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夜來銀鯉生龍亂(下)
2024-05-04 10:15:35
作者: 邱處機
曾素懿聞言冷眸看去,卻瞧不出此人是誰,冷冷道:「這位道長替北殷治傷,我感激不盡,但我從未見過道長,還是莫要亂攀關係的好。」
太素真人頓時像毀了道行一般,肅立喊道:「素懿嫂嫂!我是太素啊,我是太初哥的師弟,你竟不認得我了。」
曾素懿聞言大驚失色,凝眸看去,也是一陣驚道:「你是太素……你真是他,沒有騙我?」
太素真人上前,低身鞠躬,謙恭道:「嫂嫂青鑒,自然是我。」
曾素懿上次與他相見,已是二十年前,那時太素真人比她尚要小上幾歲,常常伴在她和袁太初身邊,雖是時日不長,但卻對這位嫂嫂深有好感,後來袁太初悔婚而去,更離開崑崙,太素真人因此也與之交惡,唯獨對這位嫂嫂仍心有愧疚,也曾多次造訪九毒門賠禮,卻都被拒之門外,暗自嘆息離去。
曾素懿聽聞他修道有成,短短二十年已是武林中最頂尖之人,也曾矚目,但她對崑崙派深惡痛疾,每每想起都如噩夢一般輾轉難眠,便也淡了這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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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素真人不再是少年模樣,一身道氣橫生,宗師嚴裝,卻是童顏鶴髮,曾素懿皺著眉凝眸看去,隨後輕嘆道:「竟真是你!你……你這些年在崑崙,過得可好啊?」
太素真人恭恭敬敬的向曾素懿鞠躬行禮,更半跪在地,令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李北殷與令狐小妹更是驚嘆不已,不成想婆婆舊事中出現的人,竟真在眼前出現。
太素真人不顧宗師威嚴,收斂清高,半跪在地,低首痛陳道:「素懿嫂嫂,自那年我那師兄負你離去後,崑崙滿門皆是有愧於你。老道也曾多次造訪九毒門,代師兄向你賠罪,卻都被拒之門外,不成想今日再次與嫂嫂重逢。」
曾素懿聽他提起陳年舊事,心中暗淡一片,閉目搖頭道:「你這是作甚,你已是一代宗師,德高望重,快起來吧……」
太素真人毫無方才清高驕縱,從地上站起,躬身道:「嫂嫂,這些年,你……」
曾素懿閉目搖頭,慘笑打斷道:「你不必問了,我過得很好,我與那人已無任何瓜葛,你不必再嫂嫂相稱。快快離去吧。」
太素真人顫聲道:「嫂……素懿姐姐,貧道師兄做的太過,使你受辱,我心裡早已不認這個師兄。可素懿姐姐對我情深義重,當年我墮入崑崙泉冰窟之中,是素懿姐姐不顧一切,將我從冰潭中救出,若是沒有姐姐義舉,這世上哪還有什麼太素真人云雲。」
曾素懿本是不欲再見再聽任何有關崑崙之事,但聽聞他提起舊年恩情,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功成名就,姐姐心裡替你高興,你與俞家妹妹如何了……是了,姐姐糊塗,你已是出家之人,就自然沒能與她……」
太素真人低頭閉目道:「她嫁了別人,過世很久了……貧道收了她女兒做弟子。」
曾素懿聞言心中大驚,幽幽道:「是岑元秀?」
太素真人喜道:「姐姐認得元秀丫頭?」
曾素懿側向一邊冷冷道:「北殷這一身的傷,皆是拜她所賜,幾次為了救她險些喪命,我寧可不認得她。太素,你不必再說了,請回吧。」
太素真人聞言臉色微變,嘆道:「這其中誤會,想必是極深的,姐姐既然不願見到我,想起傷心事,太素這便離去了。」
