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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妾身畏他,卻也敬他

2024-09-07 13:22:49 作者: 有棲

  傅良雲握著顏水兒的手心寬慰道。

  「水兒且放心,今日之事與你並無多少關係,若真有怪罪,妾自一力承擔,且有殿下在,又怎會真的令我等身陷囹圄?」

  顏水兒猶豫了下,問道:「在姐姐看來,殿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傅心慈詫異一瞬:「殿下啊……」

  她頓了頓,並沒有敷衍,而是輕嘆了口氣,緩聲道了句:「妾身畏他,卻也敬他。」

  顏水兒也下意識地與她坐近些,至此,兩人之間間隙不過幾厘,已是十分親近。

  「此話怎樣?」她問。

  

  傅心慈給侍立在一旁的鹿瑤一個眼色,鹿瑤立即躬身帶著身後的宮人們出去了。

  顏水兒見此,也給了仲綠一個眼神,不過片刻,室內就剩下顏水兒與傅心慈二人。

  傅心慈帶著點點溫和的笑意看著她,好似真的在看自己家中的幼妹,帶著長姐如母般的包容。

  「水兒可知我入宮前的事?」

  顏水兒老老實實搖頭。

  她剛來的時候甚至連原身的記憶都沒有,更不可能知道傅心慈入東宮前的事了。

  傅良媛料到如此,也沒多言,開始緩緩道來。

  「那時候的傅家還未如今日般凋零,它鮮花簇擁,鐘鳴鼎沸,是世人眼中望塵莫及的門閥高闕。

  沒有一人不覺得,傅家會一直這般的鼎盛下去,因為這百年來,皆是如此。

  門閥在換,帝王在換,可傅家猶在。」

  傅心慈不知想到了什麼,自嘲一笑:「可笑我自以為腹有詩書,較常人女子殊勝不少,卻絲毫沒看清傅家光鮮背後卻也如烈火烹油般的煎熬。」

  「哥哥與我說時,我笑他杞人憂天,還為自己的詭辯之言勝過兄長而沾沾自喜;後來父親又與我說,我雖心有疑惑,卻仍是不懂。

  直到……貴妃為我向陛下請賜婚儀。」

  「貴妃為你請求陛下賜婚?」顏水兒詫異。

  「是。」傅心慈點點頭,神情有些恍惚,「那時哥哥剛入朝堂,便為陛下勘破了一場驚天大案。

  陛下龍顏大悅,賞賜封爵不說,亦欲恩澤蒙蔭我等。

  我雖心有惶然,卻能理解。

  哥哥剛入朝堂不久,資歷尚淺,不宜太過封賞,而家母又早逝,父親未曾續娶,一人為父為母般將我與哥哥養大。

  如此,這份殊榮最終便落到了我的頭上,貴妃只是代陛下將這句話說出來罷了。」

  不知想到了什麼,傅心慈微微垂眸,笑容都苦澀了幾分。

  「自古女子出嫁,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雖說父親早早就與我言說,將來定要選一個令我心悅之人,可那時我還未曾開竅,不懂這份父愛的沉重與可貴。

  只覺若有聖上賜婚,到底也是一件榮耀門楣的事,不枉傅家養育我十餘載。

  且那人亦是宣平侯嫡次子,人瞧著也頗有幾分才幹,世人都夸這是段好姻緣,我便也這樣以為。

  誰知那朱門看著光鮮,實則內里早已爛透。

  哥哥不放心我,便私下打探了一番,卻發現此人雖未娶妻,可早已有數名通房在側。

  府里還居住個表妹,未曾婚嫁卻早已為他育有一個孩兒,甚至在此之前已有過好幾次意外小產!」

  說到這,傅良媛姣好的面容上帶上了哀痛與薄怒。

  顏水兒聽得心神隨動,亦是緊握著傅良媛的手心,與她同仇敵愾般的道:「怎的這樣!」

  隨即忙追問道:「那後來呢?後來怎樣了?」

  傅心慈的情感十分充沛,言辭間也十分波折起伏,顏水兒聽故事聽得入迷,忍不住催促後續。

  傅心慈苦笑一聲:「哪有什麼後來,便是男子再如何,世人總不過說一聲風流,又何曾管過女子心意?

  帝王要平衡,貴妃要拉攏,傅家要滿門榮耀,即便父兄不願,難道還能抗旨不成?」

  顏水兒遲疑道:「那你……」

  你該怎麼辦?

  在這女子被束縛被壓抑的朝代,你又能怎麼辦?

  或許說到此處,傅心慈滿心的憤懣已漸漸消散。

  她擦擦眼角的淚痕,繼而平靜地道:「父兄要為我抗旨,我不願。

  父親為大雍朝殫精竭慮半生,方才官至刑部尚書,為人子女,又如何能眼睜睜看著老父為不孝女放棄心中抱負,蹉跎終老?

