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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高睨大談訴情思(下)

2024-05-04 10:17:43 作者: 邱處機

  李北殷驚道:「你見過那大惡人!他沒認出你來嗎?」

  尚方含丹冷笑道:「何止是見過,如今上朝天天見面,都是心照不宣罷了。那時皇上有些想念我和我爹,便宣我首度進宮,在花園牡丹叢中作詩。誰知道趙歸真忽然面聖,他見我一個幼童寫字作詩,卻並不認得我,留下一句『筆若太白,口含金丹』,便離去了。皇帝似是對長生之夢想瘋了,見我只有姓氏沒有名字,就取其中含丹兩字。我雖然極度厭惡這仇人,但皇帝賜給姓名,哪能抗旨,這名字就這般留下來了。」

  李北殷難以置信的搖頭笑道:「幼年便入皇宮作詩,得皇帝與國師親賜名字,如果不是我與你相識有了幾日,這話說來誰敢相信。」隨後他又嘆道:「難怪那日你會說,尚方劍沒了你什麼都不是,原來這把劍對於你而言,意義這麼大。」尚方含丹輕笑道:「還好有你這個有點良心的小淫賊,把劍送了回來。」

  李北殷聽著她聲叫著自己小淫賊,心裡卻再難生氣起來,嘆道:「原來你童年的遭遇,比我要慘十倍不止。我真的很佩服你,在經歷了那麼多苦難之後,還能有這麼健康的心態。」尚方含丹望著遠處一輪升起的驕陽,自信笑道:「我始終堅信,所有的苦難總歸有結束的一天。我尚方含丹還沒這麼輕易被宿命扼住咽喉,只要我願意,沒什麼事情難得到我。」說罷她伸出一隻纖纖玉指,直指遠處光芒璀璨的初日,淡淡笑道:「這太陽也比不過我光芒萬丈。即使我的病永遠都不好,可人只要活著一天,就要發光發熱,努力的求生。小淫賊,你說呢?」

  她輕笑回頭,卻是微微一怔,李北殷正一陣痴痴的看著自己。她方才熾熱如陽的笑意,在李北殷眼裡,似乎真比那太陽還要溫暖人心,那笑容就像日光一樣照射在他心間,似乎能融化一切的苦難,實在令人難以拒絕。她看著驕陽,他看著比驕陽更璀璨的女子。

  尚方含丹俏臉一紅,微微抿嘴,一字一句的嗔道:「小淫賊!還敢偷看我。」她嬌若紅花的笑容在日出霞光的照射下,卻是人間最美的畫卷。最美的不是容顏,而是一顆比太陽還熾熱的丹心。

  李北殷嘿嘿一笑,回過神來,忍不住心裡讚嘆道:「這世上卻是沒有比她和澹臺更美的女子了,能與她們一同縱馬而行,週遊四海列國,才是人生之快。」隨即他微微一怔,心道:「我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澹臺是峨眉弟子,早晚要接過掌門衣缽;尚方是朝中權臣,與天方麒麟教是生死仇敵。我只不過是一個魔教反賊,與這二人都是有緣無分。」

  他心中沒由來的悵然無比,旋即唉聲嘆氣,苦笑著站起身來,牽著馬向遠端走去。尚方含丹起身趕來,嗔道:「我們等了一晚上,才等到日出,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走啊。」李北殷搖頭道:「已經看過了。」旋即他心裡一驚,心道:「十年前我就曾答應過澹臺,要陪她在峨眉看金頂霞光,這個願望始終無法為她圓,怎麼還能陪著別的女子看日出。」他越想越愧疚,臉上一紅,牽馬而行的步子又快了許多。

  

  尚方含丹聽他說已經看過日出,心裡一暖,嬌俏的白了他背影一眼,嗔道:「真是淫賊!」

  兩人在晨光襯托下穿過樹林,滾滾金光在林間被樹木擋住,碎光粼粼,照耀四域。清晨林間清氣襲人,晨鐘響聲從遠端白馬寺中傳來,令人醍醐灌頂,神清氣爽。尚方含丹見李北殷走的終是緩了些,笑道:「其實你這個人有時候也不是太笨,也並不是很悶,你聽我說了這麼久的故事,也沒提哪噠精髓露的事,倒是也沒掃興。」李北殷僵直身子,一拍腦門,哀嘆道:「我聽你講事情太入神,卻是忘了正事。」

  尚方含丹輕輕一笑,負手而行,嬌笑道:「只要李大教主安安心心不再與我為敵,待去過北海之後我一定把哪噠精髓露的下落告訴你。」李北殷嘆道:「其實我哪裡想與你為敵,只是大家各為其主。你為皇帝分憂解難,我也要為麒麟教和轄下教眾討回公道。」

