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煞有鐵骨不曾屈(上)
2024-05-04 10:19:48
作者: 邱處機
李北殷奇道:「師傅,天方教可是大食國國教。大食總壇把持西方一帶,能出什麼事。」段明心點點頭,說道:「說是這麼說,但自從前代大食國天方教教主死後,大食國開始變得非常不太平。連年交戰,使得其四面受敵,要說這件事,就不得不提提天方教起源。」
一男兩女圍在段明心身側,聽他源源不絕的講述故事。段明心印了口水,說道:「要說最早的天方教,與猶太教分不開。但其中的歷史太過悲情曲折,無數天方教先人為了天方教拋頭顱灑熱血。就說說猶太教與本教的關係,實則天方教本就是從猶太教演化而來,當初被示為『異端』。可誰也料想不到,大穆聖人降世之後,以奉天尊主之命傳教,短短几十年間,將聖城四周無數如散沙一般的民族、部落、小國,用一本《大食古經》統一為一個完整國家,所到之處無不臣服,百姓們自願接受天方教。自那以後,天方教成為國教。大食國以聖城為中心,建立起一個統一完整的『天方帝國』。」
「大穆聖人與世長辭後,後任繼承人繼續完成他統一四域的雄渾壯志。開疆擴土,無論是波斯古國還是其他,一個個倒在大食國鐵蹄之下,甚至連波斯王的皇帝都發出感嘆:『錦繡江山,終究是落入他人之手。』極盛時期,大食國疆域拓展與中土相接,但本土在安西都護府兵力太過強大,令外敵無可入侵。本來本朝是可以趁機與其開戰,拓展疆土的,但無奈後來藩鎮割據,經歷一場內亂,再也無力收拾大食人。」
「富貴那能長富貴,日盈昃月滿虧蝕。地下東南,天高西北,天地尚無完體。不光是本朝,大食國也是一樣,它經歷了世上極盛時期後,開始出現鬆動,經歷多年『白衣大食』、『綠衣大食』,直到今天的『黑衣大食』,其國力已經堪憂。它控制下的波斯地區畢竟是文明古國,塔希爾、薩曼、薩法爾這些士族門閥開始建立非國家政權,相當於『土皇帝』。大食國的輝煌已經進入沒落,其他地區,大食國更是無力管轄,紛紛宣布獨立建國。」
李北殷一陣驚嘆,一個國家的興衰榮辱,潮起潮落,總能引人入勝,每每聽完不禁一陣感慨,說道:「大食國既然武功如此強悍,傳教也如此兇悍,那是怎麼走入末路的呢。」段明心凝眉道:「鐵腕。鐵腕到底是大食人的象徵,大食古經賦予了他們無數的精神財富,使他們在荒涼沙漠中硬是建立起橫跨三洲的帝國,使其一時間享盡榮華美譽。但大食古經里暴力、毀滅的成分太多了,它會使得一個民族崇尚暴力,而不去限制。我們中土人平和,看到大食古經很難在中土傳播,歷任教主不遺餘力的修改教義,盡力使之與中土人情相融合。但與大食國衰落一樣,有些東西是從根上出了問題,不是一朝一夕能改變的。」李北殷想到尚方含丹也曾如此誠懇的向他說過這話,當時他只以為是朝廷之人蠱惑人心的一面之詞,想將他勸降,可如今身為前人天方教教主的段明心也這般說了,想來尚方含丹卻是沒有騙自己。
他悄悄回眸去看,尚方含丹正深情凝望而來,一雙驕陽美目仿佛在說:「小淫賊,我何時有騙過你呀?」