他旋即走到李北殷身側,欣慰笑道:「教主年少英武,為救故人不惜自處極刑,老道替元秀謝過了。」
李北殷站在一側,心中仍是對岑元秀方才所言心酸不已,一陣失神,並不答言。
卻聽太素真人旋即冷聲道:「可是私歸私,公歸公,若是老道哪天聽說,你仗著魔教武功在江湖上為非作歹,殘害無辜,也絕不姑息!」
太素真人又是怔怔瞅了瞅曾素懿,見她側向一邊,毫無挽留之意,於是走到門前,長嘆一聲本欲離去。太素真人又在門前頓了三頓,又轉過身來,將背上木匣卸下,恭敬擺在曾素懿面前,道:「素懿姐姐,這是貴教至寶,被元秀尋到後藏於山路一顆松旁,貧道按她留下的暗號得到。這便歸還於姐姐,任憑姐姐處理。」
曾素懿搖頭嘆道:「前塵之事我已經不想再提,你不必替你師兄覺得愧疚於我。」
太素真人嘆聲道:「袁太初是袁太初,太素是太素,這是我對姐姐的一片心意,與他無關,且收下吧。」
曾素懿眼中千迴百轉,只是嘆聲並不出手接過,太素真人見狀便走到一側,交到李北殷手中,令狐小妹見李北殷全身傷痕累累,根本無力舉起雙臂接下,便柔柔接過,抱在懷裡,柔柔相笑。
太素真人回頭看向李北殷,說道:「此番你以命相救元秀,老道心裡感激,除歸還海皇神弩外,再將一事告知於你,望你好自為之。」
太素真人在李北殷耳前一陣耳語,李北殷赫然變色,顧不得身上劇痛刺骨,拱手相拜,說道:「多謝太素真人,此番若我教有幸躲過一劫,北殷必定親自到崑崙拜謝。」
太素真人聞言,不由得暗嘆一聲,向外走去。
走到門前,太素真人停下腳步,顫聲道:「素懿姐姐,今日依禮相贈,便是恩情相衡,各不相欠。來日殺場相遇,便不是故人。」
曾素懿淡淡嗯了一聲,太素真人仰天一嘆,闊步走出,再不回頭。
李北殷忙將羅雲程招入身邊,在他耳邊一陣耳語,羅雲程當即變色,顫聲道:「小教主此話當真,太素真人真的說,峨眉派這次手筆如此之大?竟是十二門派圍攻我教?」
李北殷皺眉道:「先生,其實北殷當不當這個教主都無所謂,但如果太素真人所言非虛,那這可能是我教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浩劫。雖然不能斷定太素真人所言是真是假,但想太素真人在武林中地位顯赫,想必不是空穴來風。」
羅雲程倒吸一口冷氣,頭上的金鳳冠亦是微微凜動,說道:「小教主,老夫尚有一計,不但可以斷定此話是真是假,而且可以讓小教主暫時躲避這場風波,只是……只是可能要稍稍委屈小教主幾日。」
李北殷搖頭笑道:「只要能為本教謀福,不要說幾日,幾年在下也願意一試。」羅雲程欣慰的點點頭,耳語道:「教主……」
李北殷聽後點點頭,道:「如此甚好,羅先生說的對,如我再留在此處,將會成為眾矢之的,就這麼定了。」
羅雲程手撫長須,鳳冠一凜,笑道:「小教主,稍後就看你的發揮了。」
李北殷挑了挑眉毛,笑道:「羅先生,其實我倒沒什麼,只不過我婆婆尚不知道這事,她可能一時之間接受不來,可要苦了你。」
羅雲程無奈的搖搖頭,笑道:「無妨,無妨,我都已經認識你婆婆二十年了,她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我會向她解釋。」
岑元秀見師傅向那曾素懿又是鞠躬,又是下跪,甚至將她千辛萬苦盜來的神弩送還回去,當下怒不可當,見太素真人從禮堂走出,罵道:「死老頭子!你昏了頭罷!你給這魔人這般大禮相待作甚!」
太素真人冷笑一聲,道:「昏頭?你師父縱橫一生,何時對人低三下四過。只是見到故人,還了舊日恩情。再說了為師根本不屑什麼魔教至寶,於眼中直如破銅爛鐵,一文不值!」
說罷他臉上寒光一閃,一巴掌拍在岑元秀精俏的臉頰上,罵道:「為師與你說過多少次!不得與魔教之人往來!你偏是不聽,還受魔人恩惠!你簡直冥頑不靈!老道這便將你帶回崑崙,扔到冰窖里反省五年!」
