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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處英秀女鬧佛堂(上)

2024-05-04 10:14:30 作者: 邱處機

  武宗年間,朝廷寵信道教,妖道【趙歸真】借朝廷權威驅逐其他教派,對【佛教】極力打壓,波及【景教】、【祆教】等教派,短短几年間無數佛堂、禮拜寺均遭道士及官兵搗毀。一時間社會動盪,人人自危,眾多教派信徒、子弟鋃鐺入獄,不少人被處以極刑。

  時逢雲貴地區興起一門派,名喚【天方神教】,本為早年間由大食、波斯一帶傳入中土,後在中土紮下根基,開壇傳教,在南北均有成眾教徒,法難之際不少佛門分支、景教、祆教勢力歸附天方神教門下,眾教合流,遂自稱【天方麒麟教】。朝廷興【法難】之時,更極端打擊天方麒麟教勢力,致使天方教眾與官府衝突,天方神教傳教多年,在中土部分地區形成了相當實力,衝突竟愈演愈烈。朝廷斥天方神教為【外傳異端】,大肆捕殺天方教人,武林「四派三宮」均以正派領袖自居,與天方麒麟教水火不容。

  卻說這【天方麒麟教】的前身【天方神教】並非中土正宗,乃是西域大食國國教,前朝時期傳入中土生根發芽,在中土已有許久歷史,影響了部分地區百姓的信仰、風俗、習慣。但因這一教門人行事詭秘,教義戒律均與中土有異,在江湖人口中乃是暴戾噬殺,胡作非為的【邪教】,江湖上流傳著不少麒麟教濫殺無辜的傳聞,更為正道所不齒。

  這已是【滅佛法難】第五年。這一天【劍南西川節度使府】內一片寂靜,已是清晨,府內大部分官員和下人全然不見了蹤影。

  

  忽然只見府內朱紅華貴的長廊里探出一張極為精緻俏麗的容顏,那少年當真是秀美到了極致,身材纖瘦,身穿錦繡長袍,長發束冠,手扶搖扇,腰系一枚膩滑透涼的藍玉,儼然一派富家公子的做派。

  這少年皮膚凝白若脂,眼眉如畫,口含櫻波,端是那一雙極其靈動的雙眸,時時刻刻咕嚕咕嚕的流轉靈波,古靈精怪,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麼,打著什麼主意。

  他鬼鬼祟祟閃到一間屋外,四下瞧著無人,伸出長舌濕破窗紙,一聲不發的向屋內看去。卻見屋內一名老道雙目緊閉,盤膝而坐,頭插玉釵,身著紫袍,全身蒸騰起紫霞神光,氤氳如天池泉眼,周身真氣如細孔流沙,溫溫而出,綿遠流長,仿若神人,屋內霞光明滅可見,那老道周身一片潮濕,竟是四周真氣蒸發所化。

  那少年眼見老道修煉【紫薇神功】已入化境,全身心投入,由不得外人半分打擾,暗自竊喜,又見府內人丁悉數被調往雲南一帶,心道:「兩個死老頭子每天都想困住我,現在四下無人,誰還困得住我。」

  卻說這少年父親乃是當朝劍南西川節度使【岑匡稷】,兵掌一方,地位尊崇,是當今八大【封疆節度使】之一。這少年的師傅便是屋內靜修【紫薇神功】的道爺,道號【太素真人】,乃是江湖中「四派三宮」的【崑崙馮虛宮】四大真人之一。

  無論家世、地位、師從、樣貌,這少年都算得上頂尖。他見父親領兵遠赴雲南,師傅每日清晨必迎著朝霞運功調息,算準了時間這便想偷偷溜出去。他躡手躡腳躲在一旁,見四下再無人看防,於是腳踩輕步,一路小跑向外。

  他心中大喜,剛走過門廊一側,忽見眼前紫霞明滅,一老道龍鬚飄飄,身披純紫道袍,微微嗔怒的攔住道路,不是方才那屋內的【太素真人】又是誰。

  太素真人乃是崑崙馮虛宮得道真人,當今天下武林道教【四大宗師】,分別為【北宗山崇真人、崑崙山宿和真人、天山文卿真人】以及這位【太素真人】。這太素真人德行修行均是極為高深,世上能讓他動嗔怒沒有幾人,可眼前這小徒弟便是其一。

