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經濟站

  門鎖反扣的聲音才一響罷，正在冷目相對的兩人立時起身，尚稚一臉愧欠加恭敬地神情誠懇地說道：「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了，我的事情，而讓肖會長親手殺了自己的兩條愛犬，還重傷了自己的同族子侄來作為合理的掩護，這份及時施援的恩情……我實在是難以用言語來表達謝意了！」

  肖雄偉還是在一眾特務和憲兵等人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那副風範，無所謂似的地笑了笑，說道：「不瞞尚處長說，那五船鴉片是在我手上出事的，是我的失職，而作為互不相干的情報戰線上的尚處長能在那五船鴉片的事情上及時施援，我的感恩之情同樣無以名狀。還有尚處長琢磨出來那五船鴉片另外的處置之道，如果真能成功實施的話，簡直是功德無量了，我將銘感五內。」

  尚稚下意識地看向燕景宗，此刻眼中的驚詫可就真不是裝出來的了。燕景宗確實說了肖雄偉會全力協助兩人，但沒說過肖雄偉也是軍統的人員。

  燕景宗輕鬆地說道：「然，老肖是咱們物資戰那條線上的人，負責整個武漢城郊這一片的搶購以及運輸，如果經濟戰線上也設置有站這個行政單位的話，那麼老肖和我的行政級別相等，是站長。」

  尚稚再看向肖雄偉的眼神中充滿了愕然，但是同時也聽明白燕景宗所提醒的『咱們物資戰那條線上』的這段話，那證明了燕景宗絕沒有暴露尚稚是三重間諜龍王廟的身份，肖雄偉現在只以為尚稚是軍統：「原來如此，真要是打物資戰，還有什麼人會比肖會長更能便利的搶購和運輸？我現下瞭然了。至於我……無論怎麼說，我都只是動動嘴皮子罷了，而肖會長卻是付出親手殺了兩條愛犬還……」

  時間緊急，肖雄偉沒有太多時間客套，擺了擺手說道：「踏雪尋梅確實是我的心頭肉，但狗畢竟只是狗，無論怎麼樣也比不了人，我再怎麼喜歡，但凡是為了抗戰需要，只要能用來救人，把我狗舍里的另六條狗全殺了，我也沒什麼痛惜的。只是我不用背上親手殺了它們的那份心疼，它們是富春殺的。」

  「明白，都是富春兄弟親自養的，沒人比富春兄弟更為讓它們信任了，難怪會一聲不吭地就……但富春兄弟的心裡就是真難受了！」尚稚倒是也能體會到這種心情，不過再說多了就矯情了：「而且肖會長對富春兄弟下了那麼重的手，更是傷上加傷了。」

  肖雄偉：「富春也是軍統幹員，他是心甘情願的，只要能夠達成燕處長所要求協助的目標就行。不過我確實是有點可惜，因為我的踏雪尋梅換回的是一個共產黨，這個共產黨抵得了我踏雪尋梅的命嗎？這個共產黨又有什麼特別的，需要你們這麼大的心力成本來營救？雖然我和夜鶯互相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但真的是從無往來和協作過，這次夜鶯居然會為了一個共黨分子而違反了家規、破壞了我們和日偽方的默契，請求我協助這麼個行動……真的值嗎？」

  尚稚很清楚燕景宗這次出手援助所付出的代價有多大，如果肖雄偉重慶如實報告了，燕景宗遭受家規問責的結果那是絕不可避免的，但是現在也沒時間太婆婆媽媽地謝來謝去了：「請肖會長放心，我們自然有更大的行動目標，現在的蔣耀祖只是我們的行動預案中必不可少的一個人罷了，而且還必須繼續利用下去，但是肖會長不用多少時間就能知道結果，我們絕不會讓富春兄弟白白地傷上加傷，踏雪尋梅也不會白死。」

  

  肖雄偉：「行，那這麼說我就安心了，並且既然是你們情報線上的大行動，這件事我也就不向重慶匯報了，由夜鶯自奪。」

  見肖雄偉說到現在也只提了夜鶯兩個字，證明燕景宗連尚稚是軍統烏鴉的掩護身份都沒有暴露，那尚稚自己就更不可能提及自己的身份了：「神交經年，我真的沒想到肖會長竟然也是黨國的人，早知如此，很多事情就能事半功倍了。」

