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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不二法門顯神通(上)

2024-05-04 10:15:11 作者: 邱處機

  天方教有裹藏的習慣,令狐小妹為法蒂徹洗身之後,用被褥下的一塊白布將法蒂徹緊緊裹在一塊白布里,在石室里停放了七天七夜。李北殷將段明發的遺骨與法蒂徹並排而放,與令狐小妹一齊跪倒在地,祈禱有情人在另一邊能終成眷屬,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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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七天,李北殷與令狐小妹均是初晨睡去,夜裡守靈。李北殷尚是一邊替二人守靈,一邊運轉體內【啟天無相神功】,運功提神。令狐小妹畢竟年幼,又遭逢親人故去,心力交瘁,夜半忍不住昏倒睡去,李北殷瞧著小妹惹憐,每每將她臥在膝上,慢慢哄睡。她雖是終日望著娘親屍身發呆,暗自垂淚,卻也是心性如童,明澈清心,雖是終日沉浸在娘親亡故的痛苦中,但已然一日日的振作起來,時有笑臉。

  李北殷有【北宗龍門真氣決】和【峨眉煉陽神功】在身,修煉其他武學自然事半功倍,但偏偏這【啟天無相神功】艱深難練,一連七日他每每提功運勁,卻也再無那日一般一日千里。

  神功哪裡有速成的道理,即便有參天地之靈華的天才強催修煉,短短几年有所成,也只是看似造化,實則走火,難入正道。何況這【啟天無相神功】乃是大食國天方總壇自古傳來的第一神功,其上七篇心法皆是從【大食古經】所來,艱深難懂,李北殷也是仗著機緣巧合下習得【峨眉、龍門】兩門神功,陰陽雙功加身,加速修煉,才短短几日能將第一層【日御光明】修煉至如此境界。但若想速成,也是痴人說夢。

  雖是如此,忽有一日,李北殷驚異發覺這啟天無相神功在慢慢融化他體內沉疾已久的【九襄真氣】,使他大喜過望。令狐小妹也笑問道:「李家哥哥,你的病貌似有了起色,是不是將好了。」

  李北殷喜道:「不錯!這啟天無相神功果真是天下難得的絕頂神功,亦連沈爺爺都無法煉化的九襄真氣,亦被它消融殆盡。」

  令狐小妹忍不住拍手,驚喜道:「李家哥哥,恭喜你了!若你能將體內真氣融化,那便是重獲新生,再無牽絆!」

  李北殷笑著翻動秘笈,卻見其上有一篇【明參陰陽】,其上所書:「一本不化,自成陰陽,雖生萬物,不離其宗,造通明始,歸化同氣。」

  李北殷念叨著說道:「造通明始,歸化同氣……原來這書上所言,是道出了萬物由一而生,由歸化為一。這九襄道典雖是陰陽變幻,難窺其常,但卻難脫離『造通明始,歸化同氣』的本源,而這啟天無相神功第五章,便是煉化陰陽,融為一氣的法門。」

  他隨即想到,沈爺爺所煉龍門真氣陰柔守雌,而峨眉山神功剛猛陽烈,二者雖能制衡時陰時陽的九襄真氣,卻終究沒能化為一體,熔煉九襄,唯有這啟天無相神功以萬物為根,以人身為本,融合一氣,將陰陽雙功與九襄真氣融化為一體,盡數化去。

  李北殷嘆道:「這啟天無相神功之作者,仿佛通天人之境,前無古人,絕後世之功,只怕這世上在無人能寫出這等絕妙神功。」

  令狐小妹笑道:「李家哥哥,我娘說這書總綱是大食古聖所創編纂,傳入中土後由第一代教主彙編成武功絕學,你現在是麒麟教第二十二代教主了,將來的成就未必趕不上前人呢。」

  李北殷搖頭笑道:「且不說我能否修煉到前人高深莫測之境,我這人既無雄才,又無韜略,除了讀過幾本詩集文學,腹中空空如也,如何能率領天方群雄。」

  令狐小妹笑道:「世事洞明皆學問,這世上乃有一日可成之功,李家哥哥早年身患奇疾,但如今已然將近煉化,仿佛重生,將來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業。姜太公耄耋出山,百里奚古稀舉相,李家哥哥方才二十不悔之年,為何有這麼多愁善感。」

  李北殷搖頭道:「麟教重任當托於有造之才,我只是不願嬸嬸含恨離去,死不瞑目,才接下這擔子。就算一日離去回教中,哪一個會服我,哪一個會認我?」

  令狐小妹聞言也是一怔,李北殷所言並無不妥,她心明眼亮,早已看出李北殷仍是放不下祖庭龍門,心中亦覺著自己尚是正道弟子,不便為麟教造業,這事強求不得,仍需假以時日,潛移默化。

