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回:唱腔猶在人希白(下)
2024-05-04 10:17:46
作者: 邱處機
待他策馬回到開陽山莊時,已是正午時分。穿過後殿長廊,李北殷臉色冰冷的走向亭中翹首而待的令狐小妹。
令狐小妹見他臉色鐵青,迎上來抱住他的手臂,柔聲問道:「教主,你們吵架了嗎?」李北殷搖搖頭,沒好氣的側向一邊。令狐小妹又問道:「那……那你們怎樣了。教主,說句話吧。」李北殷身子微微一顫,從腰間拿出一枚珠花,令狐小妹驚聲道:「你們還是吵架了不是?不然她怎麼會。」李北殷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將珠花牢牢插在她柔發之間,責問道:「我李北殷送出的東西都這麼不值錢嗎?你怎麼可以把這朵珠花送給尚方姑娘,小妹,我平時要忙許多事情,來不及照顧你,這珠花是我唯一能給你的東西。」
令狐小妹登時淚目相向,一雙如汪洋般的秀目直視而去,柔聲哭道:「不,不。教主送我的珠花,比我的命都重要,可是我不能這麼自私,我知道你心裡的人不是我,也知道趙五俠的後半生攥在尚方姑娘手裡,我才把珠花送人的。你別生我氣,送出這枚珠花,我心裡像被鐵錐刺穿了一樣疼……」李北殷將她緩緩抱在懷裡,溫聲安慰道:「好了,好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令狐小妹在他臂彎里哭成了淚人,身子隨著啜泣,哭腔道:「我不能這麼自私,一直留在你身邊……」李北殷嘆道:「這是什麼話,我答應過嬸嬸,要照顧你一生,你當然要留在我身邊了。」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拍打她背後柔軟的肌膚,安慰道:「不哭了小妹,以後這枚珠花,千萬不要再送給別人,知道嗎。」
令狐小妹緩緩離開他身子,臉上掛滿了清淚,眼眶一片濕紅,用力點了點頭,低頭道:「不會了,再不會送人了。」李北殷嘆氣道:「我不是個好哥哥,這麼久了都沒給小妹買過什麼像樣的禮物。倒是讓小妹常常為我分憂,實在不應該。」令狐小妹笑了笑,擦乾淨臉上的淚痕,燦然一笑,梨窩淺淺,笑道:「教主的事,就是我的事,不分彼此……教主,楚掌教他們等你許久了,有事情要通知你。」
李北殷點點頭,旋即帶著小妹走入後殿廳中,眾人正愁眉苦臉,時而怒罵幾句。見李北殷歸來,更是紛紛面面相覷,不知如何通知他這消息。
李北殷笑道:「諸位,怎麼了。都這般愁眉苦臉的。」眾人先是對視一眼,隨後嘆息一片。楚征南將一封書信遞到李北殷手上,撫須嘆道:「教主,是右掌教羅雲程來信,馬家……馬家要與岑家結親了。」李北殷握住書信的手指赫然僵硬,抬頭看去,問道:「馬家?岑家?是劍南西川節度使,岑匡稷家?」楚征南點點頭,嘆道:「馬家這根牆頭草,搖來盪去十餘年了,終於是站到朝廷一側。右掌教信里說,馬家產業已經悄無聲息的向川南遷徙,極為隱秘,待到鳳儀宮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撤走了大半,右掌教當機立斷,用兵將馬家剩餘的產業全部收為我教所有。但已經來不及阻止大勢了。」
李北殷聞言心裡咯噔一聲,涼了大半,低頭嘆到:「定是那馬如龍父子懷恨在心,我教對馬家多年來恩威並施,早就懷恨在心。此番岑匡稷在馬家停留許久,見我入魔之際傷了馬仲青,必然捉住此事大做文章。說來還是我那日沒壓住體內的邪火,讓馬家留下了把柄,這是導火索……」楚征南撫須嘆道:「其實也不算如何糟糕,麒麟教在四海產業如雲,大部分都由本教王熾先生和掌金令打理,馬家自段教主離世後已經中斷對本教的大力資助。上次,馬仲青那個草包敢以此要挾教主退位,楚某早有和馬家斷交之心,只不過比我想像的要快了些時日。」