  肖雄偉快速坐到書桌前坐下取出紙筆，稍稍思索了一會兒立即開始筆走龍蛇，同時嘴上說道：「昨天之前我不知道尚處長也是黨國的人，而蔣耀祖竟然是共產黨的人，不過我不是黨國的人，現在也不是，只是一個幹了不少昧良心的事兒的人。不過這點良心還沒有昧到能坐視山河破碎同胞塗炭而無動於衷的份上，所以想為抗戰救亡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的人。」

  尚稚大是感慨。黑道人物能掙到肖雄偉的這份家底和地位，那私德會虧成什麼樣自是不必言說了，身處淪陷區，就算是不當漢奸，至少也能縮頭當個太平寓公的，那麼肖雄偉現在卻提著全家的腦袋為抗戰救亡、用上了自己一切的人脈和渠道投入了這場戰鬥中去，還能圖個什麼？

  在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大是大非的層面上，肖雄偉這種滿身惡孽的江湖大亨，與無數平日裡滿嘴慷慨激昂忠義為國的仁人志士，在事到臨頭要麼龜縮不前、要麼賣國投敵的實際行為作為對比，肖雄偉與這些裝出來的道德君子，其人格高尚得有若雲泥之別！

  尚稚沉聲說道：「請肖會長放心，蔣耀祖絕不會知道肖會長的真實身份，肖會長在日偽方的面前還是安全的！哪怕是等光復了，如果蔣耀祖來追究肖會長的歷史問題的話，我自然會為肖會長在抗戰時期到底做了什麼貢獻來作證的！」

  肖雄偉的筆鋒頓住，抬起頭來又笑了笑，說道：「蔣耀祖就算知道了，無妨，被捕了之後賣了我也無妨。我之前在那幫特務和憲兵面前所說所做的也不全然都是在配合你們、全然都是在利用他們當證人，至少有不少話確實是真的。」

  「忘了嗎，肖會長明確說過，他走私那些敏感的人和物的行為根本不擔心日本人追究？也明面上真庇護過蔣耀祖？可能你這個級別還真不知道，關於『戰略政治』層面上的事情，肖會長確實參與了一部分，所以這部分說的是真的。」嘴上說著，燕景宗提手在尚稚肩上不輕不重的拍下，還捏了一下。

  尚稚明白，燕景宗這是兩層示意，一是身為共產黨的尚稚當然不可能知道重慶與日偽方暗地裡連接談判通道的這些事情，另一層意思就是不用太過歉疚是不是連累了肖雄偉，肖雄偉自然有他的保身之道。

  「日本人早就懷疑我是不是重慶方面物資戰的一員了，不過不會自斷財路，所以保持了良好的默契，畢竟經濟戰線不比你們情報戰線，就算是暴露了也不是非死不可，並且看在這個份上，日本人就更不會公開挑明了——好了！」肖雄偉把最後幾個字一揮而就，遞給兩人過目：「昨天夜鶯動用緊急聯繫通道請求我協助時，我就已經開始打腹稿了，現在看看，是不是符合你們的行動要求？」

  尚稚接過來一目十行，轉交給了燕景宗：「足夠用了！」然後抓過了肖雄偉剛才寫字時下面墊底的兩張信紙細細撕碎。

  燕景宗接過來看得比較仔細，另用筆在上面加了幾十個字，然後將這兩張寫滿了蠅頭小楷的信紙疊成了小片，掏出隨身的酒壺，從鹿皮皮套里抽出了精鋼製的壺體，將紙片平塞進皮套底部再將壺體也塞了回去，最後將酒壺收回兜內。燕景宗在有條不紊地做這麼點事情的同時說道：「足夠拖到我們實施具體行動的時間了，不過在我們具體實施之前，還是需要肖會長不間斷地配合。」