  只見那太素真人立在路前,雙手負背,黑髮隨風飄蕩,如若黑緞,極是丰神俊朗,但被這小徒弟氣的壞了修行,橫眉冷對,淡淡道:「哪裡去。」

  那少年也毫不畏懼,細聲細語道:「出去。」

  太素真人似是已經對這小徒弟失去了耐性,打量了一番冷聲斥道:「你看你!女孩子家著男裝,像個什麼樣子!放著華宸貴宇不住,偏要往外風餐露宿!」

  卻說這少年原是【女扮男裝】,秀名【岑元秀】,生的花容月貌,媚眼含波,極是惹人喜愛,卻偏偏不喜詩書愛刀槍,三天兩頭往外跑,到處打著他師傅【崑崙太素真人】的名聲挑戰各路好手,惹得附近幾大雲川門派與崑崙派不得安寧。

  他父親岑匡稷早年是雲貴一帶的望族名門子弟,文武雙全,一身武藝儘是從崑崙山上學來,不但在廟堂長袖善舞,在武林中也是有著較高的聲譽地位。他深知江湖處事與廟堂截然不同,容不得小女胡來,便通告她師傅太素真人來府上教岑元秀修煉,實則是為了把這古靈精怪、四處惹事【小太歲】關在府內。

  那岑元秀是個精靈古怪,惹人喜愛的丫頭,從小與師傅極是親近,但太素真人深知這丫頭從小被家裡慣壞了,脾氣性格都是養尊處優,不好對付,礙於他爹的面子也不敢多加管教,只是將她圈在府內,傳以【紫薇神功】。

  岑元秀英眉一皺,秀聲說道:「師傅!女扮男裝怎麼了?咱們崑崙山上的師哥師姐們,不也是一身道袍,分的什麼男女。」

  太素真人道:「出家人講究萬物融一,一視同仁,衣著表象都是外物,卻也不是無男女之別!你只是俗家弟子,還是莊重點的好。」

  岑元秀越聽越怒,微嗔道:「師傅!自你來了咱們府上,就跟換了個性子似的!怎的和我爹那老頭子一樣,頑固不化起來了。我家這風水真是不好!」

  太素真人側目冷道:「徒兒休要多言。老道今日在此就不容你離開半步。回房裡繡花吧。」

  岑元秀雙手抱胸,飽滿的豐胸氣的一起一伏,委屈道:「繡花!繡花也沒人教我,沒人管我!我爹一天就知道往外跑,哥哥也跟父親一樣,對我不理不睬。現在好了,師傅也這般冷待徒兒,我與那街頭上可憐的乞兒也沒什麼分別了。我好想我娘啊!」

  太素真人一聽,心想這丫頭胡攪蠻纏,全然不諒解家人一番苦心。他爹對她是極為呵護的,無奈是朝中重臣,代管雲貴川三地忙的焦頭爛額;他哥哥岑春輝已是成年,不得不幫著他父親處理要務,東奔西走;太素真人本人對這丫頭算是仁至義盡了,不但處處忍讓呵護,甚至將崑崙馮虛宮門下至寶【紫薇神功】傳於此女,可這丫頭不但毫不領情,反而斥他性情大變,枉顧師徒之情。

  太素真人見她氣的身子微顫,體影起伏,口燦金蓮,秀目含嗔,也不得不說了兩句安慰話,「你爹他們都是朝中重臣,丫頭就別生他們氣了。陪著師傅在府上練功修行,不也很好嘛?」

  岑元秀背對說道:「不好。這府上悶死了,還不如回崑崙山去。」

  太素真人苦笑道:「崑崙苦寒,人跡罕至,你回崑崙作甚。」

  岑元秀抬了抬眼睛,低聲道:「至少還能多見……多見掌門幾眼。」

  太素真人乃是洞悉人心之高人,知道這丫頭口是心非。門下不少弟子也跟他提起過,說岑師妹本是不願上崑崙歸隱修行的,似是那年華山「摶華英雄會」之後,便突然對武學一道開了靈竅,三天兩頭往山上跑。

  本來太素真人和門下諸弟子都是極為不解,後來才聽風言風語說,這丫頭那日在崑崙山上見過雲南望族馬家公子,才變得如此。那馬家公子名叫「馬仲青」,也是當世一等一的相貌人才,太素真人這才反應過來,這小丫頭多半是動了芳心。

