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傅家麒麟子
2024-09-07 13:22:42
作者: 有棲
秦桓漫不經心地望了她一眼。
「因為今日傅心慈起舞一事?」
顏水兒咬牙,點頭:「是。」
「若二十年前的帝後變革當真如此,那今日傅良媛豈不是……」
當眾抨擊了肅帝和貴妃的政策?
畢竟若無肅帝的支持與默許,貴妃一深宮婦人,便是再位同副後,她也難以管束到天下女子身上。
而如貴妃那般冷酷的人,得知今日之事,又豈會放過帶頭起舞之人?
這就相當於是直接告訴眾人,即便二十年後過去了,她傅心慈依舊無法認同貴妃的女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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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穿舊衣,循舊制,歌舊曲,跳舊舞,甚至還邀請了許多外命婦和貴女們一起。
「自傅如玉死去的那一刻起,傅家便徹底站在貴妃的對立面了,她今日舞不舞那一曲,結果都一樣。」秦桓不帶多少感情地客觀道。
「傅如玉?」顏水兒問道。
「嗯,傅家的麒麟子,孤少時的好友,也是我朝百年來唯一一位未及弱冠之齡便榮獲殿試一甲一名的狀元。
傅家十二如玉郎之名,在一夕之間,響徹天下。」
秦桓垂眸道,烏黑的睫羽微顫,讓人看不見他眼中的神色。
顏水兒眼中閃過一抹沉痛。
那是為一個鮮活生命逝去的沉痛,亦是對一位天縱英才少年的惋惜。
「這樣驚才艷艷的少年郎,究竟為何而死?」顏水兒聽見自己問道。
秦桓沉默了半晌,回答了她一句話:「前段時間的江南賑災貪污案。」
「貪污的人是貴妃的人?所以他們惶恐,擔憂,膽怯,最後惡從膽邊起,殺了傅十二郎?」顏水兒眸光一冷,猜測道。
「若只是這般,傅家只會沉痛,卻絕不會因為一個小輩就斷然公開與貴妃決裂。
哪怕這個小輩是傅家這一代唯一的嫡子,是最能撐起傅家下一輩的繼承人。」秦桓漫不經心的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那為何……」顏水兒問。
「傅如玉被判為了貪污案的主謀,監斬官將其梟首示眾後,屍體懸掛菜市口七日,群起而泄之。」
秦桓目光沉沉,聲音發冷。
群起而泄之啊,什麼概念?
就是在這個講究入土為安的朝代,不允許人家收斂屍身不算,還要求百姓們對其屍身辱罵、鞭打、丟污穢之物,極盡侮辱之能。
最後,連個完整的屍身都留不下。
而令人悲哀的是,不明真相的百姓們真的就這麼做了。
他們不會管這個人是不是百年世家的公子;
不會管他是不是曾為了救助他們而勞累奔波;
不會管他是否在刀光劍影中與猙獰的腐朽作鬥爭。
他們只知道,這個人就是朝廷口中的惡首,是侵吞了發給他們賑災銀的大貪官,是惡人,是該死之人。
顏水兒聽得心頭冒起了一股無名火,卻又不知道該燒向誰。
她緊了緊拳頭,少頃道:「所以,今日傅良媛這一場大醉之舞,不僅是哭貴妃對世間女子加諸的不公鐐銬,更是哭她含冤死去的兄長。」
畢竟作為一個惡首,家人自是要表現的恥於與之為伍的,又如何能光明正大地為他痛哭一場呢?
怕是連葬儀都草草辦了吧,甚至是都無法辦,因為他們作為家人,卻不准為那個少年郎收斂屍身。
「你當她真醉了?」秦桓望了她如火般燃燒的眸子一眼,低聲道。
「……什麼意思?她也沒醉?」顏水兒訝然。
那些表達出來的對貴妃的憤懣,對往日今朝的痛惜之情,全都是演出來的?
秦桓眺望遠處,輕聲道:「從小待她最好的兄長被貴妃之人害得慘死,她怎會不恨?
可她卻對此隻字不言,通篇只譴責了貴妃對於女子、對於禮教的束縛……現在,你還當她是真醉了嗎?」
顏水兒張了張嘴,沒回答。
秦桓本也沒期望她回答,而是接著道:「對貴妃的恨是有,但她更明白,死去的兄長抵不過正安穩活著的父親與至親。
她這一哭,是代表傅家而哭,代表傅家的百年聲譽在哭。
她在給各大世家敲響警鐘,亦在他們的心裡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今日他們傅家因為貴妃的私慾而蒙上污點,遭受羞辱,他日傅家的今日又何嘗不是各大世家的明日?
顏水兒聽後沉默了良久,而後長舒了一口氣。
她只問了一個問題:「那傅良媛今後還會是安全的嗎?」
秦桓一怔,而後黑沉的眼眸柔和了一瞬:「你喚她什麼?」
顏水兒呆呆地回道:「……傅良媛?」
隨即失笑,反應了過來。
是啊,傅良媛,太子羽翼之下的人,若當真連她的性命都護不住,又如何與貴妃斡旋?
「東宮會成為她的護盾,也會是你的護盾。」秦桓看著她道。
顏水兒一愣,而後心中湧起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忽然就覺得不那麼害怕和難受了。
她回了秦桓一個甜甜的微笑:「謝殿下。」
「咳。」秦桓收回視線,側過頭去,卻沒發現,他側過頭後,發紅的耳廓就這般直愣愣地展現在了顏水兒的面前。
顏水兒怔楞了片刻,爾後失笑,眼神也溫和了不少。
她問:「那殿下,傅公子的屍身最後收斂了嗎?」
「嗯,收斂了。」秦桓道,「孤讓褚鎮回京述職時,將其抬靈回京。」
真好呀,東宮這個護盾,顏水兒這般想到。
「那傅公子身上的罪名……」她遲疑道。
「你當孤為何要親自下一趟江南?」秦桓看著她,眼神堅定地再次提起了這件事。
「為了幫傅公子洗去身上的污名,還他一個公道,一個清清白白的身後名?」顏水兒猜測道。
秦桓眼眸微沉的微微頷首。
「不僅如此,江南賑災銀也已沒有找回來,還沒有真正賑到災,孤絕不會讓其落入腐朽之中,成為尸位素餐之輩縱情享樂的資本。」
愚民可恨,可愚民也可悲。
他們在天災人禍中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失去了自尊,甚至失去了生命,只麻木地活著,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活。
此時,當有人說害得他們如此境地的罪魁禍首已然伏誅,他們又怎會不恨,不怒,不怨?
他們巴不得吃人肉,飲人血,將兀那惡首挫骨揚灰。
因為他們是愚民,沒有受到教化的愚民,沒有開民智的愚民。
是統治者手中的利刃與眼中的螻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