  尚方含丹微微顰蹙,低頭不語。李北殷見她神色低落,忙道:「對不起,我不該提這事,掃了興。」他話語雖柔,但涉及正事的時候往往很有底氣,從不含糊。尚方含丹嘆道:「沒事,即使你不提,這事也一直是我們兩人之間難以避免的鴻溝,早晚都要面對。」

  李北殷淡淡道:「如果當年武宗沒有為了那塊所謂的『天方神石』,與妖道趙歸真同流合污,麒麟教也不會因此不堪受辱,奮起反抗,在各地相應義軍。」尚方含丹搖頭道:「李教主,即使沒有那塊天方神石,朝廷與天方教之間的鬥爭,也遲早會到來。天方教本就不是中土本土的宗教,它的教義始終與中土格格不入,不管你們歷代教主再怎麼費盡心機的修改,都沒法掩蓋。有些東西是根源上出了分歧,沒辦法避免。」李北殷微微凝眉,搖頭道:「我不認為有甚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沉疴下猛藥,壯士憤斷腕,為什麼不能給天方教一個機會。」

  尚方含丹英眉一立,嗔道:「李教主,你不要質問我。你要知道現在要你命的人不是我,是我爹,是當今聖上。」李北殷嘆氣道:「我沒有質問你,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身為一國之君,往往不能勤政、納諫、節慾,而是尋什麼虛無縹緲的長生。」

  尚方含丹嗔道:「李教主,你為何總是把人看得那麼單純那麼簡單?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從古至今根本就沒有幾個徹底昏庸的皇帝,大多數的皇帝往往都是胸懷大志,想名留青史。但是這裡面的事情太複雜了,權臣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會攬走很大的權力,欺上瞞下;宦官為了保持傀儡政權會逼迫皇帝紙醉金迷,處處給他營造安樂鄉。他們這麼做,就是為了皇帝變得昏庸不堪,無法勤政,從而大權旁落,權臣和宦官的地位才可以保全。皇帝往往為了在權力鬥爭中保命,也不得不照做,你明不明白。當今聖上已經非常不易了,他是個勤政之人,但不是聖人,人都有欲望都有缺點,為什麼你不能理解,不能歸順朝廷。」

  李北殷點點頭,鬆開韁繩,負手而立,堅定道:「你說的一切我明白,我也理解,可難道為了皇帝的一己私慾,就要千千萬萬的麒麟教徒為他犧牲?我不是決斷明快,手段凌厲的人,我做不到為了顧全大局犧牲別人。我只知道每一個宗教每一個人需要得到尊重和公平。我李北殷常常會感情用事這不假,但在大義面前也絕不含糊。皇帝一天不收回成命,為麒麟教平凡,我一定會帶領麒麟教繼續反抗。你要我歸順朝廷,不要說我不答應,我麒麟教的兄弟也不會答應。」

  尚方含丹急的秀目含淚,一身黃裙在風中清美飄袂,氣的直跺腳,嗔道:「李教主,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話,如果被被人聽到,已經足夠你死一百次。你這是公然謀反!」

  李北殷冷眉一皺,心中薄怒,白金長袍在林間冷風中獵獵作響,負手朗聲道:「我本來就是謀反!你現在才知道嗎?!」

  林間一陣白馬嘶鳴,一切都歸於沉寂,尚方含丹望著他冷峻的面容,忽然覺著如此遙遠,心裡咯噔一聲,仿佛心弦隨著他冰冷威嚴的話語崩斷了。

  她極委屈的彎起嘴角,清淚滾滾流下,哭腔道:「為什麼你一定要跟我作對,為什麼你一定要這般待我,為什麼你偏偏是麒麟教教主。我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幻想些什麼,我爹和皇上都要我殺你,可是我做不到!」

  李北殷看著她忽然嬌柔無力,眼神中只有無奈和痛苦,心中微微惻隱,但依然堅定著不走過去,負手而立,緊閉雙目。

  尚方含丹擦了一把眼角的淚珠,哭的淚花帶雨,嗔道:「李北殷,我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人敢這麼教訓過我。我流落街頭,險些被乞丐姦污的時候,也沒像今天這麼難過。我就是等你自己說出來,才知道我們相交確實是千難萬難。我明明知道我們兩個之間,根本連朋友都做不成,還是一心想著你能歸順朝廷,我不恨你,我只恨我自己。」

  她憤恨無邊的瞪了李北殷一眼,牽著白馬快步走向叢中,哭泣之聲在林間四處迴蕩,令人肝腸寸斷。李北殷牽著黑馬,悠悠轉身,背道而行,憂思苦嘆。

  忽然,林間傳來尚方含丹痛苦的叫聲,似乎是鮮血從口中噴涌而出,灑在樹葉上。李北殷身子赫然僵硬在原地,緊皺愁眉,忙回頭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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