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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時人莫不驚懼如鬼魅,惶惶似蚍蜉

2024-09-07 13:22:45 作者: 有棲

  「殿下,江南來信。」

  魏正躬身進來,雙手奉上了一封由紅色漆蠟封的嚴嚴實實的信。

  秦桓伸出手,接過來信。

  顏水兒見此,雖然對江南之事仍舊心痒痒,卻仍識趣地告退離開。

  走出文華殿,卻見到了正守在殿外的仲綠,正幽幽怨怨地望著她出來。

  

  顏水兒:「……」

  完了,這門檻怎麼也跨不出去了。

  她訕訕地摸摸鼻子,心虛的落腳:「你怎的來這兒了。」

  仲綠:盯——

  顏水兒握住仲綠的小手,企圖狡辯:「不是,事出突然,我原真的只是想逛逛,偶遇意外這才來了太子這兒,並不是刻意支開你。」

  仲綠驚呼:「主子竟想過刻意支開婢子?!」

  顏水兒:「???」

  所以你也是誆我的??

  仲綠被她看得也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嘀咕:「這不是主子您有先例,婢子只是想詐您已詐,誰想竟真的詐出來了……」

  顏水兒:「……」

  她幽幽怨怨:盯——

  仲綠連忙帶著點討好地扶著她往外走,嘴上還特快地禿嚕著菜名。

  「您讓婢子去提的膳食婢子已經提完了,如今正在水榭中溫著,就等您一回去便可以用膳了。

  因著今日有宴席的緣故,廚房的備菜格外多,就連今日的晚膳也因此分外豐盛。

  像汆銀耳、炸鳳尾蝦、燉肉、熘鮭魚片、鍋塌山雞、香雞、大蝦米炒韭黃、拌熏雞絲、清蒸扣肉、攤雞子、醋溜白菜肉片燜熏肝、木樨湯……」

  顏水兒一路聽著菜名回到水榭,只覺自己又能吃下三碗飯。

  直到心滿意足地吃完晚膳,她才沒忍住抱住自己的小肚子,在門口不大的院子裡轉圈圈地瞎溜達消食。

  走了會兒子,又嫌累,頓覺消食夠了,便又回內殿躺著。

  在躺下的那一瞬間,舒適感涌遍全身,顏水兒十分滿足地喟嘆出聲。

  人在吃飽喝足後躺下的那一瞬間真是千金都買不來的舒坦。

  她瞅了眼外邊的夜色,黑白交界時分,彎月還未出現,天還清亮,並未到她與太子約定的時間。

  於是顏水兒閒著無聊,想了想,喚來藏冬去幫她要一份天成年間的紀要來,也就是當朝的史記。

  因著大雍王朝是每整年歸檔一次史記,逢百年便裝訂成冊,使之成書,成書後便是帝王也不可輕易拿出修改,故而這才能讓顏水兒幸運地找到二十年前的記錄。

  二十年前的史記已經是很新的記錄,還未封存歸檔,因而才讓她借出了一本簡要的拓本來。

  簡要到什麼程度呢?

