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尋仙劍湖在山南(上)
2024-05-04 10:14:36
作者: 邱處機
長夜漆黑一片,窗外仍是烈風暴雨,卻見一老婦從幽深黑夜中走來她身形佝僂,年事已高,手扶著一把盤龍大杖,披著一件黝黑紋蛇披風直遮至地,模樣全然被藏在陰影之中。屋外風雨大作,狂風呼嘯,竟聽不到這老婦一絲喘息吐納。
這老婦方才身著黑衣,藏在黑暗之中極難發現,如今踏門而入自是令岑元秀倍感吃驚,心中焦急不已,心道:「怎的又是這婆婆」。
那日岑元秀隨著他師傅【太素真人】前往雲川交界,得見【北宗龍門】率領江湖群雄與天方麒麟教教眾廝殺,他師傅一馬當先,沖入敵陣瞬間逆轉戰局,她見四下無人看守,正道勝局已定,便動了念頭,悄悄溜了出去。誰知那林間竟藏著這婆婆,不由分說便射出兩條【紫金蜈蚣】,岑元秀腳踩步法躲開,卻見兩條蜈蚣當即咬住她身後兩名龍門弟子,兩弟子躲閃不及當場毒氣攻心,死狀極為恐怖。岑元秀怒道,「你老賊婆娘躲在這裡作甚!莫非也是魔教邪徒?休要阻我去路!」那婆婆穿著黑蛇披風,全然隱在披風,只是冷笑一聲,一路追去。岑元秀見這婆婆功力卓絕,好生難纏,前追後趕整整一日,岑元秀才仗著【紫薇神行】甩開婆婆。
岑元秀見這老婦是玉容失色,慘若白紙,顫聲道:「婆婆也是來避雨的嗎?」
那老婦拄著盤龍杖向前走來,不曾取下披風以真面目示人,說道:「治病。」
岑元秀知這老婦深不可測,倍感不妙,奇道:「我們二人並無大礙,您多慮了。」
那老婦說道:「治你身上這不乾不淨的毛病!」
岑元秀深怕這老婦戳穿了自己,於是笑道:「不勞您老費心了。」
李北殷見岑元秀如臨大敵,笑著極不自然,乃知這老婦來者不善,似是與岑元秀有仇一般,立刻便起身而走說道:「婆婆且就著火歇息吧,我二人告辭了。」
岑元秀和李北殷剛走過半步,卻見堂內黑亮真氣一閃而過,竟將那佛堂大門緊閉,兩人皺眉對視,均知是這老婦內功修為深厚,暗中所為。
卻見那老婦咳嗽著冷笑兩聲,身影顫顫巍巍,刺耳尖聲道:「是嗎?這雲滇山路上夜雨磅礴,你們能往哪裡去?」
說著她轉過身來,身子全藏在黑蛇披風當中,對著岑元秀招招手道:「你過來,讓婆婆瞅瞅你這頑疾還有沒有得治。」
岑元秀臉色蒼白,顫聲笑道:「晚輩謝您慈悲,但已拒絕,婆婆不必挽留。」
那老婦微微鋤了鋤手中盤龍杖,低聲怨語道:「你這病,不治不可。老婆子今天非要給你治治不可!」
說罷竟然右手揮出一記掌力,黝黑一片,岑元秀方才專心答話,未曾想這老婦忽然突襲,登時手足無措面如白紙,李北殷卻方才暗自觀察,緊盯著老婦一舉一動,將岑元秀拉到身後,雙手劃出一道混元之氣,青光璀璨,正是一招北宗卸勁功【渾然天成】中的「渾」字訣!
