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處英奇女鬧佛堂(中)
2024-05-04 10:14:32
作者: 邱處機
光風懷抱玉精神。不染世間塵。香暖衣篝,歌題采扇,清似晉時人。柳邊小駐朝天馬,一笑領佳賓。簾卷湖山,花圍尊俎,同醉碧桃春。
雲滇之地風光旖旎,碧水千潭,野樹繁蔭,土地阡陌規整,雲纏霧繞接天水,山高崖遠險峰行,四下空寂傳牧笛,蓑笠老髯乘黃牛,仿若上古民風。
遠處的水天一色,阡陌交通,土路上走出一個衣著樸素微弱的身影,腰系長劍,臉色微白,頭盤道髻,似是道家中人,又衣衫簡陋。這少年似是不修邊幅,不著意於形,左顧右盼,只見四周村落古樸,寧靜淡泊,樂在其中。
這少年便是【北宗龍門】弟子李北殷,前些日子不知何故離開陝西北宗龍門祖庭,來到雲南邊陲,雲遊四域。他乃見此處人煙稀少,自然風光卻淡泊動人,一片旖旎,只覺得生平能在此隱居,也算是覓一良居。
十年前沈山崇領著李北殷上峨眉求救不成,爺孫兩人便回到【北宗龍門祖庭】。沈山崇修書向少林神僧【定玄方丈】,欲以北宗內功絕學【龍門太玄功】交換少林【六度萬行】神功,以少林陽剛內力化解李北殷體內凝結不化的九襄真氣。沈山崇與神僧信中修好,正欲起身帶徒孫前往少林,誰知朝廷忽下命令,驅逐【佛門】,無數佛教信徒子弟皆受其牽連,少室山貴為【禪宗祖庭】自然也受到衝擊。朝廷勢力與佛門弟子於少室山酣戰日長,兩敗俱傷,損失慘重。沈山崇見少林寺一片狼藉,百廢待興,寺內僧人,信徒皆對道教之人怨氣極深,也不便再強求神僧交換絕學,只待幾年之後少林恢復元氣,佛、道修好之際,再做打算。
李北殷雖是得【龍門太玄真氣】與【峨眉煉陽神功】總綱,一陰一陽與體內真氣制衡,但體內九襄真氣久未根治,尚需沈山崇每隔一個月以無上大神通替李北殷制衡真氣,說來李北殷能活到今日已是內家奇蹟。
在北宗龍門派已是度過匆匆十年,期間沈山崇多次帶李北殷向其他門派問計,各門派極尊敬沈山崇宗師地位,都不吝賜教,可惜這九襄真氣乃是百年一遇,江湖中人都拿這頑疾沒轍。
沈山崇見以內力化去真氣不成,便另闢蹊徑,以高深醫學之術替李北殷化去真氣,但江湖上知名的神醫大多年事已高,凋零殆盡,或是紛紛入宮做起了【太醫】。他苦思多日,這才想起雲南【劍湖凌空閣】隱居的女醫仙【九毒仙手曾素懿】。
然劍湖凌雲閣附近與世隔絕,車馬不通,信件投出如石沉大海,遣門下弟子前往又因雲南多發災害,山洪阻道,劍湖盤山之路錯綜複雜,未能成行,遂沈山崇親自帶李北殷出山前往。