  她隨即不再多言,而是輕輕躺在李北殷黑金古袍之上,柔聲道:「小妹不求李家哥哥稱雄霸業,只是不願你一身詩華掩藏埋沒。若你不願意,我便也不強求你,你活的開心舒適,便是最好了。」

  李北殷旋即問道:「你待在這天方古牢中,始終不是個法子,你便同我一齊出去。」

  令狐小妹笑道:「我娘把我託付給你,我自然一直跟著你,一直跟著……」

  李北殷心道:「嬸嬸死前將小妹託付於我,我便得要好生照顧她,將來帶她遊歷天下無數名山大川,教她詩書禮儀,再替她好生尋個如意郎君。」他隨即笑道:「你和嬸嬸,真如我親人一般。」

  令狐小妹卻是俏臉一紅,坐起身來,微微道:「親人,親人自要有名號,不是說認就認得。」

  李北殷笑道:「你孤苦一人,我亦如此,倒是一對苦命兄妹。」

  哪知那令狐小妹卻是神色大變,她似是永遠帶著笑意,令人憐惜,此時卻一絲都笑不出來,顰蹙道:「這世上女子千千萬,你會有多少個妹妹,我不做。」

  李北殷心中不知她又是何意,但依然溫聲安慰道:「可至親之人,只有一個。」

  令狐小妹頓時眉開眼笑,道:「你可要記著你說的話,等尋到了曾婆婆,便讓她替我們張燈結彩,娶我過門。」

  李北殷聽聞登時從地上蹦了起來,驚道:「你……你在說什麼,什麼張燈結彩。」

  令狐小妹奇道:「我娘把我託付與你,自然是要你娶我過門,疼我一生,不然還有什麼辦法。」

  李北殷搖頭驚道:「小妹!這世上好男子千千萬,你只是沒見過他們罷了。不成不成,我只是最無用最無趣的書生一枚,不能毀了你不是。」

  令狐小妹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方才還稱我娘為親人,你父母亦是離世,我娘便是你至親,你怎能不聽你嬸嬸的話呢。」

  李北殷聞言一驚,心想令狐小妹忽然說起大人話來,卻鬼靈精怪,於是道:「你娘或是讓我好生照顧你,別我他念,何況我稱她為嬸嬸……曾婆婆也會不許的。」

  令狐小妹轉了轉眼珠,笑道:「那好!既然李家哥哥擔心這些那些繁文縟節,我們便不離開這地牢,也不見曾婆婆。白頭鴛鴦共雙飛,我們就在這裡拜堂成親,在地牢生滿地的娃娃,你也不會悶了,好不好?」

  李北殷本是驚悸氣極,卻被她沒由來的一句話逗得破功出聲,笑道:「那你還不成小豬了,生那麼娃娃……好了不要胡鬧了,等你離開這裡,見識多了,便不會這麼想嫁人了。」

  令狐小妹嘴角下垂,似有怒氣,坐向一邊冷冷道:「李家哥哥,你是嫌棄我不是,嫌我沒爹教沒娘養。我大字不識幾個,讀書不過幾篇,頭髮長見識短,自然不如你心心念念的元秀姑娘好了。」

  李北殷驚道:「小妹,我怎會這麼想你,我與岑姑娘患難與共,難道她涉險患難我不該擔心她嗎?」

  令狐小妹轉過身來,眉宇間微微慍怒,臉上卻笑著道:「若是我不許呢。」

  李北殷覺著好笑,只是搖頭並不搭言。令狐小妹微微笑道:「我自然管不住李家哥哥的心,可若是她變醜了些,你便不會念著她了。你喜歡她眼睛,我就把她眼睛挖下來;你喜歡她膚嫩,我便在她臉上劃上十道八道;若是她聲音好聽,我便斬下她的舌頭,看你還聽不聽得到,喜歡不喜歡。」

  李北殷知她說笑,也笑著嘆道:「大可不必了,我和元秀清清白白,何況她已經心有所屬。」

  令狐小妹卻笑道:「那也不行,只要你仍念著她想著她,她便非死不可。」

  李北殷道:「若你這般心狠手辣,我便拉著你同歸於盡,不讓你害人害己。」

  令狐小妹卻把臉深深湊了過來,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睛,柔聲道:「死了也好,咱們在陰間還有父母,便是愛的名正言順。」