  太素真人冷笑道:「口是心非!」

  岑元秀眼珠滴溜溜的轉了轉,計上心來,朱唇一撅,秀眉一彎,道:「師傅心胸狹窄,人家多說看望掌門幾句,你便生氣了。」

  太素真人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和掌門師兄加起來都快一百一十歲有餘,吃哪門子鬼醋。倒是有的丫頭喲,春心蕩漾,心系情郎,還不敢直言,說什麼看望掌門。我掌門師兄好可憐,一大把年紀了給這丫頭當槍使。」

  岑元秀登時俏臉映紅,秀眼含芳,頭都不敢抬起來,只得道:「老道士練功燒壞了腦子,我不與你說了。」

  眼見溜出去無望,岑元秀扶著長廊便往回走,聽師傅方才有意無意的提起馬仲青,倒是心中快活了些,微微露齒輕笑。

  那太素道人卻是收起笑意,滿面肅顏,喝道:「慢著!」

  岑元秀停下步子,轉身奇道:「師傅還有何吩咐。」卻見太素真人肅穆冷冽,心頭不由得一涼,卻聽太素真人幽幽道:「你與那雲南馬家少年,是何瓜葛。」

  岑元秀俏臉飛霞,紅到耳根,低頭不語。太素真人見狀,怒道:「你不說也罷,你記著,那雲南馬家與『麒麟魔教』不清不楚,你切不可在與之來往,聽到否?」

  岑元秀一聽,登時是極為不解,問道:「怎麼會?雲南馬家也算是名門望族,如何會與麒麟魔教糾葛不清。」

  太素真人道:「你爹乃是朝中權臣,這些年官處雲南,便是要鎮壓邪教反賊,你切不可再與那馬家公子糾察不清,到時候免得惹怒了你爹爹,再背上魔教罵名,聽到了嗎。」

  岑元秀皺眉道:「師傅!仲青大哥也是咱崑崙俗家弟子,你怎的這般說他!」

  太素真人道:「他是我崑崙門下弟子不假,但昔日他上山學藝之時,世上尚未傳出馬家與麒麟魔教種種,日下掌門正與其他兩位長老商議此事。」

  岑元秀嬌嗔怒道:「即使如此,仲青大哥又非師傅門下之人,有什麼恩怨也與師傅無關,幹什麼不許我去見他。」

  太素真人紫袍一揮,道:「哼,這小子幸虧不是我門下之人,若真是如此,我非一掌劈了他不可!無論如何,你卻是我門下弟子,我便是有責管教。」

  岑元秀抬起頭,定定道:「江湖上的事情我不懂,廟堂上的事情我更不懂,我只知道仲青大哥絕非妖人。」

  太素真人見這丫頭當真是【情人眼裡出潘安】,也不再多言,揮手示意她回去。

  那岑元秀見昔日慈祥和善的師傅,如今變得鐵面無私,甚感無趣,挺胸抬頭道:「我今天非出去不可,反正我在府內,心裡眼裡想著念著都是仲青大哥,你們管不住我。」

  太素真人冷聲道:「師傅什麼事情都能由著你,這件事卻萬萬不可。」

  岑元秀氣極,雙眉怒皺,說道:「你和爹乾脆打死我好了!我去找我娘!」

  太素真人喝道:「你這丫頭,端是越來越無理取鬧,你爹也是一番心思為了你好,你怎的絲毫不體諒理解。」

  雖是這樣說,但聽到這丫頭提起她娘,太素真人也是心中一片淒寂。隨即也不再多言,只是一力將這丫頭推回府內,面色難看。

  岑元秀乃是極為精靈,她乃見數次提到他娘,那喜怒不形於色的師傅便啞口無言,面色不悅,早就心存疑慮,她挽著師傅胳膊道:「師傅是否與我娘曾有淵源?」

  太素真人瞄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娘曾是崑崙女弟子,是我師妹……」

  岑元秀一甩扇子,意味深長的【噢】了一聲,隨即太素真人見她臉上一副自得意滿,忙道:「你娘過世這麼久了,還提這些舊事作甚,切莫胡思亂想。」

  岑元秀笑道:「師傅想必是極喜歡我娘的是吧?」

  太素真人微微一怔,低頭道:「你娘是貧道師妹……我們這些師兄弟自然是極照顧她的。」

  岑元秀吟道:「原先咱們崑崙山是從不收俗家弟子,自打徒兒上山便開了這個先例,說掌門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還信,要說師傅你肯收我為徒,我是不信單就這一個理由的。」

