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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夜雨聲中霞光照(上)

2024-05-04 10:15:29 作者: 邱處機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駭然,應鐘從地上爬起來,拎著劍指道:「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是當真為楚征南那廝,要與咱們兄弟決裂了?!」

  羅雲程冷冷喝道:「龍鯉使,咱們兄弟哪裡有欺負得罪你,是你單槍匹馬,帶著你這些龍女和其他教徒趕到分壇來。鬧得天翻地覆打的不可開交,原來都是為了楚征南那廝!」

  李北殷站在一側,朗聲道:「我教向來兄弟和睦,門徒親如一家,早這麼內耗下去,遲早會毀在我們自己手裡,龍神使,我們大家都不願看到哪一方勢力就此倒下,因為最後獲利只有朝廷和正道聯軍,你且說個法子出來,如何才肯罷休!」

  曾素懿從後面拉了他一把,埋怨道:「你呀!這龍鯉使鬧了半天,就是在等你這個管事兒人說話,給個台階下,好提出條件來!你可倒好,自己往火坑裡跳。」

  李北殷撓撓頭,在曾素懿耳邊低聲道:「婆婆,我沒想那麼多,可在這麼鬧下去,鬧出人命不可。若是水銀鯉今天折在這裡,天眾部和龍神部還不跟咱們拼命,這筆帳划不來,還不如直接一點,看看他們到底所欲何事。」

  水銀鯉聞言冷笑一聲,道:「如此沉不住氣的黃口小兒,也配做我教教主?!好!你要個說法,我便給你個說法,可你要先回答我三個問題,若你回答的令大傢伙都滿意,我這便撤了龍神部,再不登這三寶殿。」

  曾素懿嬌聲道:「胡來!我教何時有以下犯上,密使向教主訓話的說法!何況誰知會問些什麼勞什子鬼問題,這一點都不公平。」

  水銀鯉聞言亦是怒目相向,冷冷道:「公平?你們一個在總壇,一個在分壇,趁著天、龍兩部在外征戰,便強搶豪奪窩裡內鬥,可曾想過我們這些在前線賣命拼殺的兄弟!我和楚哥在北線幾次都是死裡逃生,教里的兄弟又有多少埋骨他鄉,你們怎麼不和他們說說什麼是公平?!好啊,現在你們隨隨便便尋個故人之子,便要舉他做教主,問過我與楚哥沒有,問過教里的兄弟沒有!」

  此言一出,李北殷看了看怒不可遏,卻又楚楚可憐的水銀鯉,又看了看怒向相視,卻又無言以對的眾人,長嘆了一口氣,向前走了三步,說道:「請問吧,無論問什麼,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曾素懿一拉要將他拉回去,低聲怒道:「好兒子!你瘋了不成,,我也看得明白了,她今日分明是仗著教里兄弟對她禮讓三分,來單騎逼宮的!你給這瘋婆娘什麼台階下。你……你的事,婆婆還未與眾人說過,若是真問到要害,那可怎麼辦!」

  令狐小妹拽住他另一隻胳膊,搖頭道:「李家哥哥,你不要理她就好。」

  李北殷微微笑道:「如果她問出什麼問題,那才是好的,有些東西早晚要面對的。婆婆,小妹,你們不必擔心,我會有分寸的。」李北殷將兩女手臂輕輕撂下,轉身回頭。這一撂極輕柔極溫和,可令狐小妹心中卻蒙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心隨著手臂落下,掉進了冰洞一般。