岑元秀驚恐萬狀的捂著腫臉,搖頭向後退去,喃喃道:「師傅,我不信,你從不打我的,從來都捨不得動我一根手指的……」
她隨即淚水決堤,哭喊道:「瘋了!你們都瘋了!你們一個對魔教卑躬屈膝,歸還至寶,一個又做了魔教教主,辜負於我!是你們瘋了!我哪裡做錯了!」
岑元秀坐倒在地,抱膝痛哭,撕心裂肺,她似是一直難以接受,邊哭邊搖晃著腦袋,喃喃道:「我一定昏了頭,還在天方古牢裡面做著夢。這不是真的,李大哥怎麼會成魔教教主,我師父怎麼會對魔人卑躬屈膝……」
太素真人聽到這話也是一陣惻隱,想想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驚沒壓住火氣,實在太傷徒兒秀心,忙摸了摸她腦袋,安慰道:「師傅……師傅錯了,不該動手打你的,師傅收回剛才的話……」
李北殷聽到外面傳來熟悉的哭聲,撐著病體向外顫顫巍巍走去,四方豪傑見李北殷殘軀不整,面無血色,紛紛讓出一條路來,聚在身後。曾素懿與令狐小妹扶著他,心中均是極不情願李北殷與岑元秀再有瓜葛,卻也順著他心思一齊走去。
三人不動聲色的走到太素師徒身邊,李北殷正欲拍拍她柔嫩的肩膀,好言相勸,卻聽遠端傳來一聲極具磁性的男音,手中一僵,岑元秀已是聞聲而出,李北殷的手邊落了空。
「元秀!元秀!」
岑元秀聞言一驚,站起身來顧不得身周之人,抬眼看去,是一白衣白馬的少年挎劍而來,極是英俊瀟灑,高大巍峨,如玉山傾塌,丰神俊朗,他見岑元秀就在場中,策馬而去,在她身前停下馬來,見她一身破衣爛衫,雙目紅腫,右側臉龐亦是腫起大半,忙問道:「元秀,你怎的落得這般田地,你師父呢?」
眾人抬眼望去,這男子一身簡潔白衣,頭系玉冠,腰系長劍,面如刀削,唇如凃臘,眼若流星纖長,鼻若蒼山高挺,俊朗到了極點,當真是世間第一等的好人才。
岑元秀見馬仲青策馬而來,一如往常般溫柔親熱,當下大哭出聲,便倒在他懷裡,哭的撕心裂肺,哭道:「我不想提!我不想提!他們都瘋了,都瘋了。」
太素真人見這徒兒如此不顧禮節,更當著眾人的面倒向那馬家少年懷中,當即怒道:「你便是那馬家少年,馬如龍之子?你給我離元秀遠點!」
馬仲青長衫玉立,挺身上前,輕輕將岑元秀推開,上前拱手鞠躬道:「太素師叔,仲青給您請安了。」
太素真人紫衫長袍一揮,冷眼喝道:「不必了,你是太始師兄的弟子,與老道毫無干係!這等禮數留著拍你師傅馬屁即可!老道可無福消受!」
水銀鯉等人面面相覷,皆是一陣奇怪,心道這太素真人一生清高驕縱,逍遙不羈,卻也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今日怎的會如此喜怒無常,他是正道領袖與麒麟教交惡,尚且有個理由,可這馬家少年似是他師兄太始真人座下弟子,又與他無冤無仇,緣何如此敵視這個師侄。
羅雲程對三位護法低聲道:「馬家是雲南第一氏族,在雲南地位舉足輕重,無論我教還是朝廷均想拉攏。局勢瞬息萬變,多年前段教主離開大理,馬家曾與正道交好,馬如龍之子馬仲青更拜在崑崙門下學武;如今我教與朝廷兵馬勢均力敵,馬家一時左右不定,又與我教來往密切。太素真人乃是正道領袖,對我教嗤之以鼻,自然對這左右逢源的馬家極為不滿。」
馬仲青見太素真人好不買他面子,玉面飛紅,立在場中尷尬到了極點,岑元秀含著淚站在他身側,顫聲道:「仲青大哥,我們走吧,我師父瘋了,我現在不想見他。」
馬仲青聞言神色一冷,忙道:「元秀!你怎可這樣與師叔講話。」岑元秀摸了摸自己紅腫的臉頰,馬仲青當即明白是何事,見師徒二人已是形同水火,忙道:「太素師叔,元秀父親日下正在大理做客,還請師叔與元秀移步大理,讓家父一盡地主之誼。」