李北殷對著她一笑,正欲去握她的手,才看到她的手一直摟在自己腰間,甜膩到了極致。他一陣臉紅,瞧的口乾舌燥,咳嗽一聲定了心神,問向段明心:「師傅,就算大食國的衰落,是由根源造成,可也該有個導火索吧。」段明心點點頭,說道:「不錯,本來大食帝國衰敗之前,曾有一段時日可以中興。但後來出現一個教中極端的教派,名為『什葉派』,其中在又有一個教派名為『伊斯瑪儀派』。在下一任大食繼承人的問題上,與當朝權貴鬧得不可開交。這一派人的武功非常旁門,極善暗殺之術,收到大食權貴極力打壓,激化了社會矛盾,以至於大食國支離破碎。」
尚方含丹點點頭,說道:「這點我認同的很。皇帝們最怕的,就是兩種人了。第一種是以文亂法的,其實皇帝最煩的就是天天做好事的清官,而不是以權壓人的貪官、昏官,因為昏官雖然可以用強權壓迫,但是不可能得民心的,對皇帝構不成威脅,而清官則可以得民心,這恰恰是大忌,皇帝最該防的往往就是振臂一呼,響應百萬的清官;第二種就是像『伊斯瑪儀派』一樣的異端,完全不要性命,終日想著怎麼把別人的頭割下來換賞金換女人,這種人連死都不怕,更別說怕皇帝了。依我看,這個教派再這麼演化下去,早晚會出現更可怕的異端。」
李北殷點點頭,看著尚方含丹離開朝廷離開中土之後,說的話也不再一味向著朝廷,也變得有趣可愛了許多,笑問道:「這一派的名字還是挺好聽的,伊斯瑪儀。如果真再出了什麼異端,該叫什麼名字呢?」尚方含丹咬了咬嘴唇,想了想,道:「其實暗殺什麼的,根本解決不了什麼問題,死了一個皇帝,還有其他與其志同道合的皇帝上台。所有皇帝的行為,都是時代推動,而不是個人意志。要我說,這個組織不該殺人,該殺心,只有誅心,才能讓一切變得有意義。」李北殷笑道:「那乾脆就叫『殺心』好了。」
尚方含丹撇撇嘴,說道:「大食、波斯一帶哪裡有直呼『殺心』的說法,胡說八道。」李北殷一怔,說道:「我瞧著本教大食古經上,什麼東西都要加個『阿』,那乾脆叫阿殺心好了。」眾人一陣鬨笑,引得李北殷一陣臉紅,知道自己又犯了傻。(註:11世紀時期,伊斯瑪儀派出現一個極為恐怖的異端,由一位叫『山中老人』的統治,實行暗殺權貴的恐怖活動。據說這一組織武功極為旁門,其中山中老人的部分武功,被刻在六道非金非玉、奇鈍無比的鐵令上,傳於後世中土。這位山中老人統治的組織,名為「阿薩辛」。)
段明心點點頭,說道:「做過官的丫頭,到底和傻小子不一樣,看問題看得深遠,話也說得鞭辟入裡。傳聞這個伊斯瑪儀派與波斯一帶、摩鄰(即北非)關係密切,這個教派的武功也隨之傳入。波斯原先信奉瑣羅亞斯德教,在我們中土傳教,赫連赤當年歸附段明發在任的天方教之前,就是中土瑣羅亞斯德教首領之一。後來大食國以其強大的武力征服了波斯,半強迫式的要求當地波斯人信奉天方教,因此波斯原本國教被廢除,集體天方教化。」旋即他嘆了口氣,說道:「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信仰,何必要以武力使其屈服呢?早晚有一天,還是會落葉歸根,那時必定血流成河,強扭的瓜怎麼會甜,你就是給它注再多的糖水,還不是自欺欺人?」
李北殷奇道:「我曾聽婆婆說過,本教除了天方教本體,還有景教、祆教、摩尼教等等,這個瑣羅亞斯德的又是怎麼回事。」段明心笑道:「很好,北殷,你身為教主,卻是該對這些宗教信仰和歷史多多了解。這瑣羅亞斯德的教派,與景教、祆教甚至本教,都有關係。其實這個瑣羅亞斯德與祆教是一回事,在我們中土又被稱之為『拜火教、祆教』。這個教派最早是一個『景教』中的一個異端,認為世間有『光明與黑暗』,人之凡軀皆為邪惡,但靈魂崇高,倡導教徒要苛待自我肉身,不能食肉、飲酒,甚至連繁衍後代都不可以。在這一點上,本教都受了影響。你不是一直奇怪法蒂徹和小令狐為什麼都不能嫁人嗎?都是因為本教打下波斯之後,難免受這個歷史古國影響。」