  李北殷向前又走了兩步,立在水銀鯉面前,笑道:「請問吧。」

  水銀鯉見李北殷一人上前,長身而立,並不聽曾素懿等人所言,卻也是心底多了微微敬意,一甩白紗,向遠處禮堂瞧了一眼,冷聲道:「有種的,隨我到禮堂諸位前烈面前!」

  說罷水銀鯉施展【銀龍神行步】,竟如一道白風般急速飛向遠端,瞬間在天鳳宮前消失,李北殷腳步沉重的跟在後面,一步步走向禮堂,眾人亦隨著水銀鯉與李北殷的腳步急促跟去。

  禮堂內燈火通明,水銀鯉見台上從上至下供奉著歷代聖女、教主之靈台,微微低頭,又見其上法蒂徹、段明發的靈位金粉顏料比旁邊新些,仍散發著悠悠木香,眼眶一濕,低聲道:「教主,聖女,你們終是歸來,可我有愧於你們,尋找你們多年而不得……」她旋即又低聲嘆道:「或許我今天做的是錯的,你們在天之靈,會原諒我嗎?」

  短暫的悼念憂思之後,她神色再度一變,見李北殷一人獨立而出,其他人均跟在身後,轉身冷冷笑道:「你倒還像個男子漢大丈夫!好!你且當著列為教主聖女的面,告訴眾位兄弟:你是不是北宗龍門派的弟子!」

  場中瞬間凝結成一片冰潭,眾人面面相覷,議論紛紛,亦連三位密使也是睜大了眼睛嘴巴,只覺得聽聞天外之音,震得心神發顫,掌金令端木賜對這位和和氣氣的小教主頗有好感,繼而怒道:「呵!還以為你這臭婆娘能問出什麼,竟說出這麼個鬼話,簡直放屁!」

  應鐘也冷笑喝道:「與你那情郎一般,胡攪蠻纏,還是快快從殿中走出,莫髒了諸位英烈的耳朵!」

  李北殷聽著卻是心神大震,想到麒麟教與正道形同水火,她必不可能上北宗,去詢問他一個無名小卒的過往;可江湖上也無人得知李處英這個謊稱的名諱,更無人知道李北殷此人在哪;更無人聯想的到一個正道子弟,竟會在機緣巧合下,成了魔教教主。

  他當即朗聲問道:「你捉了岑元秀!你捉了元秀是不是!」

  眾人一齊望去,見李北殷並未先回答,反倒是問起一個從未聽過的名諱,心裡都隱隱生疑。

  羅雲程聽著鳳冠一凜,當即心裡涼了一大截,他與劍南西川節度使岑匡稷是棋逢對手,戰場冤家,怎會不知道死對頭的親屬姓甚名誰,可怎麼都想不到,李北殷竟然與岑元秀曾是故人,一同經歷生死,轉而有些幽怨的看向曾素懿,心道素懿怎的從未講起,李北殷與大敵之女曾有淵源。曾素懿則是有些懊悔的跺了跺腳,閉目不語。一側的令狐小妹臉上笑意全無,痴痴地盯著李北殷,先是焦急萬分,隨即微微失神,口中低聲喃喃道:「岑元秀,元秀……」

  水銀鯉見李北殷質問與她,當即冷聲喝道:「你先回答我是也不是!」

  掌谷令楊味軒怒道:「荒唐!荒唐!我教聖女所選之人,怎麼可能是所謂正道老賊的弟子,你還是莫要出言侮辱我小教主的好,免得大傢伙到時候沒法給你台階下!」

  眾人仍是冷笑不語,覺著分外荒唐,卻聽李北殷淡淡一嘆,道:「不錯,我的確是北宗下來的龍門弟子。」

  氣氛瞬間跌落至谷底,眾人驚呼一片,一時間瞠目結舌,啞口無言。那日赫連赤在後山也曾說李北殷是北宗龍門派弟子,可大伙兒就均以為是老匹夫狗急了跳牆,口不擇言,胡亂說的,禍亂軍心。可誰知今日水銀鯉直接質問,李北殷竟一口承認下來。