天意弄人,爺孫兩人正欲前往雲南求醫,沈山崇卻突發意外,重傷在身只得閉關修養,已有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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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北殷在北宗龍門祖庭飽受排擠,皆是因其父母違背道義,為世人所不齒,於是不久李北殷便因一事被人捉住把柄,趕下來山。幸好沈山崇所寫書信李北殷保存完好,這才一路南下,來到雲貴一帶尋劍湖秘境。李北殷一路上雖是孤苦一人,倒也是悠然自得,只是每每想起自己被北宗除名,趕下山去,心頭一陣淒涼酸楚,逢人相問均不敢以龍門弟子自居,只怕旁人看了笑話。
雲貴之路崎嶇盤旋,若是無人指點極易走入迷途,李北殷向周遭村民詢問路徑,當地之人世代務農為生,卻不知前往劍湖路之所在,令他微微氣餒。忽見遠處山路上紫霞明滅,宛若仙蹤,心想莫非是尋得醫仙蹤跡不成。當即來了精神,快步向山上走去。
遠見青山之上紫霞生光,心道:「莫不是遠山紫霞仙人出山,若是有幸結識,也不枉我遠來雲南古地。」道家之人最喜修行結交,尋仙問道之事邈然虛無,只是寄情於此,以表情操。
李北殷挎劍而行,向著青山上紫霞光芒明滅之處而去,腳下生風,引得四周插秧耕種住民站起側目。李北殷快步上山,見四周懸崖峭壁,危松陡立,渾然天險,暗嘆自然鬼斧神工,心中是一片震撼。
遠山紫霞明滅之處,此時卻波紋不現,覺得稀奇,向前走了兩步有聽聞人聲竊竊,似是多人聚集。
李北殷隱在一旁石崖之下,卻見大批身著白衣白甲的教徒被困在劍陣當中,他們雖正值壯年,各個身負高強武藝,體態較中原人高大許多,卻都是身受重傷,血流滿地。
李北殷定睛看去,卻見那伙教徒白衣之上皆是紋著一隻火光纏繞的麒麟,那麒麟體態威猛龐然,栩栩如生,鹿身龍首口含火珠,首級之上又是一輪明月,周遭星辰漫布,竟是一幅【明月麒麟圖】,心道:「莫非是『天方麒麟教』的教徒不成?」
一群麒麟教徒雖是各個身受重傷,已無還手之力,不少人已被斬下首級,卻都是破口大罵,無一人求饒。其他正道幫派皆是浩氣凌人,將這伙邪教異端團團圍住,對妖徒口出狂言倒是充耳不聞。李北殷看下一側正道人士,天南地北各門各派難分得清楚,倒是竟是不少峨眉女俠持劍助陣,令李北殷一陣驚嘆。
也不知近日發生了何事,江湖武林各大門派紛紛成群,上雲南圍剿魔教中人。峨眉派自前代【妙相師太】以後,便奉行隱退韜光之策,極少涉足江湖恩怨,可見這次群雄集會乃真是【興師動眾】了。
顯而易見這一仗正道名門打的極為漂亮,魔教近百名教徒全然死傷,而密林山路上極少見峨眉、崑崙門人屍首。卻見劍陣將魔教教徒團團圍住,再無翻身機會。
忽見人群中為首的一名師太挎劍而出,身材消瘦卻極為曼妙可人,面蒙黑紗,冷聲道:「貧尼再問一句,你教分壇藏於何處。」
卻聽那為首的火麟白衣漢子朗聲道:「兀那賊尼!好生陰毒!你們正道武藝不及咱們麒麟教,便在四處埋伏下毒,算什么正派名門!」
卻見那師太並不搭言,毫無波動,只見雙指一閃,竟然以氣馭劍,一道水藍劍氣凜若三冬寒風,快如流風逝水,眾人只覺得眼前寒芒微動,卻見那長劍已入身旁弟子劍鞘,那漢子竟被一劍穿喉,雙目怒睜而死!