段明發接著道:「除此之外,這個教派崇信熊熊不滅的聖火,認為『火』為時間最純潔高尚之物,無可替代。赫連赤修煉的聖火秘典、阿維神掌,都是從這個教派經義中演化而來。這個教派在中土本是與佛教交好,武宗大搞滅佛法難,讓他們遭了秧,他們見佛教這個靠山倒了,於是一部分歸附於道教,一部分投奔本教。」李北殷嘆氣道:「難怪本教中會有這麼多不近人情的發條,也難怪小妹不肯接下聖女之職了。什麼聖女不能成婚生孩子之類的後代,都是拜這鬼火教所賜。待我回到鳳儀宮,一條條全把它廢了。」段明心忙道:「這是要慎重,不能胡來。聖女制度是大食國受到波斯前國教影響,傳入中土,你要動它倒是沒什麼。但聖火部之所以能歸附本教,是因為段明發給他們開出了非常豐厚的條件,更許諾這派人不會影響他們原先的教義。你若是毛毛草草毀了他們信仰,只會令天方教窩裡反,朝廷強攻,使得本教腹背受敵。」
李北殷點頭道:「好,既然如此,到時候還是請掌法令與楚征南好生安排此事。」他心想道:「師傅再三揚言自己與天方教毫無關係,也只是嘴巴上硬。可向來以『本教』自居,在大是大非面前能挺身而出,捨命護教,真是不易。」
澹臺儀問道:「段前輩,說了這麼多,那現在大食國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了。」段明心嘆道:「北有波斯舊部的塔希爾、薩曼、薩法爾控制,實質架空;南有翟折羅、帕拉等信仰婆羅門教、佛教的國家與之分庭抗禮;再往東有吐蕃崛起,黠嘎斯(即蒙古前身)統一漠北草原。至於中土,他連家門口的幾個小朋友都擺不平,是別再想打中土主意了。」李北殷驚道:「如此繁盛的大食帝國,竟破落至此?」
段明心搖搖頭,道:「倒也稱不上破落,大食現在依然是西方地區霸主之一,波斯塔希爾雖然是土霸王,但依然表面上順從大食;翟折羅、帕拉等國難有大發展,早晚被統一,自己也心知肚明,不敢對大食造次;黠嘎斯與中土遠離其國,遙遙千山萬水,也不再交戰。大食國最大的隱患在於國內矛盾,任何一個大國都是如此,內政高於一切,外交次之。」
李北殷覺得越扯越遠了,忙問道:「師傅師傅,你剛說到大食國總壇拿出穆聖鐵令號令各國天方教,就是有要事發生,到底是什麼事。」段明心啐道:「你師父又不是天方教教主了,也不是神仙,哪裡知道的那麼清楚。」旋即他想了想,說道:「大食國前代教主暴斃,是因為親征波斯一帶反抗實力,被瑣羅亞斯德零星教派之人所傷。按理說以他的武功,是不可能被人傷成那個樣子,當場暴斃。這裡面定有古怪。」李北殷說道:「大食國前代教主的武功,到底高深到何種程度?」
段明發冷冷一笑,說道:「他的武功有多高,怕是只有大食人才清楚。但是以他的權力和手段,完全不需要武功這回事。大食國政教合一,神權共和,你說呢?」李北殷與澹臺儀大驚失色,驚道:「大食國總壇的教主,竟然就是一國之君?!」段明心點點頭,看著兩個小輩被嚇成這個樣子,撫須自得,暗自偷笑。尚方含丹說道:「我朝曾為萬國之心,在外族還沉淪糾結在神權與皇權的時候,我們已經從腐朽之中走出來,所以本朝皇帝各個雖自命天子,但其實向來不以此壓人,蠱惑人心。但這不代表所有的國家都如此,大食國至今政教合一,哈里發是國家正統繼承人,也是國教教主,他的權力和財富,是尋常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想像的。」李北殷感嘆道:「難怪那四個大食人武功詭異,且橫行無忌,敢在中土光天化日下行兇搶人。若是教皇下令,他們也算的上大內之人,難怪難怪……」