  不少隨水銀鯉而來的教眾已是按耐不住,紛紛竊語,這些年北線戰事吃緊,不知有多少兄弟因與朝廷作戰馬革裹屍,埋骨他鄉,太多人因受正道圍剿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本就對所謂正派人士恨之入骨,勢不兩立,對那節度使岑匡稷更是恨得牙根都痒痒,一時間群情激奮,怒罵道:「一個正道子弟,怎麼能做我教教主!」「不錯!北宗人不知道殺了我們多少弟兄,是仇人!怎麼能讓仇人來做教主!」「他做了教主,地底下的兄弟,都會死不瞑目的!」「我一家老小都是給正道老狗所殺!要他做教主,先把老子殺了!」

  曾素懿排眾而出,怒道:「小教主早已從北宗脫離,下了山了,你們為什麼拽著別人以前的舊事不放!」

  旋即她看向羅雲程,卻見這金鳳密使與其他三位護法一言不發,仍是沒回過神來,氣的銀牙緊咬。

  李北殷忙問道:「龍鯉使,你捉到岑元秀了是不是,你們何苦要為難她!」

  水銀鯉冷眸一皺,冷喝道:「看看你這個德行!如今大敵當前,你不思破敵之策,反倒是對私人恩怨這般上心!如此婦人之見,你根本不配做我教教主!」

  羅雲程聞言,心裡暗暗一震,隨即朗聲道:「龍鯉使,既然如此這事大家還是坐下來好好談,至於小教主的事,我們會從長計議的……」

  說罷他與其他三位護法對視一眼,均是眉頭緊鎖,見水銀鯉出言機鋒峻烈,處處為難,直戳要害,本是心有不快。但又見李北殷不思大事,反倒對一個丫頭如此上心,再三追問,當下也心中不忿的搖搖頭,看向一側。

  金鳳使終是忍不住,走到曾素懿身邊,剛想問話,卻見曾素懿冷冷問道:「什麼叫從長計議,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羅雲程皺眉道:「小教主這等來歷經歷,你怎麼不早點與我來講。」曾素懿又是氣極又是慚愧的跺了跺地板,低聲道:「我……我若是說了實情,只怕你當時也是抱殘守缺,不肯與我來救我兒子。」

  旋即她抬眼看去,滿臉希冀的看去,問道:「若是我當時同你說了北殷是北宗弟子,又是岑丫頭故人,你可會來搭救?是否還會如現在一般,推舉他做教主?」羅雲程鷹眉冷驟,難為情道:「就算是十惡不赦之徒,只要你開了口,我自然回去救他,何況你叫他一聲兒子!可選定教主之事事關我教安危存亡,還是慎重些的好……」

  曾素懿聞言登時氣的滿面通紅,伸出一隻手哭道:「好啊,你與那旁人一樣,都欺負我們母子無依無靠,我曾如此信任於你,覺得你是頂天立地,至情至性的好漢子!你卻與一般人一般無二,都拽著我們母子小辮子不放!」

  羅雲程驚道:「胡說!我怎會是這種人!我對你的情誼還需要言說?可是李北殷他身份卻不一般,又與岑匡稷之女淵源頗深,他父親早年離宮,不知去向,他又是沈真人親傳弟子,這事實在急不得……」

  曾素懿含著淚花,冷冷看去,說道:「那你們今日,是作何打算,你方才那句『從長計議』,又是什麼意思?非要我兒子離開不可了?」羅雲程一時間被她搞得又氣又憐,忙道:「素懿!我們都是幫著小教主對付龍鯉使不是?何時說過要小教主退位,大傢伙都忙著替小教主出謀劃策,只是這事來的太突然,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曾素懿長長嘆了口氣,心裡痛不可當,她這般靈秀聰慧的女子,怎會不明白那句「從長計議」是何意思,顫聲道:「好,好,我懂了。羅雲程,我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這般質疑我,欺負我!你們被水銀鯉三言兩語搞得心神大亂,都是些草狗木雞!」