李北殷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方才見峨眉弟子下山已屬罕見,微微分神。遠隔數丈卻覺得眼前一陣寒風刺痛,眨眼之間「不聞長芒出鞘,但見血灑蒼天」,心中驚嘆此人劍術之高超,出劍之快,當世已是罕有匹敵。
那蒙紗女尼繞開死屍,又踱步至另一麟衣教徒面前,開口冷澀如鐵,「你們說是不說。」
那白衣教眾卻紛紛昂首,轉向一邊,喝道,「師太動手便是了,咱們洗乾淨了脖子髒不了師太的劍。」
李北殷在一旁也是微微感嘆,心道:「這夥人都是鐵骨錚錚的好漢子,可惜卻被魔教所困,受了蠱惑,若是都折損在這裡真是惋惜。」
誰知那師太抬眉所到之處,手中是刺出一道璀璨劍芒,劃喉而過,只是那指劍細若紙張,堅如玄鐵,大有刺金穿石之利,說話的教徒卻已是屍首分離,腦顱飛向一邊砸在地上,流血不住。
那師太抬手之間已是人頭落地,速度之快,精度之准均是駭人瞠目,卻聽正道一方內也是忍不住一陣喝彩,議論紛紛,對這師太劍術推崇之至。
一旁的李北殷卻是心存惻隱,他眼見兩人死於非命,無力主宰自己性命的怨懣他自是感同身受,也微微覺著這師太出手著實狠辣了些。
眼見兩位兄弟死於非命,其餘的麟衣教眾各個怒髮衝冠,怒笑道:「久聞天下劍術三分,峨眉為尊,今日得見師太湛術,名不虛傳!可恨的是峨眉與其他正道子弟一般無二,皆是道貌岸然偽君子!不敢跟咱們正面動手,只會搞這些狡詐陰謀!你峨眉若是以真功夫贏了咱們,我等便心服口服將分壇所在訴之峨眉。」
其他教徒一聽紛紛斥責道:「不錯!天下皆尊少林、北宗龍門為天下武學宗源,今日兩門未至,峨眉便是道統不是?!若師太真有本事贏了咱們!所問之事必然傾囊相告。」
那師太微微凝眉,良久不語。乃見一個極是俊俏的少年人從人群中走出,朗聲道:「妖人住口!」他旋即走到哪師太身前,側身笑道:「六冥師太切勿聽妖人讒言!這魔教之人陰森狡詐的很,不過是自覺得命不久矣,垂死掙扎,以求活路,師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在下自有辦法讓這伙妖人開口。」
這少年乃是兩廣【無名山莊】的少公子【謝政君】,生的是俊朗巍峨,秀面玉孔,長身披著華服短褂,手中提著一口正氣斐然的漆黑長劍,端是擔得起「言念公子,溫溫如玉」八個字。
六冥師太對著少年之語雖是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卻也徐徐走回人群中,左手負背,右手握劍,冷眼相待。
那少年低下身子,森然道:「諸位受了魔教迷惑,犯了罪行,今日便有機會將功贖罪。可別逼我等趕盡殺絕啊。」
卻見那伙麟衣教徒相視一眼,忽然大聲狂笑起來,罵道:「你這小子長得人模狗樣兒,卻不干人事不說人話,我等大義豈容你侮辱!你便是動手吧!」
說罷忍不住向著謝政君吐了口唾沫,那少年腳踩步法險險躲過,仍沾了些唾沫星子在衣角上。謝政君自有嬌生貴養,極愛乾淨,容不得身上半分染塵,登時是怒火中燒,一腳踢起那狂言教眾,雙手排出兩道金光璀璨,凌空將那教眾大腿骨雙雙摺的粉碎!骨裂聲四處迴蕩,縱使正道之人也不禁身上一寒,扯衣取暖。
李北殷定睛一看,那一片金光璀璨竟是西域佛門密宗的「金剛大手印」。當年他隨著沈山崇遠登峨眉尋醫,路遇四番僧阻路,其中一人便是以金剛手剛猛為主。雖然四人均是敗在沈山崇手下,但這套金剛大手印還是令李北殷至今心有餘悸。
【金剛功】乃是佛門正宗武學,除【不滅金身】外,尚有【金剛龍爪手】、【大力金剛手】、【佛陀大手印】等外功,皆是當世一等一的絕學,這少年顯然不是出家人,少林門人卻將這一套武功傳於此人,足見其身份尊貴,地位尊崇。
那六冥師太一雙眼藏在黑紗之中,也是一陣驚色,驚嘆之餘眸中透出兩道寒芒。