李北殷手出一掌柔軟如綿,所書正是【渾】字訣中的一橫,那黑色掌力登時似泥牛入海,卸去重力,左手熔煉,如萬里江河綿長不絕,收勢如秋風撫面,青芒閃動,浩正清霄。誰知那老婦出手極為狠辣陰森,黝黑掌力內竟藏有三枚極為細膩的「蛇頭毒針」,從李北殷左側刺入,李北殷忙扭轉身子,倒寫【渾】字,手書左側三點水,正正將那三枚毒針拍向一邊,刺在木門上發出滲人烈聲,岑元秀聞聲看去,竟見門上毒煙繚繞,一方木門被針上毒液腐蝕出三方大洞,木質腐朽,被風吹落。
那老婦見李北殷出手遲緩卻後勁勃發,當下慧眼如炬,看的明明白白,厲聲喝道:「你竟是北宗龍門傳人。」
李北殷收勢站起,答道:「晚輩絕非龍門子弟,只是俗家弟子,現在已下山,與祖庭並無關係。」
那老婦聞言冷笑道:「一派胡言!北宗『渾然天成訣』是那龍門七狗看門本事,俗家弟子如何得傳。」李北殷聽聞這老婦出言惡毒,有辱龍門,當下有些氣憤說道:「老婆婆與龍門有何恩怨,何以出言如此。我們也並未得罪婆婆,為何下如此殺手。」
那老婦將盤龍杖一凜,怒聲道:「本來是想給這女娃治治這『假話連篇』的病,不成想活捉了一條北宗小狗!」
李北殷聞言驚愕不已,原來這岑元秀竟是女子之身?他轉頭看向一側岑元秀,卻見她玉面升霞,滿面愧疚,一雙柔眸儘是歉意,便知道究竟如何了。岑元秀柔聲道:「我……我是騙了你不假。」
李北殷微微皺眉,卻聽得岑元秀一陣驚呼「李大哥小心!」竟是那婆婆趁二人談話之時突放冷箭,手中不知何時拿出一方【黑金鐵盒】,按動機關同時刺出二十四枚毒針,直撲二人面門而來。李北殷也是大驚失色,立馬抽劍刺出一抹熾烈陽氣,正是峨眉劍法中一招【碧血殘陽】,長劍熾烈如虹,紅陽一片,將大數毒針斬斷在地,卻無暇阻擋另一側毒針突襲。
三針已入面目,岑元秀女兒家自是極為愛惜容貌,當下慘叫道:「李大哥!」李北殷收劍不及,眼看毒針將刺在岑元秀清麗容顏之上,一把將她推開,擋在身前,肉身接下三枚毒針。
那老婦冷哼一聲,冷冷道:「學藝不精,強摧劍氣,還學著話本里英雄救美,愚笨!愚笨!」
李北殷脖頸後刺入三道毒針,登時毒素入體,青黑滿面,極快點住身前「檀中」、「天突」穴位,防止毒氣向心肺蔓延。
那老婦一看,心中道:「這龍門小狗似是粗略醫術,懂得點穴止毒。」
李北殷半跪於地,忽覺得體內「九襄真氣」隱隱作痛,竟是方才妄動真氣,毒素入體,壞了制衡,立刻痛苦喝道:「快封住我背後『風門穴』!」
岑元秀見李北殷全身發了異狀,半陰半陽,以為是那老婦下毒所為,驚慌失措的一指灌起真氣,灌入背脊風門穴。
那老婦本是心下對李北殷點穴功夫讚賞一番,聽他使岑元秀猛點背後風門穴,倍感疑惑,心道,「『風門』掌體氣通透,他中了毒自是當大開風門,運功逼毒才是。龍門盛名在外,也恐怕自沈山崇那老頭之後頹微,沽名釣譽罷了。」
這老婦哪裡知道李北殷幼年身中「九襄真氣」之苦,生怕月夜苦寒陰氣入體,壞了平衡。毒素尚可以內力化去,可這九襄真氣卻是無藥可醫。
岑元秀極緊張的陪在李北殷身邊,見他身上真氣明明滅滅,青赤交錯,如臨大敵,全身竟從膻中穴分界,一片凝寒結冰,一片熾熱如鐵,當是驚奇不已。正見李北殷運功療傷之時,岑元秀忽覺得右臂一陣刺痛,吃痛看去,竟是一條八足紫金大蜈蚣爬上手臂,重咬一口!她當下嚇得花容失色,尖叫一聲將那蜈蚣甩向一邊,卻見皓腕玉臂之上竟被咬出一方黑青,顯然是極重劇毒。