水銀鯉輕紗裹身,悠悠走來,嘆道:「教主,我們擔心的不是馬家,而是你啊。銀鯉知道,那日我逼走教主,更令教主與岑元秀斷了來往,我是罪人,請教主責罰。」說著她跪倒在地,俯下身子。李北殷將她一把托住扶起,低聲道:「龍神使,即使沒有你,我們兩人也決計再難成為好友。正魔殊途,她既然這般嘲諷我教,這朋友不交也罷。」
李北殷握著書信,負手而行,將水銀鯉領到一側座下久久不語。水銀鯉嘆道:「說到底,還是我硬把岑元秀逼走的,逼著她和馬仲青那牆頭草結為連理。」李北殷搖頭苦笑道:「這不能怪你,元秀……元秀她一直仰慕馬仲青,我們幾經生死,她心裡想著念著的,都是馬仲青,如今能與馬仲青結為連理,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夙願。岑家與馬家聯姻,作為本教教主,自然不是什麼好消息。但對於我個人而言,能看著她和心上人攜手白頭,我只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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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言,紛紛憂思相識,看著李北殷的身子一點點顫抖,隨後閉目不語。李北殷收了收心神,嘆道:「儘管馬家與岑家結了姻親,公然與我天方麒麟教為敵,但禮數不能亂。左掌教,我已經答應尚方含丹,要隨她前往北海一趟,就請左掌教替我回信於烈陽右掌教,這杯喜酒,我就不去喝,讓右掌教替我備上厚禮。」楚征南點點頭,嘆道:「教主寬宏大量,大度能容,遣人送禮不與馬家撕破臉破,卻是一招妙棋。在下這就去辦。」
說罷楚征南與水銀鯉轉身欲走,李北殷忙道:「左掌教,稍等。」楚征南回過頭來,奇道:「教主還有吩咐?」李北殷站起身來,負手而行,幽幽道:「要右掌教打制一雙銀筷送給岑元秀作為賀禮。我曾經在面前折斷一雙意義深重的柳筷,算是賠禮了。她既然喜歡攀龍附鳳,由著她去好了,就送她一雙銀筷,算是我小小的報復。」
旋即李北殷坐回椅上,聽著眾人吵吵鬧鬧,腦中一片燒灼。楚征南與水銀鯉對視一眼,紛紛嘆氣,隨後走出廳中。曾素懿拿著喜帖走來,皺眉怒道:「這個死丫頭!都離開這麼久了還是不讓人安生!她嫁她的人,給教主送什麼喜帖!還畫上什麼畫眉筆!這不是欺負人嗎!」
李北殷將喜帖拿到手中,封面一片喜慶血紅,畫著一隻女子畫眉用的炭筆,旁人不知道,可李北殷與曾素懿怎會不記得這回事。當初在劍湖河畔,岑元秀把李北殷當做了馬仲青,要他為她畫眉,李北殷如何不知道她心裡的那人不是自己,可還是心甘情願的為她畫了。
李北殷心裡沒有氣憤,只有沒由來的陣陣失落,嘆道:「娘,算了吧。岑元秀與馬仲青結為連理,我還算是半個媒人。那日我在鳳儀宮運功走火,傷了馬仲青。神志不清之際,更出言侮辱了岑元秀。馬仲青這個貌似純良,實則陰險揶揄,他見我那麼羞辱他,必然會去添油加醋,岑元秀性子剛烈,對馬仲青一片痴心,一怒之下或許是她安心嫁給馬仲青。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我不會放在心上。」
李北殷此事倒是猜的一分不錯,馬仲青當時被入魔後的李北殷嚇得魂飛魄散,回到家中驚魂未定。岑元秀瞧著奇怪就進門相問,見馬仲青身受重傷,問他發生了什麼。馬仲青心知李北殷心裡一直都有岑元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惡向膽邊生,將李北殷傷他之事說了出來,更說李北殷成了魔人,走火入魔,大罵岑元秀水性楊花,朝三暮四,是個浪蹄子。岑元秀一直對與李北殷斷交一事耿耿於懷,但她本不信李北殷會做出這等粗暴之事,更不會出言侮辱她。但馬仲青的口才卻是不同凡響,何況他身上的傷卻是李北殷造成,岑元秀一怒之下發誓再也不見李北殷這魔鬼。他二人一同向馬如龍、岑匡稷兩人請安,岑元秀正在氣頭上,也便一口答應結親之事。