  若是換了旁人這般羞辱金鳳使與三大護法,或是早就人頭落地,死於非命,可偏偏這羅雲程對曾素懿疼愛有加,三大護法也都對小教主頗有好意,也便立在原地,又是頻頻對視,一言不發,焦急思索,可一旁的李北殷已是心中怒火衝天,指著水龍吟喝道:「龍鯉使,我與岑元秀是生死之交這不假,可她與本教無冤無仇,你把她捉走作甚!」

  水銀鯉見李北殷如此緊張岑元秀,計策便是成了大半,心中暗喜,心道這小子果真上鉤,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喝道:「你如此擔心那個刁蠻無理的丫頭,我便圓了你心愿!讓諸位兄弟瞅瞅這岑家千金是個何等人物!」

  說罷她雙手一拍,兩名蒙紗龍女將竟從天鳳宮屋頂直落而下,身化游龍,翩然落在禮堂內,立在水銀鯉身側如星拱月。眾人定睛一看,兩女立於水銀鯉身後,還帶著一個被繩子捆緊的少女,嘴裡被塞了白紗,眼上也被蒙起一抹青紗,不情不願的困在原地,左搖右晃的想掙脫束縛,卻是徒勞無功。

  李北殷見她全身破衣爛衫,披頭散髮,忙道:「元秀,你怎樣了。」

  岑元秀被蒙著眼睛,塞著嘴巴,聽到熟悉的聲音傳來,喜上眉梢,在原地蹦蹦跳跳,聽到李北殷的聲音,便知他沒死,也一樣逃出了天方古牢,當即哭了起來,只是她嘴巴里塞著白紗只能發出嗚嗚的幽咽聲。

  水銀鯉橫身擋在兩人之間,阻斷視線,冷冷道:「你現在回答我第二個問題,你與這丫頭相處之時,知不知道她是何人,是何身份?!」

  李北殷怒道:「元秀與我同生共死,我自然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方才令狐小妹已經將來龍去脈講的很清楚了,你又問我作甚!」

  曾素懿聞言卻是心都涼透了,只能無力的垂下雙臂,暗探一聲,今日之事已是無力回天。她身子微微發顫,險些摔在地上,羅雲程與令狐小妹都是一驚,一左一右扶住曾素懿。

  曾素懿卻左手猛然一揮,將羅雲程遞來雙手打向一邊,靠在令狐小妹一側,冷冷說道:「不要碰我!滾!」隨即再不拿正眼瞧他。羅雲程心裡晦澀難明,只得將一雙布滿褶皺傷痕的大手怯怯生收了回去,低頭不語。

  水銀鯉見李北殷已是怒上心頭,說的儘是真話,也便隨即將岑元秀眼前蒙的輕紗扯去,漏出一雙靈眸秀目,雖是臉上被染的漆髒一片,卻仍是顯得精緻靈動,秀美絕倫。她見四下之人均是麟衣加身,各個龍盤虎踞,面色不善,當下心驚膽寒,面色慘白,自知跌進了魔教老巢,更是嬌心似火,皺眉看著水銀鯉一雙眼幾乎要冒出火來,掙扎著想要衝過去。

  水銀鯉橫輪冷道:「你害死我教要員,盜走我教神器,這筆帳還沒跟你和你師傅算清楚,你最好給我安靜點,不然我就先斬斷你雙手雙腳泄憤!」

  岑元秀聞言也是一陣發憷,雖是停住了掙扎,卻依舊冷眼相待。、

  李北殷聞言驚道:「元秀!你殺了麒麟教教徒?!你怎麼會……」

  岑元秀可憐兮兮的望向李北殷,似是在向他解釋求情,可又見他立於魔教中人前端,身著古袍頭戴金冠,似是並未被魔教中人如何,當下心生疑惑。可這四域茫茫,舉目無親,眾人如狼似虎,面色陰鬱冷冽,也只有李北殷這個故人對她噓寒問暖,心裡一酸淚眼汪汪的看去,端是無比惹人憐惜。