岑元秀當下怒道:「老婆婆!咱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從川蜀一路追我至此!如今又下如此狠手!」
那老婦緩緩將黑蛇披風卸下,撥到腦後,漏出一張蒼老垂暮的面容,髯靄斑斑,冷笑道:「丫頭學什麼不好,偏偏扮人家學兔爺,老婆子最討厭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東西!你自找的。」
岑元秀知她並未吐露真相,秀目圓瞪,只覺得五內一陣裂痛,自是已經毒發,嘴上卻絲毫不饒人,「你這毒婆子!丑婆子!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姑奶奶算是折在你手上了。」
說罷岑元秀和李北殷一同盤膝而坐,一前一後化起紫霞真氣練功祛毒,紫氣氤氳,霞光通明。那老婦人提著龍頭杖向前走去,先是心中一凜,心道這丫頭與崑崙山淵源不淺,竟得以【紫薇神功】修煉,且不殺她。
又看向一旁陰晴不定的李北殷,見他身上陰陽交錯,寒火交織,不知他所患何疾如此詭異,當下便來了興致,問道:「所患何病?為何如此詭異。」
李北殷見她出手狠毒,絕非善類,心中有氣一言不發。那老婦冷哼一聲,一杖打在李北殷背部,李北殷登時體內陰陽交錯,制衡被破,一口黑血吐了出來,五內如焚,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岑元秀見這老婦人趁機下了黑手,喝道:「乘人之危!還要臉嗎?!」說罷心中默禱,「爹爹,哥哥,師傅,元秀今日怕是要折在這黑心老婦手上了,願你們多福多壽,一生無憂,待我死後把屍身葬在雲南馬家不遠處的別園林內,默默伴著馬大哥就是了。」
想罷心中一橫,顧不得體內毒血蔓延,秀眉倒立,大喝一聲傾畢生功力揮出紫霞神掌,紫霞璀璨,亮光大作。那老婦始料未及,見岑元秀義無反顧以命相搏,也是吃了一驚,忙將龍頭杖挺到身前。
掌擊盤龍杖,岑元秀大驚失色,那老婦本已是必中掌風,誰知那盤龍杖竟是怪異無比,雄渾掌力相激竟被那鈍不可當的盤龍杖卸去全數掌力,盡數吞滅。
岑元秀奮力一擊,自是身下大片空當,那老婦形如幽魅,黑風一閃繞到身後,在她纖秀嫩頸後揮掌一擊,岑元秀秀喝一聲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登時癱軟在地,昏迷不醒。
卻聽那老婦龍頭杖一甩,將屋內火堆打的粉碎,一手拖住岑元秀李北殷脖頸衣領,拖著向外走去。門外仍是風雨大作,黝黑山路上空無一人,她運功將兩人甩到一方大籮筐里,一手持杖一手拖繩,拖著兩人向山下走去。
雙燕飛,雙飛不只棲。銜春歸柳巷,弄水出花溪。驚風起,雙燕離,一雌復一雄,一西復一東。
待岑元秀醒來,已是第三日之清晨,她坐起身來仍覺得頸後一片劇痛,腦顱刺痛欲裂,想起那毒婦狠毒一掌,秀心微嗔,抬臂一看紫金蜈蚣所咬毒氣匯成一線,若是到了手肘便一命嗚呼。
她眼看自己被棄在一方幽暗柴房當中,四下亦不見李北殷身影,怎可坐以待斃,便推開柴門,向外走去。
