦出來,但想到他們聽了這麼多涼弦月使的秘密,此處逃出去非惹出大禍不可,只能一把將她推開,抵在腰間,低聲罵道:「你瘋了不是,你剛才還難過的要死,怎麼現在又……」尚方含丹邪邪一笑,知他不敢現身不敢逃脫,並不答話,只是將他手臂卸下,靠倒他懷裡,又是一陣迷情亂吻,隨後在他耳邊嘻嘻一笑,一口含住了他的耳垂。李北殷登時滿臉通紅,氣喘如牛,將她腦袋扳倒胸前,低聲喝道:「你……你這個女淫賊。」尚方含丹卻是甜甜一笑,一雙驕陽美目像塗了蜜一樣,人看去一眼,就被甜到了心底,誰知她笑著笑著,又生出了淚花,淒楚動人,卻始終不敢臉上的一份笑意。李北殷難以置信的搖頭,凝眉低語道:「你……你真是讓人搞不懂,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瘋子瘋子!」他雖是嘴上這般說,望去還是一陣心酸,嘆了口氣,僵硬的身體軟了下來,任她躺倒在胸口。誰知她又是邪邪一笑,像溫軟的游魚一般爬上前去,手指在他胸前一陣亂畫,似是在寫著什麼字。

  外面的米哈兩人哪裡知道李北殷等人藏在此處,仍在不斷絮語,涼弦月使走到一邊,低聲道:「你這般痴情待我,我感激得很,但我終究不能像你一樣那麼勇敢,我放不下一切。」米哈嘆了口氣,淒笑道:「我想你說了這麼多,是想告訴我,你心裡已經有了人吧。」涼弦月使猛地抬頭,隨後搖頭道:「我這樣不堪的人,哪裡還會敢去愛別人,不要說笑了。」米哈嘆氣道:「我剛才一直看著你,看著你被擒,看著你被點了穴,又看著……」涼弦月使忽的擰起眉頭來,冷冷打斷道:「拜占庭教主,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說的,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暗指大食國教皇密使心態嚴重失職!」米哈聽著她激憤之辭,看著她激動至此,卻是心中稍安,點頭道:「我明白了,你不要生氣。」他雙手已經不知被甩開多少次,卻依然鼓起勇氣牽住她的手,低聲道:「我會一直等,等到你願意為止。」涼弦月使似是一陣動容,只是紅著臉低著頭,柔聲道:「謝謝,我不會再勸你,你這樣的人,別人勸多少次,都是枉然。」

  李北殷聽著奇怪,不知這兩人又是在說什麼,尚方含丹英眉一皺,忽的撲到他面頰上,狠狠咬了一口,李北殷背這突如其來的痛楚疼的齜牙咧嘴,石龕隨著他掙扎一陣晃動,上面的一盆嬌花被震盪倒地,花瓶摔碎了一地。米哈與涼弦月使登時大驚失色,飛快鬆開的雙手。米哈當即暴怒無邊,心道好容易才和心儀之人情致綿綿,哪知竟被人發現偷聽許久,當即怒喝到:「石龕下的人!出來!不要逼我動手!」

  李北殷憤恨無比的瞪了尚方含丹一眼,臉上是齊齊一排銀牙印,不知如何是好。米哈見石龕下人影晃動,當即懊悔不已,哪知選來選去選的地方,經仍是被人察覺,當即走上前去,其人膂力過人,抬掌將石龕打的粉碎,李北殷驚呼一聲,舉起太羲神劍掌「嘿喲」一聲,抱著尚方含丹躲過掌勁,腳踩神行躲到一邊。

  米哈擋在涼弦月使身前,震驚萬分,旋即伸指怒道:「中土教主!你這個人實在是……」其人氣的後半句話竟說不出來,虎軀渾然顫抖。涼弦月使看得瞠目結舌,想到自己說的話儘是被人聽下,當下腦中一木,癱倒在一側。

  米哈雖是身上擒龍真氣未被解開,卻也因暴怒而顧不得許多,當即怒喝道:「你知道的太多!留你不得!」說罷便騰飛而來,兔起鶻落,快速施展罡拳猛攻李北殷胸口,只是他全身真氣被封住,哪裡是李北殷對手,李北殷抱著尚方含丹腳踩神行,繞到其身後,抬起一道分金神指,點在其人穴位上,使其身軀凝固,動彈不得。李北殷忙道:「我們不是有意要且聽足下講話,還望見諒。」米哈定著身子一絲無法動彈,只得怒吼道:「李北殷!你有本事解了我的穴道,我們痛痛快快的打一場,我就想知道,你憑什麼!」李北殷聽得千奇百怪,嘆道:「你先消消氣,我隨後便借你穴道。」

  旋即他拉著尚方含丹走到涼弦月使身側,低下身子來說道:「密使,你放心,我方才被人捉弄,什麼都聽不到。」涼弦月使癱倒在地,眼中沒由來的竟泛起淚花,冷笑道:「李教主,我們現在被你擒住了,沒了武功,你想如何都可以。我本就是不堪之人,哪裡會懇求別人不嘲笑我。你怎麼說都可以。」

  李北殷一陣哀嘆,說道:「我知道這麼說你也不會相信。」他一陣苦思,想著總要有了理由,平息這兩人人怒火不是,從腰間拿出拜占庭天方教一支黑金鐵令,放在涼弦月使身側,低聲道:「這令牌是拜占庭天方教的神火令,我知道你與米哈教主情深義重,就請你轉交給他,我希望每一國天方教都能離開總教束縛,每個人都該如此,掌握自己的命運。我們中土就做到了,希望米哈教主一樣,你也一樣。」涼弦月使猛地抬起頭來,眼中閃過一絲異光,凝聲道:「你……你捨得把黑金神火令給我,你不怕我把這令牌帶走,還給六神王?」李北殷嘿嘿笑了笑,說道:「我只是想證明我的誠意,何況我信你對米哈教主的一番真情義。我們都是中土人,也是同胞,你的事就此會爛在我肚子裡,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說罷他忽然將尚方含丹橫抱在懷裡,秀女驚呼一聲,俏臉通紅,罵道:「小淫賊!這麼多人你就敢欺負我!」李北殷並不理她,低聲對涼弦月使說道:「解他身上厥陰俞、三焦俞兩穴。」說罷腳踩擒龍神行,伴著尚方含丹的罵聲,在遠端消失。涼弦月使一陣失神,旋即站起身來,拎著一道黑金神火令,走向米哈身側。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