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樓台會

  鄔瑤和顧硯止自花園回來很默契地沒有再提宋飛揚的事，很快，陸無相也找回來同他們會合。

  等到壽宴開席，今天的主人公葉家人終於露了面。

  

  一開始的冷餐會期間，除了葉秉林出面接了李家的人，其餘葉家人都沒有露過面，這倒讓鄔瑤感覺有些稀奇。等到所有人從大廳轉到宴席的禮廳後，葉老爺子才坐著輪椅出現在人前。

  事實上，他比李建德還要小上一歲，但當二人站在一起時，李建德看起來卻比他年輕得多。

  鄔瑤又想起了許陽輝說的那些話，目光不自覺地在會場裡掃來掃去，搜尋著古玄之的身影。最終，前排的餐桌旁找到了和李家人坐在一起的青年，他沒看台上的爺爺，反而是低頭盯著手機一動也不動。

  葉文遠在台上簡單說了兩句，至於說了什麼，鄔瑤完全沒有聽進去，她滿腦子都在想，古玄之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許是她的目光太過灼熱，遠處的那人突然抬起頭看了過來，二人隔著人群遙遙相望，古玄之似乎並不意外在這裡見到鄔瑤，他彎了彎眼，衝著鄔瑤微微笑了一下。

  鄔瑤皺著眉，久久地凝望著他。他明明坐在人群之中，卻並沒有融入進去，給人一種游離於其外的感覺。恍然間，她突然覺得看不懂古玄之了。

  他所求的到底是什麼？

  親情嗎？可他的親生父母皆已去世，古華和南華觀其餘的弟子比葉家人更像是他的家人。

  財富嗎？這個念頭幾乎剛一升起就被鄔瑤直接否決，從古玄之周身的打扮來說，依舊是樸素無華的，若真為了榮華富貴又怎會甘願身披粗衣麻布。

  鄔瑤不得不預設了最後的、也是她認為最不可能的一種情況——愛情。

  她的目光在古玄之黑色的外衣和瞿靈素月白色的旗袍上來來回回地打量，越看越覺得，他們就是她在花園裡見到的那兩道身影。

  古玄之……喜歡瞿靈素？腦子裡突然冒出的這個念頭把鄔瑤自己都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她不禁喃喃，聲音引來了顧硯止迷惑的目光。

  鄔瑤收回了目光，低頭悶不做聲地吃菜。等到宴席結束以後，葉文遠表示他請了全國知名的越劇班子來山莊裡演出，想聽戲的都可以移步山莊後院的戲台包廂。

  而此話一出，葉家本家那一桌上突然響起了幾個少年的打鬧聲，葉文遠朝著孫輩們望去：「敬軒，你們在說什麼？」

  被稱作敬軒的少年仰頭看向葉文遠笑嘻嘻地回答：「爺爺，我們在說敬宇哥從Y國拍賣行買的敦煌遺書殘頁。」

  「哦？」葉老爺子聞言來了興趣，偏著頭看向葉敬軒身旁那個高高瘦瘦的青年。

  「敬宇，上面寫了些什麼？」

  葉敬宇站起身來，揚了揚嘴角：「爺爺，上面寫的是授沙彌戒的《受十戒文》裡面告誡沙彌們要斬斷紅塵，說的是，暫時因緣，百年之後，各隨風去，不相系屬。」

  「這說得也不無道理，那你們剛剛笑什麼？」葉文遠抬手捋了捋鬍子。

  「爺爺，我們笑的是背後的東西，在這張殘頁背後不知道是誰寫了一首詩。寫的是，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葉敬軒搶答道。

  「不知道是哪個和尚動了凡心，悄悄地在這殘頁後提了這句詩，為了紅塵之中的愛情壞了自己多年來的修行。」

  葉敬軒說著又吃吃地笑了起來，連帶著也逗笑了葉文遠，大廳里的賓客見狀也都捧場地笑起來。

  但鄔瑤沒有笑，古玄之沒有笑，瞿靈素也沒有笑。

  席散後，李建德要去聽越劇，瞿靈素和古玄之自然也陪著他一起。

  台上的越劇咿咿呀呀地唱著，古玄之坐在瞿靈素身旁，眉眼低垂著，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瞿靈素不愛聽戲，那些婉轉淒切的唱詞聽得她不免得有些睏倦，也沒仔細去聽內容是什麼，只能從台上對戲的兩人的戲服和手裡戲摺子上列出的劇目依稀認出唱的是梁祝里的樓台會。

  李建德倒是聽得入迷，枯朽的身軀隨著拍子微微晃動著，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妻子的悶倦。