她見門外儘是安寧淳樸之山絡,冥冥有致,阡陌交通,村人來往,老少怡然,笑顏相對。河畔明如鏡,碧水接瓊天,雲收霧斂仿佛垂天,聽聞老髯牧牛,傳來空曠笛聲,心中是一片感動,竟險些為這古樸寧靜的山河古村之寧雅垂淚,心道:「好一片古樸村落,似有太上之風,難以想像這世上竟有這般嫻靜安寧之地,讓人不忍打擾……我也真是的,如今生死關頭,竟還心頭隱有觸景垂淚之思。」
她看向四周,發現這戶別居竟是遠在山巒頂峰,仿佛凌雲,遠處一片汪洋如鏡的水湖碧波千頃,平如明鏡。
岑元秀心中驚道:「這便是雲滇劍湖,那老婦難道是『九毒仙手』曾婆婆不成?!」
她越想越覺得奇怪,心道自己與李北殷並未招惹這婆婆,怎的會向她二人下此毒手。此事必定要弄個明白,於是走向一端房門,推開房門一縫向內望去。
那婆婆端是性情古怪,一方藥廬內處處蛇蠍蟾蜍,劇毒無比,一旁擺放著盆栽無數,卻全數是「曼陀羅」、「毒芹」、「斷腸草」、「毒蘑錦」登登,雖是花瓣極其妖艷動人,奼紫嫣紅,若美人之花容,卻一毒勝過一毒,見血封喉。
那毒婆婆將李北殷全身扒得一乾二淨,扔在一方鐵鼎當中,如煉藥一般將熱水倒入,卻見那婆婆將無數奇形怪狀的藥材投入水中,運功相逼,那丹鼎之內水波翻滾,形如颶風之眼,螺旋飛轉,那李北殷仍是昏迷不醒,身子亦隨水波瘋轉,面露痛苦之色。
岑元秀心中驚道:「這老婆婆是要吃人肉不成?還輔以諸多名貴草料,這是在煲湯?」卻又心想,「我二人功力遠非這位婆婆對手,她既然不殺我等便是另有打算,且安心看看再說。」
那老婦一心摧功,卻見那藥水瘋一般向李北殷全身滲入,令其全身漲起浮腫,四肢百脈登時猶如充氣一般膨脹。半晌見那老婦運功一扯,全身藥水又如三江泄洪一般噴涌而出,化出淡淡黑血。
岑元秀定睛一看,覺得甚是奇怪,心道:「這老婆婆先是向我二人下毒,如今又費心竭力的為北殷治病,當真是奇怪!」
卻聽那婆婆皺眉緊皺,似是拿李北殷體內頑疾毫無辦法。
她側目而望,但覺得門外微光波動,冷笑道:「門外的丫頭還要偷看到多久!」
岑元秀見行跡暴露,索性推門而入,躲著地上滿布的毒蟲蛇蠍,走到那婆婆身邊,問道:「你要將李大哥怎樣,用他煲湯不成?」
那老婦擺弄著桌上籮筐里的毒蠍,頭也不抬道:「臭男人煲的湯有甚好喝,氣道是臭的滋味是苦的心裡是腥的。」
她似是被這丫頭奇思怪想逗樂了,冷笑道:「就算是煲湯喝,也是拿你這細皮嫩肉的女娃做食材不是?」
岑元秀皺眉道:「婆婆,我們與你到底有何恩怨?不妨明示。」
那老婦負手道:「無仇無怨。我且問你那日川蜀麒麟教與江湖各派廝殺,為首殺敵之人可是你親人。」
岑元秀見這老婆婆心狠手辣,絕非善類,若是真說出她與師傅的關係,只怕會死於非命。
那日岑元秀隨著他師傅【太素真人】前往雲川交界,得見【北宗龍門】率領江湖群雄與天方麒麟教教眾廝殺,他師傅一馬當先,沖入敵陣瞬間逆轉戰局,她見四下無人看守,正道勝局已定,便動了念頭,悄悄溜了出去。誰知那林間竟藏著這婆婆,不由分說便射出兩條【紫金蜈蚣】,岑元秀腳踩步法躲開,卻見兩條蜈蚣當即咬住她身後兩名龍門弟子,兩弟子躲閃不及當場毒氣攻心,死狀極為恐怖。岑元秀怒道,「你老賊婆娘躲在這裡作甚!莫非也是魔教邪徒?休要阻我去路!」那婆婆穿著黑蛇披風,全然隱在披風,只是冷笑一聲,一路追去。岑元秀見這婆婆功力卓絕,好生難纏,前追後趕整整一日,岑元秀才仗著【紫薇神行】甩開婆婆。