  肖雄偉說道：「那是自然，既然我已經插手了，想退也退不出去了。作為民防團的團長，我不能在丹水池發生了共黨分子和特工總部還有日偽軍交火的事件而不帶民防團去協助，這就導致了共黨必須找我的麻煩了，而之前我為了在共產黨面前撇清關係，有意警告了蔣耀祖，而導致了特工總部給我扣上了一頂私放共黨的帽子，所以現在兩面不是人了。思前想後，左右是只能就一頭的了，身處武漢，還是日本人和特工總部更難纏一點，能少一邊的麻煩是一邊，所以我只能選擇盡一切力量幫特工總部抓住蔣耀祖這一條路可走了，先應付了這邊再說。」

  尚稚自然不敢替武漢敵工委打包票沒人會來鋤肖雄偉的奸，只能說道：「那肖會長真要小心一點了，中共的鋤奸隊不是好相與的。」

  「尚處長放心，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我自己心裡有數。」肖雄偉壯碩的身軀站起：「那麼現在我們應該出去給第四位主演加戲了？」

  書房大門開啟，在大廳里吃飽喝足了的一眾特務和村下勇等三名憲兵的眼中，雖然不知道裡面三人具體商議了什麼追博的預案、或者說是進行了什麼樣的利益交換，但肖雄偉與燕景宗顯然恢復了行動失敗之前的風範和氣勢，而尚稚的臉色又變得極其不好看了。

  那結果還是不出大多數人的預測，畢竟尚稚才永遠是要追捕到蔣耀祖的那個負責人，否則就必須用自己的腦袋頂上去，一時的戰術性優劣勢易手改變不了這個戰略性的天然缺陷，書房裡的這場交戰以尚稚的反勝為敗而告終。

  王彥朗看著尚稚，視線是斜投在尚稚身上沒動，但將手中已經空空如也的酒瓶舉到了嘴邊，卻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就已經喝光了燕景宗命令於桂民送的這瓶酒，嘴巴是大張著，但現下是一滴酒也倒不到嘴裡去了。

  燕景宗不浪費時間了，龍行虎步地走到近前：「老王？」

  王彥朗輕輕地將酒瓶擱在了桌上，雖然面無表情、但是音調里已經明顯顯露出了頹唐，僅僅一個字中就能讓人感受得非常確切：「在……」

  燕景宗的語調中卻是充滿了志得意滿，且中氣更足：「我和尚處長商量過了，他暫時還是和我共同行動，直接用我的車就行了，所以你可以先放幾天假再說了，回去休息吧。」

  王彥朗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尚稚。

  尚稚的臉色凝重，垂下眼瞼不去正視王彥朗，微微地點了下頭。

  特工總部的中國籍特務們和民防團的頭目們在想什麼，村下勇不知道，但看著尚稚的表情，保持中立態度的村下勇卻很清楚自己的感受：冬林蕭淒，梟雄末路！

  王彥朗緩緩起身，視線轉投在燕景宗臉上：「那麼請問燕處長，既然我暫時放假不用出勤的話，是不是隨便干點什麼都可以？」

  「然！」燕景宗重重點了一下頭：「但前提是不要妨礙我們的行動，要不日後……也許我想替老王再謀一份待遇優厚的差事時，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是。燕處長，我告辭了。」王彥朗不再看誰，面無表情地轉身向門外走去。

  在村下勇眼中，那個襯映在門外紅彤彤的朝陽背景中的魁梧背影，以及那雙沉穩而有力地腳步，儘管王彥朗沒有任何的豪言壯語、以及任何多餘的表情，卻已經給了村下勇心中對尚稚截然相反的感受：無論尚稚如何，王彥朗沒有認命，他不會放棄尚稚的！有如日本歷史上的四十七忠臣藏一樣，王彥朗這個家臣也擁有著至高無上的忠義品格！

  「老王。」燕景宗再次喊道。

  「是。燕處長。」王彥朗定住腳步轉身。

  「這酒不錯，請你的。」燕景宗將手中的酒壺拋給了王彥朗，不緊不慢地說道：「好生歇著，要不給自己捅了什麼婁子，以後沒機會喝了，就可惜了。」

  王彥朗探手接住了酒壺，還是面無表情地說道：「是。謝謝燕處長的酒，我告辭了。」轉過身子，魁梧的背影依然是沒有半分佝僂，沉穩的腳步也沒有半分虛浮，王彥朗的身影消失在了門外的朝陽輪廓中。

  大廳內的每個人都可以確定，王彥朗雖然消失了，但絕不會消失。