  如何能看著哥哥為我忤逆聖意,自毀前程,墮如玉郎君之名?

  更何況,我知父兄皆是太子門臣,又如何能嫁與貴妃麾下之人,甘做那牽絆父兄的累贅?

  所以某一日,我吃了藥,假裝外出寺廟祈福,途遇悍匪,慌忙上馬,逃命間,不慎失足墜馬,從此後再不能生育。」

  顏水兒聽得胸中血脈沸騰,低呼一聲,忍不住讚嘆眼前女子的果決與不顧一切的勇氣。

  傅良媛望著她漂亮的雙眼,終於笑了一次,如春風般柔和,亦如蒲柳般堅韌。

  「索性,是我賭贏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央求父兄將這個消息悄悄遞給了宣平侯嫡次子,不過半日,宣平侯便親自進宮求了陛下,婚姻解除。」

  顏水兒讚許道:「你用自己為籌碼,換得傅家絕處逢生。」

  在她看來,如果能用無法生育的代價達成所願,雖有遺憾,但已是最好的結果。

  她下意識地展望美好未來:「那之後你是不是得遇如意郎君,如你父兄期待的那般,嫁給了你的心儀之人?」

  傅心慈微微一怔,失笑一聲,搖了搖頭。

  顏水兒忽地反應了過來。

  是啊,若結尾是皆大歡喜,那為何如今她會坐在自己面前?

  果然,傅心慈的話給了她答案。

  「婚姻雖解除,可帝王的遷怒從不講道理。

  自那之後沒多久,父親被因著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被貶為了刑部侍郎。

  而兄長在很長一段時間都只能處理一些雜亂的文書,與一般小吏無二,甚至連卷宗都三推四請不願讓他看一眼。」

  顏水兒明白這種官場傾軋從古至今皆有,可她還是忍不住怒斥一聲:「可恨!可惱!」

  見她是真心為自家父兄抱不平,傅心慈滿心熨帖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溫和地緩和著她的怒氣。

  「水兒莫惱,當時我亦如你一般氣憤,甚至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終究還是連累了父兄。

  若是我當初順從地嫁了過去,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可父兄卻看出了我的心思,狠狠地將我斥責了一頓。

  父兄說,不論官至何品,都是為了天下百姓,又何必執著?

  對卷宗推三阻四又如何?他有自己的腿,會走,有自己的嘴,會問,有自己的頭腦,會思考。

  便是再不濟,這長安城內千千萬萬個百姓,都是他可以為之奔波的對象,又何談沒冤情可破?」

  不知想到什麼,傅心慈嘴角彎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

  「他們如此愛我,我又如何能不自愛?」

  望著傅心慈臉上溫暖如春般的笑容,顏水兒不知為何,心中卻酸澀了起來。

  被人愛著的感覺太好了,好到即使身臨絕境,也依舊有底氣舉起武器反敗為勝,對著生活的種種不公說不。

  「那最後,你為何會入了東宮?是太子要求的嗎?」

  顏水兒發現,她已經可以用一顆平常心來談論這件事了。

  傅心慈搖頭:「不,是我自己求來的。」

  顏水兒覺得這個答案有些意料之外:「你自己?」

  她遲疑了一瞬,問道:「你心悅之人……是太子嗎?」

  「怎會。」傅心慈失笑,她柔和的目光望向她,好似已經看懂了一切,「最開始便說了,妾身畏懼他,卻也敬仰他。」

  「父兄為我犧牲,甘之如飴,可反之我亦然。

  我之計策,僅為一時之計,非長久之道,若貴妃得知內情,焉知她不會將我賜予他人作續弦?

  除非拼上性命,我已沒了再來一次的籌碼。」

  傅心慈輕笑一聲:「也不知我當時哪兒來的膽子,竟借著父兄之名,跑到了太子跟前,問他願不願意收留我。

  彼時太子境遇比我兇險萬分,都不用分說朝堂抗衡,便是東宮妃嬪三人,皆是與貴妃有關之人。

  太子妃,冉將軍之女,雖是過繼而來,卻經年養在膝下,又僅此一女,自是與貴妃親近。

  姜承徽,父宣平侯,貴妃之簇擁,其嫡女嫁與冉將軍作續弦,如今已育有一子,是冉家的心頭寶。

  顏宵月,其父武安侯……哎。」

  她微微側目,看著顏水兒,握緊她的手,像是想要向她傳達些什麼,對著她的眼眸,一字一頓的道。

  「倘若此生都逃不開成為他人棋子利刃的結局,那我為何不親自選那個執棋之人?

  我之於太子,可做那在後宮中為他披荊斬棘之人,而太子於我,亦可做我父兄在朝堂之上的庇護者。

  所以我感激太子,敬仰太子,因為他讓我知道,在這世上,女子亦可通過努力把握住自己的命運。

  它無關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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