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安排

  春姨轉頭，看向庭院：「我五歲那年，就被爹娘賣進了這裡。先是做燒火丫頭，到了十三歲，就被太太挑中，選了我服侍大爺。大爺是個很好的人，性情溫柔。他收了我，說的是，以後奶奶進了門，定不會讓奶奶委屈我。」

  秀娥從沒想過春姨和楊大爺的過往，在這個時候被春姨提起。至於那個去世很久的未婚夫，秀娥對他的印象很模糊，二人並不是沒見過面。秀娥有次去外婆家中，在花園內，表兄曾拉著楊大爺迎面撞見。

  不過就是那麼一眼，記得他是個很清秀的男子，他比秀娥大了六歲，原本楊家要求娶的，是秀娥的堂姐，只是後來八字不合，才沒有求娶成功。

  楊家很想和蘇家結親，又求了秀娥的八字，這回，八字合了。那張庚帖，壓在雙方祠堂上，足足過了三天三夜都沒有發出任何響動。

  於是兩家三書六禮定了親，說得是等秀娥滿了十六就嫁過來。年紀這麼大還沒成婚的兒子，房中有那麼一兩個人，免得他去煙花柳巷流連，蘇家也是默許的。

  聽說未婚夫去世，通房有了身孕，秀娥的念頭這才火一般長起來，嫁過去，成為楊家的當家主母，沒有丈夫限制，就可以做許多事情。

  至於春姨和楊大爺的過往，秀娥從沒在意過。春姨看了眼秀娥，急忙道：「奶奶，我並沒有……」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若不是你有了瑢哥兒，一些事情還不好辦呢。」秀娥急忙安慰春姨，春姨笑了笑：「只是，我沒想到，都等不到我告訴大爺我有了喜，大爺就沒了。」

  說著，春姨就有些哽咽，秀娥輕輕地拍了拍她。春姨抬起淚眼看著秀娥：「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奶奶竟然真的沒有委屈我。其實就算奶奶委屈了我，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兒，我原本就命如草芥。奶奶要願意，把我爹娘叫來，當面把我還了我爹娘，外人還要夸奶奶是個厚道人。」

  丈夫沒了，把妾室通房還給娘家，許她們再嫁，這在很多人看來是積德的事情。而秀娥沒有這樣做，或許並不僅僅因為不在乎被人說東道西。

  秀娥只是瞧著春姨：「或許你自己都不記得了，你在生下瑢哥兒，還在坐月子的時候，曾經半夜裡，偷偷抱著瑢哥兒哭過。」

  那時候秀娥半夜驚醒，想去看看瑢哥兒，推開門就聽到隱約的哭聲，春姨抱著瑢哥兒只敢偷偷地哭。

  母子連心，瑢哥兒是春姨身上掉下的肉。但這團肉，也許就要被人從春姨身邊帶走。嫡室撫養孩子，妾室不必守節，還給父母，許她再嫁，會被稱讚為仁厚。只是在這中間，沒人問過這個妾，離開自己的親生兒子，心中是怎麼想的？

  那時候秀娥沒有走進去，白日裡，春姨從來表現的恭敬柔順，她的命運從一開始就不被握在自己手上。主母要怎麼對她，她都只能笑著承受。也就是那一眼，讓秀娥有了決定，既然如此，就留春姨在身邊。

  至於留下孩子生母在身邊的所謂隱患，秀娥從來都沒在乎過。都是女人，多為女人想一想，也不是什麼錯。

  秀娥的直言不諱，讓春姨震驚了，接著春姨就苦笑：「我怎麼會不記得我那時候在哭呢？大奶奶，我當時很害怕，害怕被還給爹娘，害怕再嫁人。我更害怕的是，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別的兒女，是不是就記不得瑢哥兒了。是不是等有一天，瑢哥兒長大，我見到他，要恭敬行禮，口稱大爺。」

  母子本是世上至親，可是還有規矩，讓妾室所生的孩子，並不是她自己的孩子。春姨曉得自己的惶恐是不合規矩的。但是規矩之外，尚且有人情。人情天理之中，還有母子那天生的牽絆。

  秀娥見到春姨眼角有淚，遞給她一塊手帕。春姨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大奶奶，這些話，我不應該說的。」

  妾室所出的孩子，不過是借腹生子一般。要認嫡母為母，要受嫡母的教導。樁樁件件都在提醒這個孩子，生母是卑賤的，不過是被借了個肚子生下他。生母想要表現出對孩子的疼愛，會被視為不規矩，不本分。

  「這不過是人情罷了。我若真要對你那樣打發了，等到以後，瑢哥兒問起，說我的母親在哪裡，我竟是無言以對的。」秀娥的話讓春姨震驚，竟然還會有無言以對嗎？

  「養個小貓小狗，日子久了，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是個活人呢？」秀娥繼續說，春姨點頭：「是，大奶奶，您對瑢哥兒，是真的疼愛。」

  只有這樣疼愛，才能樁樁件件都為他考慮，而不是只權衡利弊。秀娥只淡淡一笑，沒有再說什麼。

  春姨心中感慨萬千，千言萬語不曉得從何說起，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大奶奶，在這外面站的時候長了，我服侍您回去吧。」

  謹小慎微，時刻都要記得身份，這是世間規矩對妾室的要求。而春姨所做的這一切，也不過就是為了瑢哥兒，為了她身上掉下來的這塊肉。

  秀娥轉頭不再看向春姨，只是繼續往前走。春姨的感激她都看在眼中，真是奇怪啊，不過就是讓她們母子能夠團聚，就像做了天大的好事。這世間規矩，到底是為了什麼？

  秀娥的這個念頭，也只在腦中出現過一瞬，當回到房內，開始忙碌起生意上的事兒，秀娥也就不會再起別的念頭了。

  店鋪已經買下來了，然後就是要重新粉刷，等著擇日子開張。花了大價錢，秀娥要的是一炮而紅，那就更要好好計劃一番。

  當然，在這其中，秀娥還要命人去尋訪名醫，給陳大奶奶那兒送去。這也是秀娥為陳大奶奶盡的一份心。

  「東家，怎麼這開張的日子，要挑在過了年後？」秀娥第二日就到店裡，把朱止青和陳慶尋來，把自己的計劃全盤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