  水銀鯉拎著一把凜若秋水的銀輪,轉身對著禮堂內眾人朗聲道:「諸位兄弟!可知這人是誰?我們這位『小教主』千辛萬苦也要救她一命,都要與她一同進退,共度生死的人是誰?!正是咱們的死對頭,劍南西川節度使岑匡稷那個劊子手的女兒,崑崙山太素老道的弟子!」

  禮堂內忽然陰風陣陣,燭火在風中搖搖欲息,眾多戰線上歸來的教徒已是群情激奮,紛紛嚷嚷著要宰了這小妖女一泄心頭之氣!羅雲程把持金鳳部多年,大有威嚴,若非他一力阻攔喝斥,這伙與岑匡稷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教眾早已衝上台去,將岑元秀五馬分屍。

  岑元秀見這夥人對她和她父親恨之入骨,各個虎目蘊淚,殺氣騰騰,又痛不可當,便知這夥人與朝廷兵馬,正道人士,均有血海深仇,當下面如土色,驚慌無比的看向李北殷,卻見李北殷也是滿目蕭然,不知所措,只是無力的向教眾解釋一番。李北殷見群情激盪,根本阻攔不住,當下心亂如麻,怒火朝天,全身暴出萬丈真氣,怒喝道:「都閉嘴!」

  說罷他雙拳沖地一揮,四周烈風驟起,險些將屋內燃燭盡數鎮滅,列位英烈、聖女的靈牌也被滾滾真氣衝擊得左搖右晃,險些掉落下來。李北殷身前升起一道月色氣牆,將衝上前去殺氣騰騰的眾人硬是震了回去,足有十餘步遠,正是明月在抱神功,只是那真氣非常柔和,只是將人震回原地,並未挫傷一人。

  水銀鯉提輪冷喝道:「好你個李北殷,竟然拿啟天無相神功對付教中兄弟!果然非我族類!」

  說罷水銀鯉拎著銀輪,指著被五花大綁的岑元秀,對著眾人喝道:「這丫頭從我教偷偷溜走,被途經的掌律令一行人捉到,咱們對她也算是仁至義盡,並不為難。可她呢!她不但恩將仇報,還害死了我教掌律令,更將教中神器『海中之皇』盜走,簡直十惡不赦!」

  人群中瞬間炸開了鍋,這【掌律令】公孫先生在教中地位僅次於四大密使,貴為五大護法之首,在四使五法中資格最老,年級最高,執掌麒麟教戒律數十年,寬以待人,行事公正不阿,在教中極具威望,甚至隱隱蓋過其他護法使者。眾人一聽,那已是六十高齡的慈祥老人竟被這節度使之女害死,當下群情激奮,勢不可擋,頂著李北殷身前凝練起的氣牆一擁而上,怒吼沖天,對著氣牆刀劈斧砍,鏗鏘聲此起彼伏。

  「英烈祠堂豈容作亂!都住手!」

  羅雲程手起一招麒麟神爪,金光璀璨的光爪瞬間將眾人手中兵刃一併奪了過去,拋出禮堂門外,立於李北殷身前,朗聲寬慰道:「諸位兄弟!此時尚未查的清楚,怎可如此魯莽動手,你們不賣小教主面子,難道連老夫的面子都不賣嗎?」

  刀劈斧砍聲漸漸斂去,眾人雖被奪了兵刃,卻依舊怒罵痛哭,羅列岑匡稷罪狀,痛陳往事,皆是虎目蘊淚,喧鬧不已,一步不肯向後退去。羅雲程見此時只能暫且穩住教眾,隨即對李北殷定定道:「當初我隨你婆婆去救你,順著她的意思推你為教主,都不知你身份如此敏感,但既然已經如此,老夫絕不後悔!只是如今之事對我等大大不利,小教主,你要當機立斷,尋個法子出來,切不可由著龍鯉使激起眾怒,不然最後遭殃的只有我們。」

