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泊瑤往事2

  鄔瑤和趙泊言的初見，細數起來，要追溯到十多年前。

  那時候鄔瑤在酆都已經住了兩年了，與紀晏清的關係逐漸變得親近，膽子也愈發大了起來，時不時就會拉著紀晏清從紀宅跑出去玩。

  那應當是初春的一天早上，一早鄔瑤就聽見老宅外傳來了貨車駛過的聲響，隨後是搬弄重物的聲音。

  她好奇地跑出門，朝外望著，發現是隔壁空了很久的一間院子今天竟然有人搬進去了。

  小鄔瑤踮著腳，試圖越過來來往往的卸貨工人看清前方的那輛加長賓利車裡下來的人。

  先下來的是駕駛座上的司機，他匆匆關上車門，跑向了車的末端，打開了後備箱，從中費力地搬出了一架摺疊輪椅。

  將輪椅在車旁裝好後，他才拉開了車門，試圖將后座的那人抱出來，卻被對方所拒絕，只得伸手虛虛地扶著那人，艱難地挪動到了輪椅上。

  陽光灑在少年本就冷白的皮膚上，看起來近乎透明。他的眉眼色彩很濃，帶著強烈的攻擊性，嘴唇因為被用力咬住而充血發紅，整個人就像是漫畫書里的吸血鬼一般。

  「哇哦……」小鄔瑤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誰知她剛一出聲，那少年的目光就忽地射了過來，帶著濃稠的厭惡和攻擊，卻在觸到她時微微一愣。

  

  小鄔瑤眨了眨眼，沖他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見對方木著臉沒有反應，還伸出手沖他揮了揮。

  誰知少年卻兀地收回了目光，轉過頭讓司機將他推進了宅院裡。

  那就是鄔瑤和趙泊言的第一次見面。

  小鄔瑤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不給面子的人，要知道，她從小就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就連路過的小貓小狗見了都會圍著她轉圈圈。