那婆婆久居劍湖附近,極少出山,卻有在周遭佛堂觀禮的習慣。那日夜裡岑元秀與李北殷在破廟躲雨,婆婆在門外聽到佛堂有人,躲在一邊卻聽到那聲音不是岑元秀又是何人,遂將兩人一併捉了回來。
岑元秀心想道:「莫非是家父或家師對婆婆不住?不然這婆婆怎的一路追著不放。」於是問道,「敢問婆婆,咱們到底哪裡有得罪婆婆。」
那老婦立于丹鼎旁,忽的又道:「你是崑崙派門人不是?」
岑元秀心心中一驚,見瞞不過婆婆,要知崑崙紫薇神功名揚天下,武學高人一眼便分的明白,隨即點點頭道,「不錯。婆婆與我門派似有恩怨?」
那婆婆拍了拍丹鼎,見李北殷仍是不醒,淡淡道,「是有些淵源。」
岑元秀怒道:「這便是了,人做事總得有個理由不是。咱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苦苦相逼。」
那老婦冷笑道:「老婆子說過了,最不喜不三不四不男不女的兔子!」
岑元秀聞言一怒,將頭上玉釵摔得粉碎,萬縷青絲順直而下,問道:「婆婆若是不喜歡,我不扮便是了。」
那老婦見這少女青絲披肩,玉面可親,當真惹人喜愛,嘴上冷哼一聲,繞著丹鼎轉來轉去,一言不發。
岑元秀見這老婦軟硬不吃,當下心生一計,柔聲道:「婆婆雖是出手狠毒,但不曾傷我性命,如今又為治李大哥的病憂思煩勞,讓人好生奇怪。」
那老婦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咳嗽了兩聲道:「算你識相。」
岑元秀見老婦口氣微松,笑吟吟道:「婆婆你既然有心為他治病,那夜裡為何對我二人下毒?」
那老婦冷笑一聲,道:「你們一個是崑崙牛鼻子老道的兔崽子,一個是北宗龍門的小狗,救你們?痴人說夢!我便是要先將他病醫好了,再宰了他!」
岑元秀一驚,皺眉道:「婆婆自是有難以啟齒之處,才不說為難我二人之原因,但我等今天栽在婆婆手上,好歹也要死個明白!」
那老婦面容微微猙獰,冷笑道:「老婆子殺人,不需要理由!」
岑元秀當即氣上心來,道:「你這老婆婆當真不可理喻!呵,好啊,你殺吧!你殺了我們這一隻兔子一條小狗,看看崑崙北宗兩派的真人們要不要得了你『九毒仙手』曾婆婆的性命。」
岑元秀舌燦蓮花,大有不敬之意,但那曾婆婆聞言這丫頭竟是猜出了她便是那【九毒仙手】曾素懿,似乎【九毒仙手】的名諱在江湖上尚有人傳頌,不由得心下一陣自得,微微冷笑。轉念一想這江湖恩怨已與自己不再相干,除麒麟教外再無事可動其心,而這丫頭竟一語道破她的身份,令她好生疑惑。抬眼問道:「丫頭,你又是從何得知我便是那『九毒仙手』。」
岑元秀見那曾婆婆果然上鉤,心中一陣竊喜,道:「這有何難。婆婆毒術醫術皆是精湛,這世上難有女子能出其右。據說這九毒仙手與『天方麒麟教』淵源極深,那日正魔交戰,若非婆婆在暗中施毒相助,只怕魔教會輸的更慘不是?」
那婆婆手中龍頭杖微微一凜,側向一邊冷哼一聲,卻並未阻止她說下去。
岑元秀見婆婆似是聽了進去,心中竊喜,接著說道,「九毒仙手』曾素懿也是當初江湖武林出了名的大美人,可惜她性情冷淡,喜好殺人,更喜歡將人施毒救好後再殺掉,令不少江湖名門子弟望而卻步。哼,依我看全是些貪圖婆婆美色的草包,這般便被婆婆嚇住了。」
曾婆婆聽這少女說起當年之事,不禁想起昔日自己也是與這少女一般花容悅色,傾倒群俠,心底一陣欣然。可嘆「急急流年,滔滔逝水」,昨日之事不可追,如今自己已是老藹之年,年老色衰,如黃花凋零,又忍不住心中幽嘆。卻渾然不知這丫頭言語令自己心底歡喜,任她接著說下去。