太素真人聞言神色驟變,冷眸收緊,冷冷道:「你說什麼?岑匡稷在你馬家做客?」馬仲青清明一笑,真如朗玉般俊美柔和,恭聲道:「不錯,節度使大人正與為父商議要事,已有數日。」
羅雲程等人聽後對視一眼,心道不妙,若是這岑匡稷真打通了馬家這層通道,那便是最糟之事,皆是內憂外患,一齊迸發,兵家最忌後院起火,若倒是前線戰事展開,馬家在大理裡應外合,便是首尾難顧,一敗塗地。
應鐘低聲道:「金鳳使,莫不如我們將這少年扣在這裡,逼那馬家與朝廷劃清關係。」
羅雲程冷道:「不可!馬如龍此人極為隱忍內斂,老夫與他相識多年,至今尚都摸不透他的性子,若真將這少年強留本教,才是逼著馬如龍老兒與岑匡稷結盟。老夫與岑匡稷多年相交,此人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若真與馬家談妥絕對用不了多日。日下他在馬家住下,便說明馬家卻是無意與結盟。
端木賜道:「是了?!這少年怎會在本教分壇出入無阻,如入無人之境。」
羅雲程笑道:「這少年雖是崑崙弟子,但馬家與本教走的極近,老夫便由著他們父子自由出入,任何人不得阻攔。老夫也曾一度想過,馬家人力財力富可敵國,且與本教關係匪淺,並未摻和到教內紛爭中,或可推舉馬家少年做我教教主,便可將馬家綁在我分壇戰車上,令赫連赤等人忌憚。但這一想法遭其他護法使者大大不滿,且馬如龍本人亦對其子欲染指本教極為不滿,也便就此作罷。」
太素真人聽聞劍南西川節度使竟做客馬家,便心知是怎麼回事,但他出家已久,雖是幫著正道聯軍除魔懲奸,但無心事廟堂,於是冷聲道:「大可不必了,老道這便回崑崙去,替我謝過岑大人好意。」隨即看向岑元秀,冷聲道:「元秀,隨師父去。」
岑元秀卻驚恐萬狀的搖頭,躲到馬仲青身後,顫聲道:「我不回崑崙了,我要去尋我爹爹哥哥。」
太素真人抬眼一看,見岑元秀臉上紅腫一片,似是仍在忌憚方才那一記耳光,淡淡道:「丫頭,你是在怨恨我吧……好吧,師傅去了,你不必再到崑崙來了。」
說罷太素真人恭恭敬敬的向羅雲程與曾素懿拱手行禮,滿目蕭然的向外走去。
曾素懿看著心裡痛苦黯然,那背影分明與他師兄一模一樣,那人離開鳳儀宮的夜雨中,便是這般蕭瑟。太素真人孑然一身,滿心救徒兒來,更飽受屈辱對魔教叩拜行禮,卻落得個如此下場。亦連一旁水銀鯉等人也不禁微微惻隱。
岑元秀見太素真人蕭然走過,決絕離去,當下心頭軟了不少,但她站在馬仲青身後便一絲都不願離去。她把師傅的話在心中不斷迴蕩,霎時間心酸悲戚,怒目相向,對著麒麟教眾人怒道:「都是魔教狗賊遭的孽,害的我們師徒如此!」
馬仲青向來與麒麟教關係匪淺,一度也曾有過投入魔教高位之念,忙道:「元秀不得無禮。」他旋即走上前去,對著眾人拱手道:「羅密使與三位護法見諒,元秀她絕非有意冒犯,只是日下受的刺激太大,我這便帶她離去。」
眾人見岑元秀仍是鐵齒銅牙,不肯饒人,本欲發作,但又念在李北殷已自流鮮血以恕其罪,都冷哼一聲,側向一邊,不拿正眼去瞧她。馬仲青紛紛向眾人賠罪,忽的看到李北殷身披黑金古袍,頭束金冠,眾人若眾星捧月般將他攏在中間,當下笑問道:「羅密使,敢問這位是?」
尚未等羅雲程回答,龍鯉使手中銀輪一閃,擋在李北殷身前,冷聲道:「便是我教新任教主!你趕緊帶著這臭丫頭滾出去!」
馬仲青聞言神色微變,盯著李北殷看了一陣,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神色,卻不為任何人察覺,隨即朗聲道:「敢問高姓大名。」
李北殷一動不動瞧著岑元秀,對馬仲青置若罔聞,一眼不瞧,淡淡道:「李北殷。」
馬仲青見眾人對岑元秀毫無好感可言,又見四周教眾刀兵相見,摩拳擦掌,忙拉著岑元秀笑道:「我們這便離去,今日多謝各位高抬貴手。」