  她嘟了嘟嘴，心中沒由來地生出了一種強烈的欲望，她一定要和剛才那個冰塊臉哥哥成為朋友！

  她轉過身，朝著內院蹬蹬蹬地一路小跑沖向了書房，咚咚咚地敲了敲門，門被打開，紀晏清低頭看著妹妹雀躍的模樣，忍不住抿唇笑了起來。

  「怎麼了？又遇到什麼有趣的事了？」

  「哥哥！隔壁搬來了一戶新的人家誒，咱們下午去和人家打個招呼吧！」

  新的人家？

  紀晏清低頭沉吟了一下，回想起昨天父親提到隔壁那戶人家，似乎是華南趙家的小兒子，之前被綁架後腿受了不可逆轉的傷害，來酆都名為療養，實為流放。

  本來他是不想摻和進對方的家族內鬥之中，不過，但既然鄔瑤這麼感興趣……姑且就先去看看能不能交個朋友好了。

  這樣想著，他輕輕點了點頭：「那讓阿桂嫂去做點時令點心，下午一併帶過去當作見面禮吧。」

  「好耶！哥哥最好了！」小鄔瑤一把抱住了紀晏清歡呼起來。

  下午，小鄔瑤提著半人高的點心盒子，費力地敲起了隔壁院子的大門，一旁的紀晏清看著妹妹像只胖企鵝一般笨拙的動作，嘴角笑容難抑。

  很快，就有管家一樣的人來開了門，忠叔低頭看著眼前的少年和小姑娘，語氣放柔了幾分：「小朋友，你們找誰啊？」

  「伯伯，我們是住在隔壁的鄰居，是特意來拜訪你們的！」小鄔瑤揚起臉，聲音里還有幾分未脫的稚氣。

  「冒昧上門打擾，失禮了。」紀晏清微微頷首。

  忠叔有些訝異，但還是點了點頭：「稍等，我進去問問小少爺。」

  手裡的點心盒子沉甸甸的，小鄔瑤悄悄往下彎了彎腰，盒子虛虛地放在了地上，如此一來手上的重力頓時減輕了不少。

  她自以為自己的小動作很隱蔽，殊不知通通落入了一旁的紀晏清眼中，對方盯著她，笑得無奈而又寵溺。

  過了一會兒，忠叔匆匆地趕回來，將兩人帶了進去。他看著鄔瑤提著盒子搖搖晃晃的模樣，伸出手想要接過對方手裡的東西，卻見小姑娘執拗地搖了搖頭。

  「我自己提就好了，謝謝伯伯。」

  忠叔聽著對方奶聲奶氣的嗓音，面上忍不住也漾開了笑意，心中沒由來的想到——要是能交到幾個朋友，少爺在這裡的日子也許就沒有那麼難熬了。

  他們一直走到了院子的最裡面，小鄔瑤遠遠地就看見了那道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對方見他們來了，合上了手裡沒看完的書，輕輕點了點頭。

  「初次見面，我說趙泊言。」

  「我是紀晏清，這是舍妹鄔瑤。」

  而小鄔瑤卻立刻反駁道：「不是第一次見面！哥哥你忘啦？我們上午在門口見過。」

  趙泊言聞言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一句客套話會讓對方如此在意，不過他向來不擅長應付小女孩，只得胡亂點了點頭試圖矇混過關。

  鄔瑤將手裡的盒子遞給趙泊言：「這是見面禮，裡面的點心都很好吃。」

  「謝謝。」

  趙泊言接過盒子後隨手放到了一旁的矮桌上，小鄔瑤見狀有些失望，目光一直緊緊地黏在盒子上。

  趙泊言心神微微一動，伸手掀開了盒子：「一起吃吧？」

  「好啊好啊！謝謝泊言哥哥！」小鄔瑤頓時興奮了起來，眸子亮晶晶的，看得趙泊言又是一陣失神。

  從那時開始，三人之間的友誼就此埋下了種子。

  鄔瑤是個好動精，之前家中只有紀晏清一個同齡人，她就當哥哥的跟屁蟲，現在來了趙泊言，她時不時就拉著紀晏清往隔壁跑。

  三人的情誼因此一天又一天地深厚起來。

  直到夏天的某個午後，鄔瑤去廚房拿水果，卻不小心聽到了女傭們的談話。

  「真是的，這鄉下小地方買點東西都不方便，哪能和本家比啊？」

  「可不是嗎，也就是咱們倒霉，被指來照顧這位小少爺，本身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就不說了，偏偏腿還斷了，又是個短命鬼。」

  「就是，也不知道這日子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二人的聲音止於門外的一陣軲轆軲轆的輪椅聲，但很顯然，來找鄔瑤的趙泊言已經將一切都聽了進去。

  他盯著瑟瑟發抖的兩個女傭，沒有說話。

  氣氛頓時陷入了沉寂的尷尬中，就在這時，俏生生的女音打破了沉默：「泊言哥哥才不是短命鬼！他肯定活得比你們久！」

  她氣鼓鼓地瞪著面前的女傭，哼了一聲，轉身推著趙泊言的輪椅就離開了廚房。

  鄔瑤回到房間裡，生了好一陣悶氣，倒讓當事人趙泊言有些哭笑不得。偏偏還怎麼哄都哄不好，第二天，鄔瑤破天荒地沒去找趙泊言玩。

  等到第三天一早，她就去敲了隔壁的院門，忠叔剛一開門，就看見小姑娘一溜煙地跑向了趙泊言的書房，如同獻寶般將一串小葉紫檀佛珠手串給了趙泊言。

  「泊言哥哥，這是我昨天去酆都最靈的泗德寺給你求的手串，你帶上它，佛祖肯定會保佑你長命百歲的！」

  「我們三個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呵……」趙泊言盯著手腕上已經盤得包漿的手串，眼睫微微顫了顫。

  一轉眼，已經過去十三年了。

  而他卻依舊忘不了自己收到手串那天的心情，那是一種很難描述的感覺，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話……就像是，看不到盡頭的長夜裡，忽然升起了一輪不落的太陽。

  至此，天光大亮。

  「我們三個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多年前那人稚嫩的童音與剛剛那冷淡決絕的言辭離奇地重疊在一起，就像多年前開的一槍，在此刻，正中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