「後來,曾婆婆便隱居江湖,似有傳聞是覓得如意郎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神仙眷侶絕跡江湖。再往後的事情,便無人知曉了。直到後來江湖偶傳婆婆芳蹤,此時婆婆已是性情大變,至於為何,更是不得而知。」
曾婆婆獨自一人久居十餘年,鮮少與人如此詳談,又聽聞這丫頭提起前塵舊事,也忍不住微微失神,但聽到岑元秀講到自己不知為何性情大變,卻真真觸動她心底最深痛處,登時勃然大怒,揮起盤龍手杖,怒道:「住口!」說著一杖重擊在岑元秀背後,登時打的她黑血噴涌,五內如焚,那岑元秀怨恨的瞪了她一眼,心道是自己命苦,遇到這麼一個喜怒無常的活閻王。
那曾婆婆覺著已是話不投機,聽不下去,便自顧自奪門而出,剛走了兩步卻覺著心煩意亂,嘴上不由得吟道:「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好啊!你們好啊!十年委屈折磨還不夠,又來這麼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提我的傷心事!」
卻見她將盤龍杖一甩,直插進高牆之內,紋絲不動,屋內的岑元秀登時是魂飛魄散,心想道:「這曾婆婆出手狠辣,倒是我方才似是說錯了話,弄巧成拙,提到她傷心事惹得極不高興。」
岑元秀見李北殷仍是昏迷其中,但身上的黑毒已然退去,便知這曾婆婆下毒一流,妙手回春,替他擦了擦面上的水珠,見這曾婆婆一人在外生著悶氣,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北殷睜了睜眼,極虛弱道:「水……取些水給我……」
岑元秀喜道:「好!好!你醒來了便是便是最好的。」當下便跑出門去,向曾婆婆討水喝。
其實李北殷方才半夢半醒,被體內九襄真氣折磨的全無意識,倒是把岑元秀和曾婆婆的話全聽了進去,當下心安,料定這婆婆便是沈爺爺所說『九毒仙手』曾素懿。
岑元秀捧了一碗水到他身前,湊到他嘴前。那曾婆婆也一臉冷澀幽怨的走進來,道:「醒來了?真是命硬。」
李北殷身體虛弱,微聲道:「我這人八字是極輕的,陰盛陽衰,能活到今日就是遇到了像沈爺爺,曾婆婆這樣好心腸的人。」
曾婆婆已將盤龍杖取回,甩了袖子拄杖冷笑道:「老婆子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九毒手』,這一生殺的人比救得人多得多。還是別拍老婆子馬屁,拍到馬蹄子上怕你小命不保!」
說著她冷眼看向岑元秀,岑元秀微羞的低了低頭,不再言語,自知方才言語相激已被婆婆看的透徹。
岑元秀回想李北殷的話,奇道:「李大哥,你說的沈爺爺便是北宗龍門山的沈山崇沈真人?」
李北殷點點頭,靠在丹鼎壁上,料想自己是龍門棄徒,心裡難受,頭轉向一邊不再多言。
那冷冽狠毒的曾婆婆不僅側目,冷笑道,「原來是一條學藝不精,替龍門看家守院的小狗。」
李北殷也不作答,一言不發靠在一側。
那婆婆卻想了又想,聽聞這小子稱呼沈山崇不喚真人,親暱稱道「沈爺爺」,不禁問道:「你與沈山崇如何稱呼。」