馬家見終是能與手握兵權,腰纏萬貫的岑家結親,大喜過望,立刻與麒麟教斷交,倒向朝廷一側,更連夜開始將馬家在雲南的百年基業撤出大理,在岑匡稷的安排下落戶成都。不久後馬仲青與岑元秀結親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中土,更莫明的遣人向麒麟教送來喜帖。上面的炭筆顯然是馬仲青或是岑元秀所為,似是在向李北殷示威。
端木賜看著李北殷望著炭筆圖失神,冷笑道:「小孩子的把戲,只有馬家那不成器的廢物草包,才會搞這些把戲,我們教主日理萬機,還要救十二大派的掌門人,還要與尚方含丹那魔女周旋,自然不會理會這種愚蠢行為。」
李北殷微笑著點點頭,道:「是啊,前往北海之事在即,我沒確實沒工夫搭理他們,他們二人之事愛如何就如何。我已經仁至義盡,派右掌教前去賀禮。」曾素懿點點頭笑道:「我兒子變成熟了許多,娘看著心裡舒服多了。」
李北殷拍了拍她搭在肩上的手臂,隨後負手離去,隨即轉身問道:「娘,他們的喜禮定在何時?」曾素懿轉了轉眼睛,道:「喜帖上說是一個月之後吧。」李北殷點點頭,嘆道:「但願右掌教能按時收到我的信,將那副銀筷打制好了送去。」隨後他再度轉身,想著後殿房內走去,他疲憊了多日,只想舒舒服服睡個安慰覺,除此之外,再無他念。
展放愁眉,休爭閒氣,今日容顏,老於昨日,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古往今來,盡需如此。可惜當初悠悠唱曲兒的秀女已然要嫁為人婦,李北殷甚至連一句祝福,都難以說給她聽。他一聲不吭的走入房內,看得杜文秀等人心裡頗不是滋味。
杜文秀聞言一驚,走到曾素懿身前奇道:「小教主可少有嗔心,要報復別人。他遇到傷他五師叔的惡賊也只是小懲大誡,沒取他性命。怎麼這事兒上……」曾素懿嘆氣道:「他哪裡是在報復,分明是要給岑元秀送份賀禮,留個念想,報復是說辭罷了。也好,岑元秀那個死丫頭害的麒麟教險些失去新教主,她嫁給馬仲青也算是王八看綠豆,這兩人在一起的好,免得再去禍害別人。」
長安城中。閔相府前向來車馬如龍,絡繹不絕,極為繁盛,但今日卻被眾多軍中官兵封了街。尚方含丹回到長安城時,已經是三日之後,她想著今日要去見李宗閔和李含辛,還是穿著的妙些的好,於是將一件粉裙穿在身上,艷若桃李,眼若驕陽,英眉如劍,實在美艷英氣的令人失魂落魄。
閔相府前的寂靜和眾多官兵,引得她心中微微一驚,旋即走入府中,眾多家奴和僕人見到尚方含丹歸來,均是心花怒放,圍上來小姐長短的行禮。
尚方含丹走到院內,卻見李宗閔與李含辛均不在府上,一陣疑惑。劉玉石是閔相府上的老臣,府上管家,是看著尚方含丹長大的,雖然他二人地位懸殊,但向來疼來尚方,見到她從洛陽歸來,登時眉開眼笑,佝僂著身子凜著鬍鬚上前拱手,笑道:「小姐回來了。」
尚方含丹燦然一笑,手背在身後,甜甜的嗯了一聲,問道:「劉伯伯,我爹爹哥哥還沒回來?」劉玉石撫須點頭,低聲道:「閔相今晨與公子進宮面聖了,尚未歸來。」尚方含丹點了點頭,正欲走入正殿,卻被劉玉石攔住,低聲道:「小姐,白侯爺來了,在正殿等小姐和老爺。」尚方含丹英眉一皺,嗔道:「白重黎?相爺不在,他又來做什麼。」劉玉石臉色為難,低聲道:「小姐,這已經是這幾月內,白侯爺第三次上門了。」尚方含丹英眉不展,點了點頭,負手而行走向正殿。
殿中,尚方含丹見白重黎一身金袍,頭戴銀冠負手背身站在一柄長劍前,並未出言打擾他。卻見白重黎冷笑了兩聲,手中飛出一記熾烈真氣,將一把紋飾長劍橫空握在手中,挽出千般劍花。劍走極端,招招狠辣,似有若無的青色劍氣在其周身流轉,隨手而出便是一套熟練到極致的【先天子午劍】,四周煙霞冥冥,劍影如在碧海迷霧中的遊船一般翩翩而行,劍招越走越靈,鋒銳到極致。
尚方含丹冷眯雙眼,銀牙輕咬,心中不住擔憂,心道:「白重黎的劍法越發凌厲了,難怪武宗也對他的劍招英姿所感嘆,破例提拔,封他為懷化將軍,進『國縣侯』爵。」她一陣亂想,心道:「他劍法足以堪比十二派中任何一派劍術名家,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能力……」