  李北殷見羅雲程神色難明,也是進退兩難,水銀鯉已將岑元秀生死捏在手裡,隨即怒道:「龍神使,你今天前來到底意欲何為,不妨直說!」

  水銀鯉長眉一展,哼了一聲,顯得陰冷無比,轉而向眾多教徒烈聲道:「諸位兄弟!先有這龍門弟子篡奪教權,後有這節度使之女盜走神器,殺害我教掌律令。我們現在有理由相信,這根本就是一出正道老狗安排的苦肉計!一欲從內部瓦解我教,奪我神器殺我長老,你們說,這女子當殺不當殺!」

  曾素懿怒道:「你這簡直是天方夜譚!簡直是胡鬧!」

  水銀鯉冷冷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天方夜譚?!我看你們推舉一個年紀輕輕的『正道傳人』做我麒麟教教主,才算是天方夜譚吧!」

  水銀鯉隨即看向李北殷,說道:「李北殷,你一定想說,我將岑元秀嘴巴堵著,眼睛蒙著,隨便尋個人都可以嫁禍為節度使之女,是不是?好!我這便把這丫頭放開,讓她與你們說個清楚!」

  李北殷已是面色微微發青,極為難看,心中也是海浪滔天,心道:「這水銀鯉不但極善攻心之策,煽動教眾,且能單槍匹馬獨闖分壇,言語有序,行止有度,操謀縱策於無形之中,端是個厲害無比的女諸葛。方才婆婆對她誇讚,卻是一分都沒說錯。如今局勢大亂,只盼著元秀沒做那些事情,才可平息動亂。」

  水銀鯉見李北殷此時算是冷靜下來,閉口不語深深思索,也便不敢錯過時機,示意身邊兩女揪出岑元秀口中塞著的白紗。岑元秀口中白紗扯去,頓時長長呼了兩口氣,唇舌酸楚不已,仍是怒目罵去:「你這瘋婆子!把姑奶奶帶到這裡,到底要做什麼!」

  曾素懿見岑元秀一番作態,不由得怒上心頭,冷冷道:「唉!當時北殷心慈手軟,無論如何都不讓我宰了這個臭丫頭,果然是留下了無窮禍患!當初就不該聽他,一杖敲碎了這臭丫頭腦袋,哪裡有這麼多事。」令狐小妹忙道:「婆婆,你前些日子想起舊事,傷了心脈,不要動氣的好。」曾素懿點點頭,摸了摸令狐小妹滑膩白皙的手背,冷冷道:「這死丫頭哪裡比得上我家令狐丫頭漂亮可愛,善解人意。若今日之事能妥善了結,婆婆便立刻操辦與你北殷的婚事,讓這死丫頭滾得遠遠地!也不知這丫頭有什麼好,我那傻兒子這般護著她,現在倒好把自己都搭進去了。」

  令狐小妹聞言並無喜色,而是淡淡的盯著禮堂里的岑元秀,見她秀美精緻,舌燦金蓮,眼中一片沉黯。

  水銀鯉玉腿纖纖,赤足外裸,見岑元秀出言不遜,踢出一道腿風,正中岑元秀腹部,當即疼的岑元秀面無血色,跪倒在地,冷冷道:「殺千刀的臭丫頭,你再在我教英烈前出言不遜,我便立刻斬了你雙腿雙手,聽到沒有。」

  岑元秀是精靈古怪的女子,可從小嬌生慣養,最受不得別人這般欺侮要挾她,當下也怒上心頭,怒罵道:「呸!姑奶奶一人做事一人當,魔教什麼律令搞邪術妖術,我只是不小心踢翻了他的『六星盤』……壽元本就天定,豈能因人力強續,這老頭子自己作孽,你倒要怪在姑奶奶頭上!」