段明心摸了摸李北殷的腦袋,說道:「北殷,這一點你早該想到了。一教之主,一派掌門,其實都與皇帝差不多。只不過俠客要比皇帝輕鬆的多,皇帝起碼還要對某個利益集團負責,但俠客不需要。生逢亂世,有志向的俠客都會揭竿而起。你是段明發的傳人,身體裡留著他的靈魂,早晚有一天,天方教也會自立為國,你也會榮登大寶,成為統治千秋萬世之人。所以師傅一定要你學好武功,好好治教,都是這個道理。」旋即他笑道:「嘿嘿,臭小子爹娘死得早,若是有一天你做了皇帝,老夫豈不是太上皇了。」
李北殷忙道:「師傅,徒兒可不敢有這等反心呢。雖然我是反賊頭子……哎呀越說越亂了。」眾人一陣鬨笑,澹臺儀與尚方含丹都含情脈脈的看著他,想像他有一日威服四海,成為世間最具權力之人是個什麼樣子。
段明發笑道:「北殷,你身邊這麼多花花草草,不是一直舉棋不定,不知道究竟該去愛哪一個嗎?乾脆,聽師傅的,做了皇帝,要幾個老婆妃子沒有。紅玫瑰、月下香、狐狸草、石蘭花,都栽倒一個盆子裡培養,問題不都解決了。」此言一出,一側的尚方含丹忽的把手收回,坐在一側扭扭捏捏,再無平日威風八面;澹臺儀羞的滿臉通紅,忙將頭上的髮髻卸下,長發抱在胸前輕輕撫摸。
李北殷大聲咳嗽了幾聲,趕緊轉移話題,問道:「師傅,言歸正傳。大食國前代教皇暴斃,莫非是波斯前國教的餘孽所為?他們國都沒了,哪裡有這個本事去殺皇帝。」段明心撫須道:「波斯的國教的確是沒了,但還有一個教派,在波斯的歷史非常悠長,名為『摩尼教』。這一派先祖摩尼,自稱是『景聖、佛祖、瑣羅亞斯德』的繼承人,後來因傳教被當時國教不容,被釘死在十字架上,但他的遺產便是創立了摩尼教。這個教派非常奇怪,教義東拼西湊,崇尚光明,崇拜聖火,其中既有主張靈魂從肉體上徹底解脫,苛待自己,強調禁慾、食素;又有佛教的轉世說和敘利亞的天使說,總之走到哪裡都不討喜,各教稱為異端。」
「在中土,摩尼教自稱『二宗三際』,歸附於佛門之上。會昌法難滅佛,他們這一支一部分轉為地下秘傳宗教,一部分歸附天方教,還有一部分投靠道教,與瑣羅亞斯德教沒什麼兩樣,兩頭倒。瑣羅亞斯德因波斯被大食侵攻,其教破滅。但摩尼教這個教派彰顯了他的厲害之處,它的教義本就是東拼西湊,因此跟哪一教都挨得上邊,天方教統治的大食國侵占波斯,他們又把教義自稱是穆聖所書,以此跪拜歸附天方教,麻痹當時大食國統治者。實則這一派受了『二宗三際』的影響,根本消停不下來,到處造反鬧事。奇就奇的是,這一派有一門武功,與本教明月神功相似至極,也是借力打力,激發人體潛能,但不如啟天無相神功一般廣博。這武功威力巨大,我看,殺前代大食國教皇的不是瑣羅亞斯德信徒,而是摩尼教餘孽。這門神功也能借力打力,大食國教皇,歷代哈里發,武功都深不可測,絕非摩尼教餘孽所能及,但若是有這門借力打力的武功,想必是可以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