  說罷她摟住李北殷的脖子深深吻去,紅唇似血,香舌滑膩,滾滾香津流入他口中,仿佛瓊漿玉露,蜜桃一般。

  李北殷一把將令狐小妹拉開,捧著她的臉,驚道:「小妹!你切記著,到了外面可不能這般任性胡鬧,不能隨隨便便親吻別人,人家會生氣的。這些你娘都沒告訴過你嗎?」

  令狐小妹卻笑道:「我娘沒教過,她只告訴我喜歡一個人便去親他吻他,那個人就明白我的心了。」

  李北殷皺眉道:「我不信,嬸嬸那般聰明有禮的人,怎麼會不告訴你這些。定是你頑皮胡說的。」

  令狐小妹笑道:「才不是,我娘和我爹在一起還不是這般……」

  她笑容赫然止住,卻不成想提到他那心狠手辣,喪心病狂的父親,她方才的嬌心似火,剎那間冰冷無比,顫抖著嘴唇一言不發。

  李北殷知道她失言提到了那人,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又忍不住拉了拉她衣角,柔聲道:「小妹,我們不提他,不提就好。」

  令狐小妹望了一眼平躺在床上的屍身,搖頭道:「我曾也有過父母和睦,闔家團圓之樂,那時我便那般無憂無慮的長大,若是沒有那件事,或許現在母親尚在,爺爺尚在。」

  李北殷安慰道:「別去想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豈能事事順心呢?」

  令狐小妹盯著他道:「那你呢,你有一日也會離開我嗎?」

  李北殷一怔,覺著這氣氛實在幽怨,連忙打趣笑道:「總不能我如廁都要跟著,死了你都要跟著吧。」

  令狐小妹笑道:「當然跟著。」

  七天之中,李北殷為求儘快將體內【九襄真氣】煉化,就先修煉了第五層【明參陰陽】。雖是短短七日,但他體內已有【峨眉煉陽神功】與【北宗真氣決】陰陽雙力相助,已將明參陰陽一篇煉至純熟。

  雖然較前人仍是望塵莫及,但他體內九襄真氣已被全數化去,且全部散入奇經八脈,盡歸其用!他大喜過望,怎麼都料不到困擾自己半生的頑疾竟如此輕易被煉化。當他腹腔中最後一似真氣被煉化,當下收功,跳起身來,運足十成內勁,傾盡全力向一側山壁擊去,霎時間金光璀璨,神光湛湛,洶湧無比如大海磅礴,一記爪功竟將那山壁刺出五道黝黑生煙的窟窿,暴裂聲在地底山體內此起彼伏,轟碎成一片。

  李北殷見他從此能氣運隨心,運功不跌,再無往日之困頓折磨,激動地大呼大叫,喜不勝收。令狐小妹見他激動如斯,亦是笑語道:「太好了,李家哥哥終於不是病秧子了。」

  李北殷激動不已,轉身將她滑膩若脂的小手牽著喜道:「若是沈爺爺知道了,他定然也會歡喜的很!」

  令狐小妹臉上微微一紅,低頭笑道:「那你何時去告訴這位沈爺爺。」

  李北殷聞言長長出了一口氣,朗聲笑道:「等我出去,把麒麟教的事情託付於有志之士,可造之材,便就此離開大理,你隨不隨我去?」

  令狐小妹抬頭,笑顏如花,柔柔道:「去,一起去。」

  李北殷亦是想著能離開這,心頭一陣憧憬,但隨即微微一怔,虎著臉道:「到外面可不能這般胡鬧,更不能偷偷親我,尤其是沈爺爺面前,若是他誤會了,非一掌劈了我不可。」

  令狐小妹笑道:「知道了。」

  李北殷長長出了一口氣,心裡感慨萬千道:「這九襄真氣折磨了我十年,曾經想過無數個法子,尋找無數的人煉化真氣,都是徒勞無功。可當我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反而機緣巧合下竟將其徹底煉化。萬事由天莫強求,何須苦苦用機謀。有些事便是如此,水到渠成;有些事又偏偏反著來,強求不來,焉能說不是天意。」

  兩人一齊走到法蒂徹遺體前,令狐小妹收起了笑臉,幽幽道:「李家哥哥,段教主遺志是葬在大理城花下,可我娘去世不久,我不忍驚動,又捨不得將你們二人分開,你說如何是好。」

  李北殷也是暗嘆了一聲,道:「咱們中土人講究入土為安,可既然段教主遺志是藏於大理花海之下,也不好違逆,嬸嬸生前愛了段教主一世,想必也會順著他的意思,陪著他去。我們將嬸嬸火葬了吧,將她和段教主一齊帶出去,葬在一起。」