岑元秀見師傅遠走,心中失望至極,眼前天旋地轉,一頭倒在馬仲青懷裡,又盯著李北殷說道:「李大哥,你是被魔教人逼著的對不對,你同一起走吧……若是你不同我走,不離開魔教,今日起我們恩斷義絕!」
夜空中雷雨交加,岑元秀站在雨中滿眼希冀的看去,李北殷心中酸楚一片,沉痛心道:「我今日落得這個樣子,到底是為了誰。旁人可以不仁不義,可元秀與我是過命之交,她怎會這麼對我。」
他又見岑元秀身邊丰神朗玉,似笑非笑的馬仲青,兩人真宛如一對玉人,心道:「是了,她終是尋到他心心念念的馬家公子,他們看起來登對極了。我所做的一切,於她而言算得了什麼呢?!」
李北殷看著她倒在玉人懷中,當即心中委屈欲哭,伸手怒道:「我們過命之交,你竟然這般對我,要跟我恩斷義絕?!」
岑元秀全身被雨水濕透,怒目相向,道:「我曾以為你是正道弟子,也曾滿心信任,可你是如何對我的!我也曾把你當做哥哥一樣看待,可你卻辜負我一片信任!入了魔教!」
令狐小妹凝眉幽幽道:「正道魔教,又有什麼分別,只是你心裡在作祟,你心裡從來沒有我家哥哥。」
岑元秀聞言怒道:「是了!一個魔教妖孽!我放在心裡作甚!」
李北殷慘嘆一聲,仰天笑起:「哈哈哈哈……好一個魔教妖孽!岑元秀,你今日所作所為,實在太過!好,好!你要個恩斷義絕!我便許你!」
天際雷雨交加,白光一閃,李北殷左手從腰間纏帶中拿出一副柳筷,隨後赫然將右臂中橫穿而過的鐵骨令抽出,血雨交融,一片悽厲的紅色散在雨中,拎起長袍一角一令斬去,便將一側衣角劃破;雙手一齊用力,便將一副柳筷折斷兩段,置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喝道:「你我今日起!恩斷義絕……滾!!!」
岑元秀與曾素懿自然認得那柳筷來歷,均是驚痴望去。那日李北殷與岑元秀一齊落到曾素懿手上,岑元秀便是使過這副柳枝折成的筷子,只是兩女誰不知道,這副柳筷他一直帶在身邊,纏在腰帶之間。曾素懿心道:「若是真無情意,這傻孩子何須將這副筷子一直帶在身邊……」
岑元秀雙目充血,震顫的看著那副柳筷被他雙手摺斷,嘆道:「恩斷義絕,恩斷義絕!」
空中夜雨交加,無數教眾紛紛圍在李北殷身側,一齊出聲,怒吼震天。馬仲青見勢不妙,忙將岑元秀推在馬上,一同頂著大雨向外奔馳而去,白馬銀鞍,真宛若一對璧人。岑元秀騎在馬上,仍是心膽俱裂,淒淒楚楚的向後看去,失神的望著折成四段,扔在地上的柳筷,李北殷站在雨中,血和水混作一團,看不清了模樣。
眾人見李北殷終是當機立斷,與岑元秀斷了來往,也便再無後顧之憂,紛紛交好。曾素懿看著李北殷折筷斷義,雖是心有惻隱,但仍是長出一口氣,笑道:「這丫頭終是滾出天鳳宮了,以後見了面諸位兄弟切勿手軟!見之必殺!」
令狐小妹隨他一起站在雨中,瞧著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心道:「李家哥哥,你若真能忘得掉,又何須折筷斷義……若是忘不掉,割袍斷義又有何用?」
李北殷見太素真人等三人消失在天鳳宮門前,長嘆一口氣,將身上的黑金古袍脫下,與鐵骨令一齊扔在地上,雙目無神的向前走去,幽幽道:「這教主,我終是做不成。」
羅雲程等人大驚失色,一齊向前涌去,將李北殷團團圍住,忙問道:「小教主!龍鯉使等人雖是以下犯上,但方才也是誠心應敵,護駕有功,還是別再置氣了吧?」
曾素懿也頂著大雨跑來,忙道:「你這說的什麼話!你流了這麼麼多血,把自己這麼成這個樣子!好容易才洗脫干係,擺脫罪名,現在這是作甚!」