一陣沉思後,她負手走來,凝眉喝道:「夠了。」白重黎收劍回身,一身金袍在風中獵獵作響,旋即輕甩冠上緞帶,笑道:「尚方大人回來了。」尚方含丹走上前去,一把將文劍從他手上奪下,走到劍鞘前將劍緩緩插入鞘中,立在樽上,半嗔半笑道:「怎麼白侯爺這麼閒?又到我們相國府上耀武揚威來了?」
白重黎俊容一凜,負手淡笑道:「尚方大人這是哪裡的話,本侯爺也是陪著皇上日理萬機,終日奔波勞碌。可再忙也要來看看尚方大人不是。」尚方含丹淡淡冷笑,眼中閃爍出陣陣寒光,嗔道:「是嗎?小女何德何能引得白侯爺這般用心。相國與我哥哥均不在府上,白侯爺請便吧。」
白重黎淡淡一笑,揮了揮手,示意隨行下人將禮品呈來,道:「尚方,本侯今天想到或許你會在府上,此番是特地前來看望你的。這不,本侯前些日子隨皇上遊走江南,今日才回宮。江南盛產錦繡,本王特地遣人按尚方大人身姿量身裁定一件錦衣,還請尚方你過目手下。」
下人將錦衣呈在兩人面前,尚方含丹冷冷掃了一眼,卻見那衣著錦繡雕鳳,一片喜紅,上盤數道金縷鳳紋。尚方含丹英眉一皺,嗔道:「白侯爺,這衣著鮮紅似血,尊貴的很。這嫁衣你還是留給未來的侯府夫人穿吧,小女受不起。」白重黎負手而立,昂然淡笑看天,朗聲道:「本侯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尚方,我們雖然不是一起在相府長大,但也算是常常童年嬉鬧,青梅竹馬。我對你的一片情意大家都心知肚明,你早晚都是我國縣侯府的人,何必要拒我於千里之外呢。」
尚方含丹一雙驕陽美目赫然收緊,冷笑道:「白侯爺,我想我爹已經很明確的告訴過你了,我絕不會嫁你,你不必白費心機了。」白重黎聞言轉過身來,冷冷笑道:「尚方,閔相府現在的處境你也是知道的,李太尉位高權重,深得皇上倚重,趙國師也是備受寵信。皇上分配閔相、太尉、國師齊力辦三件事。第一件,要求一年之內剷平天方麒麟教亂黨;第二件,要求尋到九襄道典中長生之法;第三件,要求前往北海賑災,查清海患。我看到現在,李太尉已然分兵兩路,一邊平亂黨,一邊抵禦吐蕃進攻,收穫頗豐,再進官爵;趙國師已然將九襄長生丹練就一半,只差九襄道典剩餘篇章,和一把黃龍神刀就可成事。而你們閔相府非但這三件事毫無進展,反而連北海賑災一事也一推再推。」
一邊說著,白重黎雙手拱手向天,極盡對皇帝的恭敬之情,邪笑道:「皇上已然對你閔相府百般不快,如果不是本侯一再在皇上面前美言勸阻,你們閔相府怕是已經人走茶涼,被抄家了吧。」
尚方含丹聞言心中一驚,她心知白重黎雖然百般糾纏於她,但所說的每一件事都是事情。即便如此,她仍是絕不願受人擺布糾纏,冷冷笑道:「白侯爺,如果不是你與那狗賊師傅趙歸真一再在皇上面前進讒,我們閔相府也不會在與太尉府的對抗中一再衰敗吧。」
白重黎負手踱步,大笑出聲,轉到尚方含丹另一側,邪笑道:「尚方大人,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本侯得皇上欽點,不但權掌神策軍兵馬,而且史無前例,以外姓官至侯爵。如今大權在握,深得皇上信任。只要尚方大人肯嫁我,成為我國縣侯府夫人,屆時本侯與相府結為姻親,本侯自然會與閔相冰釋前嫌,不會對相府頹勢坐視不理。」一邊說著,白重黎將一條修長胳膊攬在尚方含丹肩上,尚方含丹向來厭惡男子親昵接觸,更何況是白重黎這大敵,登時全身一陣劇烈顫抖,向後退去,英眉怒皺,嗔道:「小侯爺,你放尊重些,這裡畢竟是我家,不是你國縣侯府。」
白重黎昂首著走來,伸手探向尚方含丹,邪笑道:「是嗎?閔相府沒有本侯的支持,我看看還多過活多久?」尚方含丹心中積憤成憂,看著白重黎伸來的手一陣慌亂,不知所措。
「閔相府要如何過活,還不勞白小侯爺這般在意。」
李宗閔與李含辛父子二人一前一後從殿前走啦,雙目射出冷冷寒光,白重黎愕然回身,臉上泛出淡淡歉笑:「相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