  太素真人勃然微怒,冷聲道:「蠢徒兒!莫要亂講!這話切不可再對旁人提及。」

  岑元秀一哼,走在前面悠然自吟道:「絕纓盜馬之臣赦,楚趙以濟其難。師傅放心~我自然不會對外人來說的。」

  太素真人一聽,卻是微微失色,這句詩乃是出自三國時期曹魏公子曹植的《求自試表》,這丫頭背的一字不差。

  坊間傳聞曹子建與甄宓本是極為恩愛的仙人眷侶,後曹子建之兄、後來的魏帝曹丕招甄宓入宮為妃,恩愛之人只能永隔。曹子建不合時宜的寫出這詩,民間傳說這是以「絕纓盜馬」的典故,暗示兄長自己與甄宓已有【絕纓之約】,望兄長明察。雖當時未惹怒魏帝,但後來所謂的殿前【七步成詩】,誰知其中是否有幾分醋意橫飛。

  太素真人本欲發作,可又轉念想到這【絕纓】的典故原指楚王寬以待人,容忍部下,不計其較菲薄王妃一事。可自己與元秀之母清清白白,如若發作,卻剛好掉進這丫頭陷阱當中。心慌之下感嘆徒兒詭計多端,一語雙關,於是悠然一笑,不再作答。

  誰知那岑元秀轉頭眯眼怒道:「我娘活著的時候,你不敢,她逝去這麼久了,當著我的面你還是不敢承認。」

  太素真人道:「斯人已逝,前塵舊事再提是對你娘的不敬。」

  岑元秀道:「那麼說來,師傅卻是與我娘有過舊事了?」

  太素真人自知失言,心底暗自慨嘆一聲,只覺得這徒兒越發難纏。

  他剛欲用強將徒弟趕到房間內,卻聽門外加急馬蹄聲越跑越近,一名傳令兵背著信匣,拜服府前朗聲道:「大人有令,真人青覽。」

  太素師徒一同走到府前,接過書信,拆信一看乃見信封上印有加急官印,便知乃是十萬火急之要事。太素真人見信中所言,原是江湖各大門派與麒麟教在雲南建寧郡發生衝突,當地官府無力調和,眼下軍隊均在前線與西域吐蕃番人作戰,這才請崑崙山德高望重【太素真人】前往助陣,一力殲滅魔教。

  太素真人收信入袖,問道:「岑大人可還有何吩咐。」

  那令官恭聲道:「大人說,請太素真人帶小姐一同上路。」

  太素真人暗自發笑,心道這執掌千軍萬馬,位高權重的岑匡稷也是對女兒無計可施,自知他二人離府,便再無人能管制這丫頭,乾脆帶著她前往雲滇,也算是管著她。

  那岑元秀自是見信中所言登時心花怒放,笑臉盈盈,笑道:「師傅,我爹都放話了,咱們這便上路吧。」

  太素真人冷哼一聲,看向一邊。岑元秀乃知自己方才失言,師傅是出家得道高人,方才口不擇言自是惹得他心中不快,於是緊緊挽著他手臂,笑道:「師傅,咱們再耽誤時候,可算是貽誤戰機之罪?」

  她見太素真人仍不答言,於是跳起來在他臉上輕輕一吻,當下嚇得太素真人面如紙色,向後退去,埋怨道:「你這丫頭!貧道是出家人,切勿如孩童一般沒大沒小,惹人非議。」

  岑元秀笑道:「徒兒在師傅面前永遠都是個孩子不是?」

  說著又跑去拉了拉他廣袖長袍,笑道:「死老頭子快走啦。」

  太素真人被她弄得沒了脾氣,說道:「這便走了,你切記要答應為師三件事:第一件,不可私心逃走;第二件,不可貿然與人爭執;第三件,不許你見那馬家少年!聽到了沒有。」

  岑元秀心道:「待到上路之時,我便伺機逃走,到時候跑也跑了,師傅又奈我何?」於是極乖巧的點點頭。

  太素真人知這丫頭狡黠靈華,冷言道:「你若是不聽話,敢半路逃走,師傅逮到你便將你關進崑崙山冰牢,讓你見不到你爹和師傅,更見不到你心心念念的馬公子。」

  岑元秀聞言先是一驚,隨即笑道:「如果爹爹和師傅真的這麼心狠,我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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