  令狐小妹聽到火葬二字,登時玉容無血,嘴唇微微顫抖,淚珠吧嗒吧嗒往下掉。李北殷唉了一聲,忙將她攬到懷裡,替她拭淚,道:「人死不能復生,小妹還是節哀吧,他們生前不能同裘,但死後卻可同穴,終是一件好事。」

  令狐小妹靠在他懷裡哽咽道:「我捨不得我娘,我捨不得……」

  李北殷心疼的拍了她後背,默默將她拉到一邊,他此時全身真氣暢通無阻,內力如滾滾洪流運轉不跌,奔騰不息,手掌隨心一揮,右手已是通紅熾熱,肉掌晶瑩透光,峨眉煉陽手赫然如烙鐵一般,將法蒂徹屍身上的裹身白布握在手中,赫然成火,滾滾燒去。

  李北殷連忙收掌,懷中令狐小妹請淚漣漣,見母親身上已是烈火滾滾,當下不忍,便要衝去,李北殷怕她被火灼傷,忙將她拉回身邊,抱在懷裡。烈火焚燒,兩人一齊眼望著火焰,嘆息連連。

  七日已過,李北殷將段明發的骸骨背在肩上,令狐小妹將她娘親的骨灰收在壇中,抱在懷裡,包裹中收了些細軟,兩人便一步三回頭的一起離開了這方生活了十年的古牢。

  穿過地底石牢,又來到了那處暗河前,李北殷問道:「小妹,那你和你娘親一齊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水源倒是不愁,那食材這些,怎麼解決。」

  令狐小妹笑道:「我娘十年前自斷雙腿後,行動不便,自然由我從這裡出去,拿娘的銀飾到市集上去換些銀兩,買些東西回來。」

  李北殷道:「可那時你才七八歲啊。沒遇到麻煩嗎?」

  令狐小妹轉了轉眼睛,思索道:「也不是沒有,市集上有個賣肉的老伯,我拿銀環和他換一塊肉,他卻一直賊溜溜盯著我看,我便覺著不對勁。回來的時候路上留意了些,果然那老伯不懷好意,一路尾隨過來,就在路上撒了些毒粉把他毒死了。」

  李北殷聞言一驚,長聲道:「你……你殺了他?你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便對人下如此毒手?」

  令狐小妹奇道:「若是等到他對我下了毒手,還來及嗎?」

  李北殷微微吃驚,卻覺著她所說的不無道理,想想令狐小妹心性澄澈若水,並不像是頤指氣使,草菅人命之人,或是那賣肉的老伯卻是對她不軌。

  他隨即想到古牢四周都是荒骨殘肢,骷髏滿布,怯怯問道:「那古牢里的人,也都你殺死的?」

  令狐小妹笑道:「他們都是被婆婆拘著來開鑿水道,修設機關的,均是犯了重罪的教徒,婆婆怕他們出去後泄露我娘的行蹤,便將他們……」

  令狐小妹見李北殷皺眉低頭,一言不吭,輕問道:「李家哥哥,你是在怪婆婆不是?」

  李北殷苦笑著搖搖頭,說了聲「沒有」。

  令狐小妹伸手輕撫李北殷微皺的眉頭,溫柔一笑,似暖陽融雪,道:「曾婆婆說,我和她很像,和我娘也很像。誰對我好,我便加倍百倍的對他好;誰對我不好,我也能一眼看得出來。」

  李北殷一把將她手撥開,握在手裡,微微道:「小妹,你且記著,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害人之心不可有,可不能亂用武功,濫殺無辜。」

  四周流水湍湍,寂靜無聲,令狐小妹捧著李北殷的手輕輕道:「我什麼都依你,什麼都答應你,但你只要應我一事,我便心滿意足了。」

  李北殷道:「何事。」

  令狐小妹煙波流動,言語似有些脆弱凝望道:「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別趕我走……你也趕不走,我會賴在你身後,春暑秋寒,四海列國,你到哪裡,我跟到哪裡……」

  李北殷啞然失笑,道:「那怎麼可以,你總有一天要自己長大。」說著點了點她腦門,道:「等到你遇到心儀之人,你便再也不想在我身邊待著。」

  說罷,李北殷背起包裹,獨自向前,臉色沉重而難看。留下令狐小妹一人在湖畔。

  來如流水兮逝如風,不知何處來兮何所終。

  李北殷如何會不知道令狐小妹對他的一片心意,可他是什麼樣的料子,什麼樣的人,他比誰都清楚。令狐小妹清秀婉揚約,她還沒到這世上好好的瞧一瞧,看一看,哪裡分得清什麼是優什麼是劣,而他不值得這般美好的姑娘對他一往情深。他心想:「小妹只是年幼,尚未入世,等到她到這世上好好走上一遭,遇到意中之人,必定不會再對我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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