李北殷冷眸看去,掃射四周,慘笑道:「岑元秀有一句話沒說錯,你們每個人,不過是想利用我,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做著一切不是為了我自己,也不是為了這個勞什子教主寶座!」
空中電閃雷鳴,暴雨狂飆,李北殷立在雨中,全身濕透,淡淡道:「教中事務,全部交由金鳳使處理,若再有今日這等作奸犯科者,金鳳使可行教主權力,斬立決!」
眾人圍上來苦勸,李北殷大叫一聲:「教主之令,我看誰敢違抗。」四路教眾一聽,面面相覷,方才他等一力相抗,欺侮教主,已是心中愧疚難當,現在教主下令,也再不敢上前違抗阻攔,紛紛退去。
說罷李北殷搖頭苦嘆,在暴雨中遠去,曾素懿忙在他背後喊道:「兒子!這麼大的雨,這麼重的傷,你往哪裡去!」
李北殷停住步子,背對著漫天狂風暴雨,幽幽道:「尋個沒有正魔之間,沒有名利糾紛的地方……」
羅雲程在曾素懿身側說道:「小教主心中大亂,終歸是被故人傷透了心,由著他去吧,想必不會有甚麼大問題。」
曾素懿轉頭怒道:「若是在你身上插上三刀六洞,你還會不會說著風涼話!」
羅雲程微微薄怒,喝道:「什麼是風涼話!你這些日子真的如怒火攻心了一般,怎麼甚麼事情都看不明白!現在教內不服教主者仍大有人在,若是小教主留在此處,只會成眾矢之的,今天是水銀鯉,明日是楚征南,後日便是赫連赤,還有教中無窮無盡的分支勢力!他必定連日疲於應付,哪裡來的功夫平息內亂,運功療傷!倒不如讓他自己尋一處無人知曉的養傷之地,待傷勢痊癒再做打算!」
曾素懿聞言暗嘆自己怒上心頭,竟沒明白羅雲程一片苦心,怯生生的嘆了口氣,隨後急道:「他身上傷的那麼重,困龍刺尚未拔除,我真擔心他一個人……」
羅雲程嘆道:「我告訴你也無妨,小教主此番要離去,是我兩人方才商議好的。」曾素懿聞言一驚,道:「你們二人到底商議了何時,為何連我都不能告訴。」
羅雲程暗嘆一聲,搖搖頭,說道:「你只要知道,小教主的心一直在你這個婆婆身上,就夠了。」說罷羅雲程抓起地上神哭鐵骨令向前走,將李北殷攔下,道:「小教主,困龍刺需以鐵骨令上萬磁銀鐵拔出,你拿著吧,待教主養好傷勢,再回到教中,老夫必定將一個完整齊心的麒麟教交到教主手上……」隨即羅雲程向李北殷使了一個眼色,李北殷亦微微點頭致意,羅雲程也便放心任他離去。
羅雲程隨即將三枚【三花保心丹】,與鐵骨令一齊握在李北殷手中。李北殷仍是一言不發,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去,一點點消失在黑暗中,被大雨遮住了去路。羅雲程站在雨中,仰天看去,喃喃道:「小教主,望你此番秘計順利,早日完成,儘早歸來。」
令狐小妹站在雨中,她本想與李北殷一齊進退,可瞧著他為岑元秀那般失魂落魄,消沉絕望,又覺著自己在他二人之間是那麼多餘。她定定站在雨中,心中暗痛難當,卻又微微動氣。她轉而面向所有人,伸手指去,冷冷道:「你們所有人身上,都沾了李家哥哥的血,若是他今日出了什麼意外,我要你們每個人血債血償!」
誰都料不到這原本神清骨秀,嬌羞若水的女子,忽然間神情大變,話語陰冷無比,竟比那暴雨還寒,眼底的絕望與痛苦竟如刀鋒一般凜冽,都忍不住心底打了個冷顫,面面相覷,驚恐不已。
轉而她雙目無神的盯著水銀鯉,冷聲道:「第一個就讓你償命。」
說罷她回過頭,李北殷已不見了蹤影,心道:「李家哥哥傷的這麼重,我實在不該耍小姑娘性子,不該讓他一個人離去。岑元秀尚能與他生死相隨,我怎麼可以做不到。」
令狐小妹藍衫浸濕,神清骨秀的身姿頭也不回的衝進雨里,李北殷的身影已消失在黑夜,她不知李北殷向何處去,但仍便向著一片黑暗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