  大概就像是告訴你這件事是什麼,叫什麼名字,什麼時候開始的,由誰開始,由誰結束,什麼時候結束,主要內容和結尾都是一兩句話之內就概括了。

  十年光陰,落在書簡上,竟不過百餘字。

  顏水兒翻到帝後改革的這一段,上面只是寥寥記了幾句,涼平公主和她說的話竟泰半都不在裡面。

  她輕嘆了口氣,輕輕撫摸著好似還未乾涸的墨水,一瞬間,仿佛與無數個被這政令改變了一生的女子相交融。

  她聽到了她們的不甘,她們的憤怒,她們的無奈,她們的妥協……

  「帝後改革,原是為解決女官上升渠道不公的問題而提,卻不想先皇后的這一片拳拳之心,竟在她逝後被扭曲成了這個樣子。

  這真是、真是……」

  顏水兒啞然,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心中澀然的感覺。

  握住紀要的手下意識的一松,書頁嘩啦啦地翻湧著,再到落下時,已是書之末尾。

  顏水兒餘光一掃,忽地一愣。

  因為她看到了這樣一句話——

  「天成九年,太子桓親赴北境,歷時三月,守官,小吏,將領,兵卒,皆殺之。

  亡者百萬,血染黃沙,屍堆成山,時人莫不驚懼如鬼魅,惶惶似蚍蜉……史稱天成大清洗。」

  顏水兒呼吸一窒,心尖驀然一緊。

  腦海里忽然不受控制地飄出了好幾人的話。

  ……

  秦婉悲傷嗤笑:「難道婉柔不該恨嗎?」

  段嬪猶如惡鬼嘶吼:「你的枕邊人,他是食人的惡鬼,是手染鮮血的劊子手!!他殺了人,殺了很多很多人!!你難道就不怕他嗎?!!」

  秦涿肆意笑得張揚而又癲狂:「你說我是瘋子?哈哈好笑,真好笑!若我是瘋子,那他秦桓是什麼?他手裡沾染了那麼多無辜者的鮮血,為何你獨獨畏我而不懼他?!」

  他伏在她耳邊惡魔低語:「我的好嫂嫂啊,若我是瘋子,那他就是暴徒,十惡不赦、罪根深重、沒有絲毫人性的……暴徒。」

  ……

  顏水兒後知後覺的打了個冷顫,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凍結。

  腳底仿佛踩在了極寒之冰之上,竟半天不能回溫。

  「主子,主子?」呼喚聲似是從天邊傳來,聽的不太真切。

  顏水兒看著眼前仲綠的嘴張了又合上,一時竟恍惚,不知她究竟有沒有再說話。

  半晌後,才嘶啞著嗓音問道:「何事?」

  「傅良媛來訪。」仲綠答道。

  顏水兒終於回神,不確定的問道:「傅良媛?」

  「是。」

  顏水兒沉默半晌,將書合上,輕聲道:「這就隨你去。」

  來到主廳之時,顏水兒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心緒,便是心中仍舊複雜翻湧,面上卻依舊似平常無二。

  她笑著上前和傅良媛見禮,傅良媛也放下手中的茶盞,站了起來,扶著她,沒受她的全禮。

  寒暄了幾句過後,傅良媛這才滿是歉意的道:「都怪妾身不勝酒力,今朝竟在宴席上失了禮數,驚擾了昭訓,實是不該。」

  她對著身後的鹿瑤示意,鹿瑤便捧著手上的賠禮上前。

  「這是妾身的一點心意,難得有緣一場,還望妹妹能收下這薄禮,以安妾心。」

  事實上,賠禮自然不是像傅心慈自己說的那麼一點,鹿瑤手上捧著的只是最貴重的一份以及整份賠禮的禮單。

  而鹿瑤身後跟著的那些小宮婢們,手上捧著的其實也都是。

  傅良媛說的真誠,顏水兒此時心中已有些混亂,沒推脫幾下便讓仲綠上前接過了。

  她向傅良媛道:「姐姐真是折煞妹妹了,彼之一舞,傾城傾國,妹妹見之如望月,已是自愧弗如,又何來驚擾一說?」

  傅心慈被她說的一愣,似是沒想到她竟是這樣回話,片刻後,臉上的笑意也更柔和了些。

  「你這丫頭,嘴竟這般甜,怪不得殿下歡喜,時時念你相陪。」

  聽到殿下二字,顏水兒下意識的握緊了手上的帕子。

  然而觀察細緻的傅心慈卻會錯了意,她走上前,更靠近的坐著,遠遠望去,兩人竟像是連個小姐妹般相依相靠。

  顏水兒詫異的望著坐在她身邊的傅良媛。

  傅心慈溫和一笑。

  「自打妾見妹妹第一眼起便覺著親切,恍惚間好似見著了家中幼妹,便忍不住想與妹妹多親近親近,妹妹可介意?」

  顏水兒一愣,手中的溫度傳來,令她心中一暖,腳底的冰涼之感竟也漸漸回溫。

  她抱以友善,回以一笑:「自是不介意。」

  傅心慈言語中更是親切了兩分:「那我喚你水兒可好?」

  水兒啊……

  顏水兒有些恍惚,自穿越之後,便再沒有人叫這個名字是真的在叫她了。

  她是顏奉儀,是顏昭訓,是東宮太子之妾,是昭陽殿之婢女,卻獨獨不是她顏水兒。

  不知為甚,這一刻,顏水兒的心竟是清明了不少。

  她緩緩側頭,對著傅良媛輕柔笑道:「好。」

  就叫水兒,顏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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