謝政君將那魔人舉在空中,喝道:「你這魔人正邪不分,你若再不說我便斷你雙臂,令你淪為廢人,不得再作惡。斬你喉舌,令你不得妖言惑眾!」
那空中之人忽的長笑兩聲,隨後竟一言不發,謝政君感到手中托舉一陣沉重,再看憑空一串血液,那魔人竟咬舌自盡,四肢癱軟下來。他登時勃然大怒,抽回長臂,一腳將那死屍懶腰踢成兩截,登時血雨滿天。
那鮮血灑在四面八方,濺在那伙魔人身上,其餘數十人均是虎目蘊淚,滿面血污,一齊高唱道:「英主在上!厚土黃天!射陽高領!賞善鋤奸!可憐蒼生!孽障十多!生未可喜!死為何悲!皈我麟教!蕩滌明初!」
那數十名麟衣教眾高唱悲歌,顫山沖霄!宛若春戰時期燕趙北國的慷慨悲歌之士,四周風波滾滾,煙塵抖亂,天地悲愴,燦日無光,竟是一場雲雨襲來,卻見那教眾紛紛咬舌自盡,泣血而亡。
六冥師太見狀一驚,身如閃電衝入人群中當下點了十人頸部穴道阻止,空中如烈江狂嘯,雨打山林,血水與雨水混作一團,場面悽厲無比,壯懷激烈。就連那藏在一旁的李北殷也是眼中微微一顫,只覺得悲壯無比,牙齒緊咬,心中激懷感染,不知為何對那幾句長調迴蕩不已,忍不住低聲念了幾句,「可憐蒼生,孽障十多,生未可喜,死為何悲……」
眼見暴雨襲來,眾人皆是措手不及,那謝公子從僕人手中接過雨傘,至六冥師太身前撐傘道:「師太,暴雨已至,雲貴等地多山川石流,不宜久留,當機立斷吧。」
那六冥師太轉身冷道:「謝公子不是有法子令這伙魔人開口求饒麼?」
這話語陰冷寒濕,竟比那瓢潑冰雨還要滲人骨髓,那謝公子當即臉色微動,見這師太絲毫不領情,反倒折煞他面子,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沉默良久,卻見那少年手成龍爪手狀,金光大作,忽的爪爪狠毒,眨眼間握斷剩餘十人的關節骨,碎骨聲響,令人心底發寒,忽的拽住一魔人衣襟,森然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小爺今天便動動手腳,讓你們也嘗嘗滋味。」
那十人乃是巋然不動,縱使遭碎骨之痛也不曾大聲求饒。那謝政君也是暴怒不已,心想這伙魔教妖人也是食古不化,不到黃河心不死,當下雙指並出,如同利刃,戳瞎魔人雙眼,登時是鮮血噴涌,撕心慘叫,眼窩內竟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那六冥師太見這伙魔人骨頭極硬,絕不鬆口,又見這謝政君徒勞無功,折磨妖人也是虛度時間。身影微微一動,衝上前去一劍既出,肉桀聲四起,豁然收劍入鞘,率門人轉身而去。
其餘人定睛相看,那剩餘的十名魔人竟都是被方才一劍斃命,只是那師太出手迅雷如電,十名麟衣教眾已是喉管斷裂,一命嗚呼,六冥師太出劍奇快無比,足足半刻鮮血才從十人咽喉噴出,直噴有幾丈之遠,李北殷人在暗處躲閃不及,竟被那血跡濺在衣襟上。
謝政君厭惡的瞅了一眼滿地死屍,低聲道:「小爺本欲留你們一條狗命,好生『招待招待』,只怨你們時運不濟,遇到了這峨眉冷麵暴君。來世投胎,莫入魔教。」說罷輕瞥一眼,拂袖而去。
六冥師太等人走著較快,聽聞身後一女子柔柔弱弱的說道:「掌教,這伙魔人著實可惡,但還是入土為安了吧。」
六冥師太赫然頓足,臉上陰晴不定,眾姐妹紛紛拉扯著那女子衣襟,怕她觸怒神威,引得刑罰。那女子也是忽然如臨大敵,低首不語,氣氛一時間仿若遁入冰潭,連一聲喘息音都不曾聽到。
師太沉默良久,徐徐道:「魔教之人有洗禮,裹葬,天葬的習慣,便依著天葬去吧。」
眾姐妹見六冥師太終是開口說話,也是不由得心中暗嘆一口氣,邊默聲指責著師妹不懂事,便緊隨師太身後,飄然而去。峨眉金頂派離開後,其餘幾派也都緊隨其後,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