  戲台上的戲正唱到高潮，篤鼓檀板聲響，二胡的音色變得高亢，扮梁山伯的演員淒淒艾艾地唱著「金雞啼破三更夢，狂風吹折並蒂蓮。我只道有情人終能成眷屬，誰又知今生難娶祝英台，滿懷悲憤無處訴啊。」

  梁祝二人在台上推來送往，倒是引得瞿靈素望了過去。下一刻，在高亢纏綿的唱腔和吹拉彈唱的樂器聲里，她忽地聽到了身旁傳來的低沉男聲。

  「我想你，神思昏昏寢食廢。」

  瞿靈素心頭忽地一跳，又聽那人繼續道：「我想你，三餐茶飯無滋味。」

  她下意識低下頭，攏了攏頭髮，生怕面上浮出什麼異樣的神色引起李建德的注意，李建德倒是依舊一門心思聽戲，根本沒有分出半點心神過來。

  瞿靈素微微側過頭，看向古玄之，幽暗的包廂里他看著遠處的戲台嘴唇一張一合，光影交錯，模糊了他面上的神情。

  隔了好一陣，瞿靈素才緩緩回過神來，意識到他是在給自己念台上演的的戲詞。她別過臉，手指緊扣掌心，在上方留下深深淺淺彎月狀的指甲印，鈍鈍的痛意蔓延開來。

  「我聽的懂。」她輕輕地說，沒看他。

  古玄之神色一頓，默了默，低下頭，沒再多說什麼。

  包廂里再度恢復了最初的沉默，台上的戲唱到了尾聲，謝幕後又換了一折新的白蛇傳里的斷橋。

  白蛇傳是經典的京劇曲目，換上了越劇的調調倒也有幾分新奇有趣，李建德目不轉睛地盯著戲台上，餘光瞥見一旁的瞿靈素神色怏怏，忍不住皺了皺眉：「你怎麼了？不舒服？」

  瞿靈素搖搖頭：「我沒事。」

  李建德於是不再關注她，繼續聽戲。

  直到這齣戲也唱至尾聲，白素貞與許仙盡釋前嫌，再度和好如初。而這時，古玄之卻突然站了起來，他定定地盯著瞿靈素，瞿靈素也下意識仰頭看他。

  於是聽見他的聲音和台上白素貞的聲音重疊在一起：「猛回頭，避雨處風景依舊。」

  瞿靈素的呼吸猛然一滯，眼中是掩飾不住的訝異。她望著古玄之久久出神，時間仿佛在倒轉，重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場鋪天蓋地的大雨里。

  雨打槐樹，抖落一地白生生的槐花。

  他說要帶她一起走，可最終二人還是走散在了瓢潑的風雨里。

  掩藏已久的過往在這一刻終被戳破。

  李建德被他們的動靜所驚動，轉頭看向古玄之，卻沒看出其間的暗流涌動，只當是古玄之在給這齣戲喝彩，於是笑吟吟道：「敬言，你喜歡這戲？那後面有機會把他們也請到家裡來唱就是了。」

  古玄之搖了搖頭輕聲說不用，隨後說了聲他有點事情要先走就徑直離開了包廂。

  李建德看著他的背影挑了挑眉，眼底浮出幾分探究和思索，但不知又想到了什麼兀自笑了起來。

  他側過臉看向身旁的瞿靈素，抬手在她手背上輕撫過，低聲喃喃：「靈素啊靈素，你可是老天賜給我的寶貝，只有你才懂我真正想要什麼，也只有你才能給我想要的……」

  瞿靈素沒有接話，垂著眼，安靜而又淡然，讓人猜不到她心中在想什麼。

  「好久不見。」

  古玄之剛一出偏廳，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抬眼望去，鄔瑤靠在牆邊歪頭看著他。

  他低頭笑了笑：「好久不見，小小姐。」

  緊接著便是長久的沉默，古玄之突然嘆了口氣：「你想問我什麼呢？」

  鄔瑤側過臉和他對視，隔了好一陣，她輕笑了一聲。

  「玄之，我問你，你就會告訴我嗎？」

  「不會。」古玄之回答得很乾脆，「我不想對你說謊，但很多事我也不能直接回答你。」

  「我只問一個問題，你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

  古玄之默了默，緊抿的薄唇揚了揚，泄出淡淡的笑意，隨後輕輕說了一聲「好」。

  「和瞿靈素有關，是或不是？」

  古玄之神色一滯，垂在身側的手也驟然收緊，不自覺地摩挲其手指。

  良久，似是一聲嘆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