李北殷低頭道:「家父乃是沈真人門下俗家弟子,我自是稱呼為祖師爺。」
這話聽在曾婆婆耳里卻是大為吃驚,自語道:「姓李,與沈山崇是師徒……你爹娘姓甚名誰。」李北殷幽幽道,「我爹便是沈爺爺的弟子,李太冥,我娘……我娘非中原人士,名叫北殷若。」
岑元秀見這曾婆婆對龍門歷史似是了解,對李北殷父母之名一字不差的說出,料想二人落入其手卻不殺,可也所貪圖,登時便瞪了她一眼。
她又聽到李太冥的名字,也是一陣惻然,登登向後退了兩步,顫聲道:「李太冥竟然是你爹爹。」
李北殷不願多言,只知自己之前騙了她,歉聲道:「是了,我不是什麼李處英,而叫李北殷。」
那曾婆婆一時間悲喜交加,喊道:「你這孩子!前日怎的不說真話!婆婆與你爹娘乃是至交啊!」
李北殷聞言大驚,卻不知這婆婆怎的忽然笑意恒生,嘆聲道:「世人皆說我爹盜了峨眉龍刀,又投靠蒙元人,還污衊我娘……我自是不願落在惡人手上,我性子軟,只怕被人哄騙威逼,反更壞了父母和沈爺爺的名聲。」
曾婆婆聽聞他是昔日至交骨血,也是微微動了真情,但料想世道險惡,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打著北宗龍門的旗號掛羊頭賣狗肉,行不義之事,冷靜下來後試探問道:「此番你便是專程上劍湖來,找那『九毒仙手』曾素懿?」
李北殷見曾婆婆不稱自己便是【九毒仙手】,便道:「曾婆婆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何必不相認。若是不信,我道袍之內側縫合著沈爺爺親書,婆婆取來一看便知真假。」
岑元秀看向李北殷一邊長袍,翻開內里摸見一處鼓脹,衣襟內側似真縫合有一封書信。
曾婆婆一把將衣衫奪取,撕開縫線,撤出一封書信,其上封面便是龍門紫金帖,默讀其上內容:「素懿醫仙青覽:北殷徒孫,命運多舛,遭九襄之劫,受陽寒交織之苦,余歲長百年,然識淺福薄,週遊四域,不得解法。聽聞素懿醫仙,妙手極道:余本欲攜北殷親拜劍湖,然龍門有變,余身受奇疾,有待閉關,曾投書雲滇,然回信邈邈,特下此書,遣北殷入滇,少子年幼,不上禮數,萬望醫仙海涵。余早年曾聞醫仙遭遇,感同身受。然斯人已逝,當展放愁眉,休爭閒氣。余已傳『龍門鍊氣』於徒孫北殷,待醫仙功成之日,北殷傳之,可期怡然大道。沈山崇親筆。」
曾婆婆眼見沈真人親筆,當下是一陣驚喜,料定眼前之人便是至交骨肉,又見沈真人信中重提昔年往事,仍是一番真情勸慰,只覺得心中酸楚欣然,難得露出笑顏,自顧自道:「沈真人,咱們自是虧欠你許多的,真人所託,我定然傾畢生所學……」
她旋即滿目悽然,對李北殷噓寒問暖,又摸了摸他頭頂濕發,柔聲問道:「北殷,你爹娘呢?他們……」
李北殷見曾婆婆悽然相問,心中雖是一陣酸楚,但已然成習,微笑安慰道:「我爹娘十餘年前雙雙過世了,婆婆不必難過。」
岑元秀見這曾婆婆方才還凶神惡煞,直欲取二人性命,可沈真人信中隻言片語便將使這婆婆回心轉意,心中佩服不已,又聽到李北殷說自己父母已早早過世,是個孤苦可憐之人,也忍不住驚叫一聲。
李北殷與曾素懿均看向岑元秀,曾素懿冷冷道:「即是如此,咱們的行跡便不得讓外人知曉,以免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