  李北殷聞言大驚,道:「元秀,那這麼說,確是你殺了掌律令不是!」

  岑元秀怒目相向,嗔道:「李大哥!連你都不信我!我哪裡知道那六星盤是他作法修煉之物,何況是無心之失!你……你愣在那裡幹嘛!還不快跑!你那裡對付得了這些魔人!快走啊!」

  岑元秀尚不知李北殷已是天方麒麟教教主,以為他與自己一樣又墮入魔窟,當下心有不忍,怒喝著讓他離去。李北殷聞言卻是心中一片寬慰,心想如此生死關頭元秀仍不忘情義,心中悠關他死活,只覺得一陣心暖。

  水銀鯉冷聲喝道:「諸位兄弟,你們且聽到一清二楚了!這丫頭趁著公孫先生重病療傷之際,暗下狠手致其死亡。李北殷,這臭丫頭對此事供認不諱,你現在還有何話說!」

  尚未等李北殷開口,羅雲程已是朗聲走出,喝道:「那又如何!這丫頭害死掌教令,是她個人與本教恩怨,與我等何干!」

  曾素懿見羅雲程終是站出來替李北殷說了句話,心中雖是鬆了口氣,但仍是冷冷掃過一眼,側向一邊並不瞧他。

  水銀鯉冷笑道:「金鳳使,掌教令死了,你便是四使五法中閱歷最深,德高望重之人,怎的連這等奸計都看不穿了!李北殷雖是正道棄徒,可誰知是不是沈老兒、齊宮樞他們演出的苦肉計,遣他接近曾素懿,再混入我教作孽!就算李北殷真是被趕下山來,可他與岑元秀早就相識,每每生死關頭便捨身相救,這裡面不是有貓膩,又是什麼!」

  曾素懿暗嘆搖頭,心中一片晦暗,心道:「這水銀鯉何時開始,嘴巴這般狠毒,分明是莫須有的詭辯!」

  她看向兩側教徒,均是虎視眈眈,交頭接耳,怒不可當,一欲將岑元秀除之而後快,心中焦急,卻是百口莫辯。她本想拿出沈山崇親手書寫信件,證明李北殷尋她只為療傷治病,別無他求。可想想這夥人已被水銀鯉三言兩語攪得失去理智,拿出信件未必能佐證,反會被水銀鯉倒打一耙。屆時非但救不了李北殷,自己也便栽了進去,便再無翻盤機會。

  水銀鯉見教眾紛紛議論,七嘴八舌,暗自冷笑,已知此事已激起教眾不滿,繼續火上澆油道:「李北殷!你還有何話說!你這位子還做的穩嗎?」

  岑元秀聞言微微生疑,她尚不知李北殷如今身份,但見他不同往昔,黑金古袍金冠束髮,眾人又對他禮讓有加,令她心底生疑。

  她忽然覺著頭頂一陣撕裂劇痛,竟是一名面蒙輕紗,清秀窈窕的龍神部龍女揪著她的頭髮,怒斥道:「妖女!你把我部神弩藏在哪裡了!」

  岑元秀呸了一聲,怒罵道:「那破弓弩有甚麼了不起的!姑奶奶不稀罕!早就扔到灶火裡面當柴燒了!」

  水銀鯉冷聲喝道:「滿口胡言!海中之皇以上古紅楓神木打造,水火不毀,刀劍難傷!你再不說,我可真要剁了你手手腳腳!」

  說罷竟掄起一記凜若明月的銀輪,直劈岑元秀一雙裸露自在外的玉腿而去。岑元秀見水銀鯉動了殺機,當下驚得面無血色,面向李北殷哭喊道:「李北殷你快走啊!這瘋婆娘不會放過你的!走啊!告訴我師傅和其他正道弟子,讓他們一定宰了這瘋婆娘替我報仇!」

  李北殷心底一暖,眼底蘊淚,心道:「生死關頭她仍不忘對我的情誼,我怎能看著她受這等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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